睡了一會,一個念頭在我腦中浮現,我霍然驚醒,立時睡意全消。
我打量四周一眼,當確認我還身處醫院的病房裡,才心中一寬,一位護士經過我床邊,我喚道:「姑娘!」
那名護士停下來,問道:「咩事!」
「今日幾年幾月幾號?」
「一九九八年十月一日。」
「今日真係一九九八年十月一日?」
那名護士見我臉上滿是懷疑之色,便看了看手錶,再看了看月曆,以肯定的語氣答道:「係啊!今日係一九九八年十月一日,做咩啊?」
「哦!無野啊!問下嘖,唔該你啊!姑娘。」
為什麼我要再三確定今日是否真的是一九九八年十月一日?因為剛才一個念頭突然在我腦海浮現,就是會否我睜開雙眼就回到了二零一六年呢?
究竟現在是什麼一回事?
我究竟是否真的回到了一九九八年?
為什麼我突然會回到一九九八年,而不是九九年、九六年、九七年?
究竟是什麼原因驅使我回到一九九八年?
我的記憶是我在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從太陽力寶廣場的天台一躍而下,然後便腦袋劇痛,有意識的時候便進了醫院,這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現在我是否在做夢?
如果我是做夢的話,究竟是我現在身處夢境當中?還是我做了一個長達十多年的夢?
還是我已經死了,現在身處的地方是很像人界的地獄?
還是這只是我彌留一刻的回憶呢?
千頭萬緒紛至沓來,讓我一夜無眠。
一些穿越小說及回到過去的動漫,總是會有一個領航員對你解釋一切來龍去脈、訴說前因後果,甚至付予你一些能力、指出你來到這裡的目的,甚至為你提供一連串的協助,如果有這種領航員一切也來得簡單,但現在我能夠倚靠的只有自己。
於是我一整晚在反覆推敲,最後,我將零散的資料經歸納,再推論出幾點:
首先,我應該不是已死或將死,如果我死了的話,並不會見到阿媽和阿興,我很難相信他們會在我死後馬上自殺,就當他們真的看不開一同自殺,只要我出院後,找出表弟表妹舅父阿姨或同學便能證實,如果我找到他們,那麼我便不是已死,總不成他們得知我死訊後,傷心過度一同輕生?
其次,現在是夢境的可能性亦很細,夢所有人都做過,夢境中的一齊會很朦朧;但現在的一切很清晰,夢境的場景、人物、事件,亦會受你意識操控,即是你想到下雪,突然之間會下雪,你想到那人會出現,那人便會出現;但現在我並不能改變場景及召喚出某人,最重要的一點,我在夢中並不會感受到痛楚;但現在我的後腦還是隱隱作痛,為了加強這一說法,我還做了一個實驗證明我並不是做夢——那就是狠狠地自摑,我還真的把自己搧得雙頰又腫又痛。
所以我有兩個推論:第一,就是我真的回到了屬於我自己的一九九八年,那一切的過去由我出生的一九八三年開始自己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均與我之前所經歷並無出入,而未來身邊所發生的事,依舊如期發生;第二、我到了另一個平行世界,之前身邊所發生及周遭地球所發生的大小事與我所經歷有所出入,建基於不同的歷史,未來的發展當然亦不一樣。
要證明這個世界的歷史與我之前所經歷是否一致,可以去捜尋資料,但這年代的互聯網的發展並未成熟,相信我要去圖書館找舊報紙;另外,我亦要詢問一下身邊人關於自身的事,以證實與原來是否有所出入;至於未來是否按照本身一樣地運行,還要時間證實,我記得離這一刻發生最近的世界大事是曼聯在九八至九九年球季勇奪三冠王,如果曼聯最終完成這創舉,未來便很大機會重覆著既定的歷史。
