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中本家的男人都有雄性禿的遺傳,正志你最好注意一下頭皮保養,毛囊死掉就回不來了。」
一家四口難得又齊聚一堂吃晚餐,才覺得氣氛挺不錯,看著電視新聞的父親突然冒出爆彈發言,被轟炸得不成人形的正志呆滯地看著說完話之後繼續扒飯的父親。
因為假期停擺的腦袋飛快地運轉起來,飛快但凌亂,單純消耗了不常使用的腦筋。
隱約聽見蝶子說了自己的臉很怪,京太好像有開口又好像沒有,可能是自己將主播的嗓音聽錯成京太,欸?氣象預報什麼時候結束了?開始收餐具了?老爸跟蝶子呢?
「湯都涼了,吃不下的話我要收囉?」京太對眼前的鬧劇視而不見。
「你難道都不擔心嗎?」正志悲痛地抓住京太肩膀。
「我家沒有這種遺傳……喂,我說伯父他啊、噫!」京太話還沒說完就被正志打斷了。
「叛徒!」正志開始猛搖京太。
「你給我冷靜點!」京太生性暴躁,對鬧劇也沒興趣,被惹怒的他馬上往正志頭上貓一拳。
正志捂著頭頂眼角帶淚,剛剛那一下讓他眼冒金星:「這麼粗暴說不定又死了幾個毛囊。」
「還有力氣耍嘴皮子,嫌我太手下留情嗎?」京太瞟了他一眼。「快吃,我要收了。」
「對一個剛受衝擊的人溫柔點嘛。餘悸猶存的情況下哪還有胃口。」話雖如此,正志仍是風捲殘雲般將碗盤掃空。
「喔。」京太收起碗盤便要離開。
「太敷衍了……」正志沉痛地扣住京太上臂,像鞋底的口香糖般死黏著京太。「至少安慰幾句客套一下呀。」
「安慰個頭!安慰是能治好遺傳喔!」像是被大型犬纏住,朝耍賴的大狗發怒只是浪費時間,京太沒好氣地晃了晃手臂示意正志鬆手。「你離需要擔心的時候還很遠吧。」
「喂?」見正志一直不回話,京太難免擔心,他推推正志肩膀,正志卻像沒注意到一樣,口中唸唸有詞地離開客廳,留下錯愕的京太。
正志的目標是倉庫的櫥櫃,倉庫有兩個專門當文件櫃的普通櫥櫃,其中一個專放地契、保險等等重要契約;另外一個比較則是一些比較不重要的紙類物件,像是孩子的畫作、成績單、賀卡、郵票蒐集簿等。
他打開放雜物的櫃子,上層放著各種相冊,近年的相簿外皮都是薄薄的塑膠或硬紙板,老照片都被擠到最上頭,櫃子頂的瓦楞紙盒裡裝著中本家曾祖父那代的全家福,翻開印著照相館名稱的封面,裡面放著張褪色泛黃的黑白照,勉強能辨識出五官的位置,其他部分看起來又糊又扁平,整張照片只能認出曾祖父和曾祖母,那還是因為只有那兩個人坐著。
正志隨手抽出夾在第一層中間的相冊,精裝的本子有點重,厚度卻不怎麼樣,相簿裡是一家三口,拍攝的地點在家門正前方,站在畫面最前的是個小平頭男孩,男孩繃著臉看起來不是很習慣拍照,穿著數十年來都沒變化的經典學生服,合身的制服證明家境還算不錯。
男孩兩旁的是穿著高級套裝的父母,不同於架子上全員皆身著傳統華服的家族照,可以感覺到時代流行的變化,面無表情的年輕男子與笑吟吟地看著鏡頭的女性就是正志的祖父母了。
他粗略翻透那本簿子,沒看到想找的東西便將相簿收回原位,往後數了幾本,從紙質書皮的相冊中抽出一本,這一跳跳得有點太遠了,翻開書是群年輕男女身穿輕裝站在某座吊橋前的照片,看樣子是一票年輕人出遊的紀念照,同一個地點就有三四張照片,分別是不同的動作,正經的、耍寶的、還有亂成一團根本看不出主題的照片。正志在照片中找到了父親,母親卻不在其中,那時的父親還未結識母親嗎?
