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兒所的玄關,京太收到一張剪成愛心狀的桃色小卡,卡片一面裝飾著現成的緞帶蝴蝶結和幾張花俏的貼紙及亮片,另一面則是彩色筆畫出的稻草人……那稻草人應該是自己沒錯。
面前是等著褒獎的蝶子,托兒所老師在一旁補充卡片製作的過程和蝶子的努力之處,不稱讚一下也說不過去。
適當的說了些「好厲害喔」、「做得很好」之類的話,實際上「托兒所居然會有情人節活動?」才是京太最想說的話,小孩子跟情人節打哪看都八竿子打不著,從老師口裡得知園內的活動以感謝好朋友和家人為目的後才接受了這件事,總之是義理巧克力的翻版。
蝶子理所當然也準備了要給中本伯父和正志的卡片,擔心收進背包裡會受損,所以堅持雙手捧著走。
京太雖然也帶著購物用的帆布包,但內部沒有較結實的隔層能安全地收起那些卡片,他便也將自己的卡片暫時託付蝶子,一邊提醒蝶子注意腳邊和路口。
今天沒什麼要事,京太打算向往常一樣順路買晚餐的材料和一些日用品,因為預定四月後入學,目前可以稱得上自由之身,相較於工作時間不安定的中本伯父或是學校位置和托兒所正相反的正志更能準時接蝶子下課,既然都要出門乾脆順便幫家裡跑腿。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yrsxdOqeQ
剛理解自己得在這世界生活下去時,簡直不敢想像未來會怎麼樣,現在既然被中本家收養就該拿出相對的貢獻,京太覺得自己很幸運,不論是中本蝶子的存在,亦或是中本父子氾濫的同情心,每天早上醒來看見房間的天花板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還能保有彌榮京太的意識。
京太不喜歡寂靜安詳的場所,幾週前從托兒所老師們口中知道附近商店街的位置後就喜歡到商店街光顧,最近因蝶子的關係稍微混了臉熟可以和各個店家老闆閒話家常的程度。
沒想到察覺他到商店街逛過的正志難得露出明顯的不快,京太最初還以為是商品有瑕疵或是買錯東西,但正志總是含糊的以「沒問題」結束對話,這曖昧不清的態度讓人緊繃,深怕自己哪裡犯錯。京太發現正志只要意識到商店街情緒就會直線下落,並不是針對某個店家,單純的對商店街本身露骨地反感著,一次兩次還能裝傻不逼問到第三次時也該開誠佈公來談談了。
以「討厭商店街嗎?」這般直球開場,但並沒有馬上得到回答,因為正志不曉得該怎麼說才能貼切的表達,他從未釐清自身對商店街的反感,不過又有誰能不停的去想著自己討厭的事物?
提問題後的隔天夜裡,躺在床上考慮了整天的京太方想讓正志忘了那問題時,正志快了一步開口。
「商店街的大家都不是壞人,我以前也常去,可是現在不太喜歡去那……這樣說有點冷血,但我覺得很煩,應付商店街的大叔大媽很累。」正志翻過身轉向京太的方向,他的眼睛還沒適應黑暗,視線飄移。
京太不覺得那樣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儘管看不見表情,正志中氣不足的聲音傳來明確的心虛感,他看著天花板,微微地看到了燈管的形狀,再一下子或許就能看清楚更多東西:「你認為自己辜負他們的好意嗎?」
「還是一樣尖牙利嘴啊。跟商店街太熟的話,家裡不管發生什麼事一下子就人盡皆知……雖然大家都沒有惡意,那時也、我母親過世時也幫了許多忙。」正志頓了一下,整張臉埋進枕頭,已經習慣壓制這股怨氣及怒意。「可是,那之後每一次去商店街都像在提醒『中本正志是失去母親的不幸孩子』,雖然知道大家都是關心,但那股煩悶感去不掉,要是哪天忍不住就對大家遷怒該怎麼、喂?我很認真煩惱耶。」
正志的耳朵抓到了旁邊傳來的微弱嗤笑,不滿地挪到床緣,摸索著捏住京太的臉,因為下手很輕一下便被擋開。
「好孩子啊——正志。」反過來拍拍正志的頭,京太壓根沒想過同情正志單親一事,他們相遇時正志就已經過慣單親的生活,父子倆常吵架也是因為彼此間沒什麼距離才那麼容易起衝突,母親早逝的確讓人悲傷,但這家庭並不符合不幸一詞,正志如此心虛也讓他覺得荒謬。「一邊覺得討厭又一邊為他們開脫,他們是不是好心根本無關緊要,你就是不喜歡被同情而已,何必解釋那麼多。」