早上,那位被我以為是「白無常」的男醫生前來,慰問我:「成皇志,今日有無好啲?」
「個頭無咁痛喇!醫生?」
「睇嚟你都無咩事,觀察多兩日就可以出院。咦,咁大過黑眼圈嘅?瞓得唔好啊?」
「哦!可能生保床瞓唔慣。」想起我的嘔吐物弄污了這位男醫生,不禁感到不好意思,歉意道:「醫生,唔好意思,之前嘔到你成身都係。」
白無常醫生笑了笑,道:「濕濕碎啦!再污糟嘅情況,我都試過,成身血又有,又屎又尿亦有。」
阿婆把湯送來時,我問道:「阿婆,五舅父係咪返緊工啊?」
「唔係,五舅父今日休息,係屋企瞓緊。」
我哦了一聲,阿婆這一句話已證實了我並沒有死去,如果死去的話,現在我身處的這個世界並不會有五舅父的存在。
下午五點,阿興放學來到醫院探望我,我把GAME BOY還給他,道:「阿興,阿哥唔玩喇,你攞番走啦!」
阿興收回了他的GAME BOY,從帶來的膠袋拿出十多本薄裝港漫給我,其中有五本是天子傳奇四。
以前我覺得天子傅奇四開頭四十期是不錯的,劇情挺吸引,很有追看性;但人長大了,書看多了,知識增長了便覺得很一般,首先劇情和事實大相逕庭,而且歷史眾多關鍵的角色並沒有登場,好像王世充、竇建德、杜伏威、李軌、劉武周這些與李唐爭霸天下的角色,居然沒有相關的情節,而一眾與李世民打江山的天策上將長孫無忌、龐玉、杜如晦、房玄齡亦沒有登場,甚至連李世民的老婆長孫王后也沒有出現,只是一個又一個角色去屠殺別人數以萬計的士兵,最後來個龍珠式的決鬥。
我翻了兩翻,劇透道:「依家先出到第五期,遲啲楊玄感覺醒做再世西楚霸王、李世民學咗如來神掌,佢阿哥李建成係天妖傳人,細佬李元吉就係天魔傳人…」
阿興並沒有鳥我,他坐在床邊聚精會神地玩GAME BOY,我問道:「阿興,你玩咩GAME,玩得咁投入啊?」
「寵物小精靈,啲人話有方法上月球捉夢夢。」
我聞言笑道:「假架!你係咪聽人講只要集齊150隻小精靈、比卡超升到LV100、儲夠九十九粒月石去博物館拎太空船燃料,大木博士就會帶你坐太空船飛上月球捉夢夢?」
「係啊!」
「啲人吹水咋!」
「吓!吹水架咋,阿哥,點解你會知道嘅?乜你又有玩寵物小精靈咩?」
我頷首道:「有,之前pokemon go出嘅時候,我都玩得好顛,攞住部手提電話,插住尿袋,係條街四圍捉,啲人見到有背背龍、卡比獸或者啟暴龍,就會跑幾條街去捉,我依家都捉到140隻,只係差吉利蛋同怪力。有次我係尖沙咀緬甸台聽到人話佐敦有卡比獸,即刻跟住人跑,無玩依隻GAME啲人仲話我地痴線。」
阿興一臉狐疑道:「阿哥,你又講大話喇!手提電話點捉寵物小精靈。」
我聞言,才知道不妥,在一九九八年,手提電話最多只是有簡陋的貪食蛇玩,而且畫面還是黑白色的。
「我無講大話,依家可能無,但係過多十年八載,我地可以用手提電話上網、打機、聽歌睇片,做到好多野,個個攞住部手機係咁撳,過緊馬路都唔理。」
阿興仍然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道:「阿哥,其實你係咪撞壞腦,已經痴咗線?」
「唉!阿興,點解你唔信阿哥,乜阿哥成日對你講大話咩?」
阿興頷首,道:「係啊!」
「幾時有?」
「我小二嗰陣,你話凌晨四點落去球場練猛虎射球,跟住遇到隻馬騮,隻馬騮守龍同你練習,你有無講過?」
我啞然失笑,道:「哈,我好似有講過。」
「咁你係咪吹水?」
「咁,又唔係完全失實,不過有啲地方誇張咗咁解。」
「邊會有馬騮識守龍?仲會同你練猛虎射球?」