「你在做什麼?」
正志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哇啊!進門時說一聲呀!想嚇死人嗎!」
「嗄?」
「……我太專心所以沒聽到。」聽到京太平板的聲調,正志心裡明白他叫過自己。
「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為什麼跑到倉庫裡翻照片?」京太搓搓發癢鼻子,女兒節時清掃過的倉庫現在又鋪上一層灰。
正志難為情地抓了抓臉:「就、我想看爺爺大概是什麼年紀出現禿頭的徵兆,自己也有點心理準備。而且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我一點也不記得他頭上是怎樣。啊!不過一般來說應該是選擇找能預防禿頭的方法吧。」
正志越說越覺得難為情,憑著這種想法就來翻照片的自己簡直是挫爆了,可是裝成不介意的樣子同樣很傻。
「正志。」
「幹嘛?」
「愚人節快樂。」京太的表情夾雜著笑意與憐憫。
「這麼說來,今天是四月一日。」正志看了看四周,沒發現異樣,他尋思難道是在背後貼紙條那種復古的把戲,於是伸手探探背後,沒有預期的紙條:「你做了什麼惡作劇嗎?」
「我才不做幼稚的惡作劇。」
「惡作劇還分幼稚成熟?不然……愚人節快樂?」
「你當那是新年道賀啊。」京太嘻嘻笑著,他指著自己的頭頂說道:「耍你的人可不是我。」
起初正志以為自己頭上沾了什麼,撥了撥頭髮,順著摸頭髮的動作,他隨即明白京太的意思。
「那混帳——我要去拔光他的頭!」總之就是惱羞成怒,正志也不打算否定這點。
「你們父子怎麼鬧都好,可是他還在洗澡,你打算帶著相簿衝進浴室嘛。」京太盤起手。「我可不幫忙整理浴室喔。」
正志硬生生地收回剛跨過門軌的腿,回頭胡亂將相簿塞進櫃裡,因為沒有將兩旁的簿子推開才放書,那本相冊馬上被擠了出來,連帶左右兩側的相冊一起摔到地上,正志只好將櫃上成列的相冊推到一邊壓緊,拜託京太幫他撿掉到地上的三本相冊。
京太撿起了靠近自己的相冊,攤開來的相冊是透明的塑膠套子頁,頁面中間橫向封起,袋口靠近裝訂側的位置,因為從側邊拿起的關係,數張相片滑出袋口。
京太連忙撿起掉到地上的相片,卻不曉得該照什麼順序放進袋中。
這種相冊通常一頁裡會分別放入四張相片,上下袋子各兩枚相片並以背面相對的方式放入袋中,但落到地上的相片多了兩張,可能是想節省空間,把差不多時期的照片都塞進同一個袋子。
「這些要怎麼收?」京太展開手裡的相片。
注意到攝影主題,正志蹲到京太身邊,距離上次看到這些照片已經是九歲左右的事,不禁有些懷念。
「正志是早產兒?」京太手上的照片是保溫箱裡又瘦又小的嬰兒,照片背後寫著醫院名和從護士那裡聽來的嬰兒狀況,微微暈開的上揚筆跡顯得十足興奮。
「嗯。意外嗎?」正志接過那張照片。
「你比多數高中生都高大,所以之前對你的印象一直是那種從小到大都比多數人發育得更好的類型,沒想到那麼小的嬰兒居然可以變成現在的體型,好厲害呀。」京太邊說邊比劃正志的體型。
「我是國三才開始抽高,不過那之前都在平均值左右,並沒有特別矮小。」京太的說法讓正志開懷不少,他拄著下巴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媽的身體不好,懷孕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很大的負擔,孩子的出生不在他們計畫中。」
話題轉得太快,正志自己也沒想到,他僅僅是順著思考自然而然說出母親告訴他的事,反而為難和自己輕鬆聊天的京太。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u2ExlDyS8
京太看著手上的照片,其中一張是在病房裡抱著嬰兒的年輕女性,與蒼白的膚色相對的是她的姿態,單手托著嬰兒的她對著鏡頭擺出了勝利手勢,像是剛打了一場勝仗。
「看樣子你的父母都挺樂於更改計畫,不然也不會有這堆照片了。」京太將手上的照片全推到正志面前。
「他們啊,只是冒冒失失錯過安全墮胎的時機,於是走一步算一步。」正志的口調活像唸孩子不成器的家長,一邊抱怨一邊把照片塞回相簿裡。「不說冒這種風險值不值得,他們腦袋裡根本沒想過風險吧。」
「欸?冒冒失失、走一步算一步、不考慮風險那些全跟正志完全吻合嘛。」京太隨手翻看其他的相簿,幼兒時期的照片特別多,幾乎是每天兩三張的頻率,難怪一袋塞數張照片。
「我自認為還是有考慮過呀……」
「伯父伯母應該也這麼認為吧。」攤開的相簿裡,京太受到其中一張照片吸引,那張看起來是中本伯父在餵孩子喝牛奶,但仔細看之後便發現伯父在打瞌睡,嬰兒正志也含著奶瓶吸口睡得很香,照片背面寫著「這孩子越來越像爸爸」。
「這張照片是伯母拍的呀。」
「背景在家裡的照片基本上都是我老媽拍的唷。」正志一一指出母親拍的照片,大多都在中本家的範圍內,就算是正志上了國小仍是如此。「工作上的關係老爸他很少有時間在家,所以大部分的照片都是為了讓老爸不會錯過小孩的成長過程。雖然攝影來說應該是老爸比較在行,但是他回家時我已經睡了,出門時我還沒醒,反而能發揮的地方少之又少。」
「啊!找到了——第一次看到鬼的正志。」還不只一張,而是連續好幾張照片,都是哭哭啼啼的正志躲在鞋櫃後、躲在柱子後、最後甚至縮頭烏龜似地直接在走廊上縮成顆球,驅邪的豆子在鬼一進門時就倒在門口了。「哭得好慘,連整張臉都漲紅了。」
「我們在倉庫裡待太久了。」如同照片裡紅著臉的正志奪走京太手上的相簿,通通塞進櫃子便把櫃門闔上,推著京太離開倉庫。
「反正剛才也看過你尿床時的照片呀。」京太看正志臉色越來越糟,就把「換尿布的照片也有」這句吞回肚裡。
「夠了!不公平!只有我的糗事曝露不公平!至少要以物易物啊!你也拿幾個丟臉的事來換呀!」正志按住京太的肩膀。
「最好有人會因為這樣就說出自己的糗事啦。」京太腳一彎就從正志爪下逃出,可惜沒來得及跑走就被人撈回去。「等、等一下!你冷靜點,小孩的糗事都差不——哈哈哈哈、搔癢犯規哈哈哈哈哈——」
笑聲引來了蝶子和父親,想起剛才被騙的正志立刻把目標改成向父親算帳。
不甘心被排除在遊戲外的蝶子一個勁的搔大家癢,直到每個人都精疲力盡。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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