「哪有這種立場啊。能受到幫助就是因為別人同情,受到幫助後就嫌煩未免太忘恩負義,還好老爸之前跟他們抱怨過我在叛逆期,正好有個不用去的理由。」
「為啥?感激他們幫助和討厭之後被同情是兩回事啊。」京太總是把事物責任劃分得很清楚,雖然關心但是沒動力探究原因,被說冷血他也無可否認,打算叫正志當作自己沒問過也是認為只要不去商店街就省去這問題,京太自己也不懂之前為什麼會這麼窮追不捨,收到正志那預想之外的沉重回答後更篤定自己的想法。「其實今天就想告訴你別回答了。我不去商店街就解決了,反正還有超商。」
「說什麼啊?」正志一臉難以置信地抓住京太肩膀。「都說是兩回事的話,那我的情緒和你的更是完全不相干。」
「還不是為了你的心情著想,每次看到店家袋子就苦瓜臉的人是誰啊?既然可以簡單解決的事,當然選簡單的做法,又不是小孩挑食那種需要矯正的問題。」
正志支支吾吾一陣:「那樣子只要不看就沒事嘛。總之,我會努力當作沒看到,說不定多看幾次反而會麻木。」
「嗄?為啥要搞得這麼複雜,家裡沒有非得在商店街買的東西不是嗎?」
「跟家裡有什麼關係?」面對京太的疑問,正志疑惑地反問,大概受到京太的沉默地壓迫,連忙補上:「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挺喜歡去商店街。」
京太沒想過在對話中突然被指出喜歡某樣東西這種事,不明白正志這麼說的理由,他並不認為自己對這邊的商店街有足以被人判斷為喜歡程度的好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喜歡商店街到非去不可?
「請問一下……喜歡商店街類似喜歡祭典氣氛的說法嗎?」跨過惱怒後迎來的是無法思考的疲乏,京太覺得這像是沒有特別喜好貓狗任一的人突然被貼上愛狗人士的標籤。
正志撐著腦袋思索一會兒答道:「不確定跟氣氛有沒有關係,發現你去商店街之前曾有幾天你回來後都很開心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那應該和商店街有關係吧。開心是什麼樣子?你沒發現自己心情好時總掛著傻笑有時還會哼歌、喂——領口會被扯壞!等等!這件事全家都注意到了,連蝶子都看得出來咳、沒必要這麼大反應吧!那種不是僅此一次的事情,就算你要我忘掉也沒意義……京太?傻笑沒那麼嚴重,像小孩子也不錯呀。」
當時整個人縮緊被子裡的京太恨不得在榻榻米上挖個洞把自己就地掩埋,這件事終究沒了下文,拗著不去商店街反而顯得幼稚,京太乾脆改用家裡的帆布袋,至少不容易一眼看出是商店街的商品。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kL5UGXRH9
再過個路口就是商店街,專注保護卡片的蝶子今天沒受到其他東西吸引亂跑,因此比往常還早到達商店街。
「嘩!小蝶蝶今天也跟哥哥一起來啦。」
「小蝶蝶下課啦。」
「要吃零食嗎?」
京太瞇起眼,簡直像逛著老家的商店街,那時候大家也總是這樣熱情招呼,一眨眼時間蝶子的斜背包便被零食塞鼓,過去的自己總是忍不住碎唸,但現在身邊孩子並非彌榮蝶子,中本蝶子不會脫離自己的管束到處蹭零食,這點可以說是兩者最大的不同之處,若說彌榮蝶子被收養前是被天狗寵壞的任性山猴,中本蝶子便是剔除任性只留下沒常識的山猴吧。
「哎呀。小蝶蝶手上拿著什麼呀?」雜貨舖的奶奶從櫃檯下掏出盒牛奶糖。
「蝶子自己做的卡片喔!奶奶你看——這個是叔叔、那個是正志、還有京太——都是蝶子自己畫的喔!」蝶子興奮的翻過卡片。「背後還有閃閃發亮!」
「真的耶!小蝶蝶好厲害呀。」奶奶將牛奶糖遞給京太。「那麼給乖小孩蝶子的獎品就先讓哥哥幫你收好吧。」
「蝶子的獎品!」蝶子聞言繞著京太轉,想拿到自己的獎品,大家都會給她零食,但獎賞是不一樣的東西,因為做到很好才會有獎賞,所以獎賞是很好的東西。
「京——太獎——品!」明明伸手就能搆到糖,卻因為兩手抓著卡片只能繞著京太跳。
「等我開啦……真是的。奶奶您別故意開這種玩笑,明明知道蝶子纏起人來很麻煩。」
雜貨舖奶奶呵呵笑著,看著空不出手拿牛奶糖的蝶子說道:「這個空的資料夾給你們裝卡片吧。」
「真的幫大忙了,明天就會還。」京太將卡片夾入資料夾。