我搖了搖食指道:「阿興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係春秋戰國嘅時候,有個女仔叫阿青,佢跟隻白猿學劍,最後個女仔,用白猿教佢嘅劍法,打低人地成個國家嘅軍隊。」
「吹水!」
「件事係金庸講唔係我講。」
「咁同你練波隻馬騮呢?」
「佢可能嫌我蠢,學嚟學去都學唔識猛虎射球,所以無再見我。」
阿興哈哈大笑,轉瞬他又道:「仲有你又講過,屋企上格床天花上面有度門,打開咗就通去上一層,上面有大電視、有超任同好多GAME,你話我幫你去買宵夜,你就比我上去玩」
我的確有印象曾對阿興這樣說,那當然是開玩笑,我道:「阿興,我應承你,將來我搵到錢,會買一間大屋,同你、阿媽、阿婆、阿公一齊住,裡面會有幾部PS4同好多game。」
「咩係ps4?」
「playstation第四代。」
「playstation有第四代咩?」
「有,過多十幾年就會出,不過要出咗PS2同PS3先。」
「點解你會知?」
「依個問題問得好,講出嚟真係一言難盡,其實我係喺二零一六年嚟。」
阿興聞言呆呆地瞪著我,我心想:「對一個小六嘅男仔咁講,佢會唔會好難接受呢?佢心智應該接受唔到咁離奇咁科幻嘅事,會唔會換個方式佢會容易啲接受?」
我續道:「應該咁講,幾日前我遇到一位高僧,佢話自己係西方佛祖派佢落嚟打救世人,佢要搵一個有緣人代佢地統治世界,佢就話我係佢搵咗一千年嘅人,佢要將佢畢生功力傳畀我,我都未應承,佢就捉住我,嚟醍醐灌腸,唔係,係醍醐灌頂先真,之後我就感到一股力量係佢身體傳過嚟畀我,我覺得成身好熱好慶,再之後就感到嗰度力一野沖上腦,咁我就睇到依十八年發生嘅野。」
阿興聞言嘖嘖稱奇,看來人們是比較接受將一切荒誕離奇的事歸究於怪力亂神的說法,他道:「你今次無吹水?」
我肯定地答道:「無。」
「咁,我地勾手指尾。」
我伸出尾指與阿興相勾,他道:「如果你今次又吹水,你就…你就成世溝唔到囡。」
我笑道:「哈,你咁毒。」
對了,我要證實現在的歷史,與我經歷的歷史有沒有出入,阿興和我一同生活了十多年,向他求證無異是很好的辦法,我問道:「阿興,我呢唔知係跌親個腦?有啲野唔係記得好清楚,我讀小學嗰陣係咪喺葉太到補過習?」
「係啊!嗰陣你同肥仔、游大輝,好老友架,你成日幫住佢地蝦我!」
我聞言感到內疚,我居然幫助外人欺負自己的弟弟,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哥哥,歉意道:「阿興,對唔住,阿哥唔會再係咁,以後如果有人恰你,我一定會幫你。」
阿興臉現難以置信的神色,的確以前的我並不會說這番話,但經歷了生離死別後,讓我明白到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既然上天多給我一次機會重新做人,我便要珍惜我的家人。
和阿興談了很久,讓我證實了他記憶中關於我的事情與我的記憶是吻合的,但為了更加肯定我是回到我曾經經歷過的一九九八,我應該再找多一個人去證實,中四那班同學,他們在一九九八年之前與我並不熟絡,我應該找小學的同學,相信游大輝,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游大輝與我小一已經相識,我們混得很熟;但在中一的時候,因一些小事而吵架,之後便再沒有聯絡。
好,出院後就去找游大輝對質。