「沒關係啦。唉……沒想到都過了這麼久,中本小弟家的人越來越多,小梔子在天之靈一定很開心吧。」
京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正志的父親對外都稱蝶子和他是親戚的孩子,因某些緣故現在由中本家照顧,京太便以此為基準曖昧的回答他人探問,自然造成他人誤會京太對中本家的熟悉度,剛開始花了點時間辨認大家口裡說的對象,本來還擔心會被揭穿,所幸聊天的人都光顧著說話根本沒注意到京太的反應,京太便默默聽著。
青壯年一輩會特別更改稱呼配合京太或蝶子,老人家就完全隨著以前的習慣叫,京太第一次聽到中本小弟一詞時還以為說的是正志。
雖然被收養時就知道正志母親的名字,初次出現在對話中還是在商店街的攀談裡,中本父子倆很少直稱名字,所以聽附近老人叫得這麼熟稔稍稍感到奇妙。
離開雜貨舖後馬上被蔬果店的老爹叫住強迫推銷,這老闆總是一邊推薦商品一邊聊各種料理,喜歡半開玩笑的自詡美食家,雖然孩子都離家了還是活力十足,讓京太想起自己老家的魚店夫妻,離開店裡袋子裡多了牛蒡、蘿蔔、洋蔥和老闆隨手贈的一把春菊。
回去之前在肉舖買了可樂餅揣在懷裡,蝶子收到的零食會由正志收著,看情況發放給蝶子,很大一部分是作為誘導小孩的獎賞使用,京太時常另外準備全家人的點心,他認為一起吃的零食和自己吃的獎品意義不同。
京太看了下錶,這時間正志多半已經到家,希望他沒在路上買其他零食,兩邊同時帶全家份量的點心回去相當尷尬,吃太多點心讓晚餐吃不下簡直本末倒置,可是讓食物冷掉也很可惜,他也曾想過再發生同樣的事乾脆連點心都規劃在廚房的日程表上,但這樣簡直像小學的營養午餐,失去心血來潮的樂趣。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vY6qbXJ1H
拉開大門,京太首先確定正志鞋子在玄關,並不是自己忘了鎖門,也不是遭小偷,他還不太習慣老社區家家戶戶都不鎖門的風俗。
可能是聽到蝶子的聲音,正志不預警地從客廳探出身,蝶子踢掉鞋子直直的跑向正志。
「週一大豐收啊。」正志看著蝶子的斜背包,裡面的東西多到拉鍊都拉不上,像變戲法般掏出一個接一個的零食玩具,他知道京太只准蝶子一週收一次,本意是避免蝶子吃太多零食及人情問題,不過反而讓那群叔叔阿姨禮拜一卯足了勁,簡直像瞞著孩子偷塞零用錢給孫子的老人。
將點心留在客廳後,京太著手整理買回來的食材,無意間發現冰箱裡多出盒布丁,看來正志是認為需要冷藏的點心就不用擔心延後吃味道變差的問題,中本父子顯然都是容易寵壞小孩的類型。
「這是?」剛整理好蝶子的斜背包,正志拿起放在可樂餅旁邊的資料夾。
沉浸在可樂餅中的蝶子才想起自己做的卡片,硬吞下滿嘴的馬鈴薯泥:「裡面有蝶子做的卡片!」
「情人節卡片嗎?現在的小孩未免太早熟了。」正志訝異的張大嘴,抽出資料夾內的卡片。「哎?不只一張……你心儀的對象這麼多?」
「笨蛋。」整理完食材的京太站在正志背後,彎身抽走正志手上的卡片。「這是給家人的卡片。」
「啊,這就說得通,蝶子怎麼可能那麼早熟。」自顧自的想通的什麼似的猛點頭,收下蝶子指明屬於自己的卡片,正志像剛拿到的京太一樣來回翻看後,轉頭翻了翻丟在牆邊的書包。「今天在班上也收到一份巧克力板,剛好可以分著吃。」
「今天的零食好多。」京太坐下後看著巧克力和可樂餅拿不定主意。
「畢竟是情人節嘛。」
「跟情人節有關的只有你那塊巧克力。」
「可樂餅不是嗎?」正志笑著晃了晃手中被咬一半的可樂餅。「比起巧克力,我更喜歡可樂餅或炸肉餅。」
「今天不管拿到什麼你都想當成情人節禮物嗎?」知道正志只是在開玩笑,京太倒想起冰箱裡的布丁。「布丁也是情人節禮物?」
「當然,而且能當宵夜呢。」
嘻笑著。
京太窩在暖桌裡,搭配著剛沖好的綠茶享受短暫的下午茶時光,蝶子正向正志解釋著自己的鉅作,大家都聚在同個空間裡,浮躁的心情緩緩平靜下來,巧克力、奶油及油炸食物的香味混在一塊讓他想睡極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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