晚上七時,我扒了幾口醫院為我準備的膳食後便宣佈放棄,實在太難吃了,我還要在這裡逗留多久?這裡的膳食不但難吃,而且還很悶,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正當我暗地心焦的時候,白無常醫生為我檢查後腦的傷口時,道:「咦!成皇志,你個傷口埋得幾靚,我睇你都無咩唔妥,聽日可以叫你屋企人接你走。」
「真架醫生?」
「係啊!不過你過幾日要番嚟洗傷口。」
我致電給阿媽,告知她我明天出院,之後我去康樂室看電視,電視是這裡提供的唯一娛樂。
電視機正在播放妙手仁心第一輯,雖然來自2016的我已經看過,但經典的劇集就是可以讓你一再回味,這時我盯了康樂室門外一眼,有位女醫生和女護士經過,醫生和護士不是長得十分標緻,吸引我專注力的是醫生,那位醫生很面善,但醫生中我除了認識關嘉美外,沒有一個有印象。
不,應該有一個的。
於是我放棄了妙手仁心,追趕出去,那女醫生有一張清秀的鵝蛋臉,長得慈眉善目,當我瞧見她別在胸前的名牌時,不禁指著她喚道:「妳就係鄭綺雲醫生?」
鄭綺雲是誰?她就是在2003年沙士爆發期間,因為自願由內科病房轉到SARS病房工作時,不幸受到感染而最終身亡的鄭綺雲醫生,那個被稱為香港女兒的鄭綺雲醫生。
我突然跑到鄭綺雲醫生面前,她也微微錯愕,但很快便回復一貫醫生處變不驚的神態,微微頷首:「係啊!」
突然遇上本已逝世的傳奇英雌,我不禁緊張起來,再問道:「妳喺咪係中學嗰陣讀五釀丸中學嘅鄭綺雲醫生?」
鄭綺雲醫生,現出親切的笑容,道:「我中學嗰陣仲未係醫生,你又係讀五釀丸中學?」
我搖了搖頭道:「唔係,我係讀隔離嗰間誤人子弟,唔係係吳林紫娣先真。」
「哦!」
我再問道:「妳係咪會係屯門醫院內科返工?」
鄭綺雲醫生詫異道:「咦,點解你會知架?我無上過電視架,你好似知道我好多野咁?」
想到人格高尚的杏林英雌將會成為沙士橫行期間的299亡魂之一,我不禁變得激動,捉著鄭醫生的手喊道:「鄭醫生,妳係一個大好人,但好人通常會早死,妳唔好去屯門醫院返工,就算要做,03年前就要走,因為到時有種叫沙士嘅肺炎,妳係嗰度做會死架!」
一旁的護士見狀,立時喝道:「喂!你做咩?」
此時白無常醫生把我拉開,向鄭綺雲賠不是,道:「唔好意思啊!鄭醫生,佢係我病人,佢撞親個腦,精神有啲問題。」
我亦對自己的失儀,感到抱歉,道:「鄭醫生,對唔住,我無心架!」
鄭醫生搖了搖頭道:「唔緊要!」
回到病床,白無常醫生警告我,如果我再攪事,他會轉介我入住青山醫院精神科。
精神狀況正常的我,並不想被關進青山,只好向他再三保證沒有下一次。
但結果他還是懲罰了我,要我多留一日醫院觀察,換言之我要容忍多一日的劣食,多一天的沈悶。
出院前的一晚,鄭醫生來探望我,問道:「你叫成皇志?」
我點了點頭,她道:「個名好特別,將來可能會係大人物,創一番驚世偉業。」
我笑了笑,心想:「我三十三歲輸身家,要跳樓算唔算?」
鄭醫生又問道:「阿志,你有無信主架?」
我搖頭,她續道:「有時我有好多野煩,我會祈禱,希望主幫我分擔、幫我安排。」
我問道:「有用嘅咩?」
鄭醫生道:「當你下次遇到啲難題解決唔到,試下我嘅方法。」
我一直想繼續勸喻鄭醫生在03年的時候,不要到屯門醫院工作,但最後我沒有這麼做,除了因為我害怕白無常醫生把我轉介到青山醫院裡,還懷疑命運的齒輪是否仍舊朝著往昔的方向轉動,至少過去的一九九八年,我並沒有跌傷後腦入院,會否五年後沙士沒有在香港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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