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透過擴音器傳來夾著雜訊的大會廣播,操場上目前是中學部的入場表演,正志無賴似地盤起腿,將雙手撐在背後。
雖然已經進入秋季,他卻覺得夏季的尾巴還在不斷延伸,也許是人群聚集提高了溫度,又或者不習慣手綁帶纏在手上的觸感,心情悶得有些煩躁。
「中本。你家那隻難道又生病了?怎麼好像都沒看到人?」
三光院蹦蹦跳跳地從人群中開出一條大路……正確的說法是周圍的人讓了條大道出來。三光院每年體育祭都特別興奮,直升的學生都熟知此時的三光院多麼棘手,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地將所有人都捲入麻煩。
正志想起往年的各種事件,若是暗中使用下三濫手段充其量就是普通的工於心計,三光院的問題出在根本不在乎規矩也沒有想隱匿行動的意思,腦子裡冒出什麼想法便即刻實行,例如把借物競賽的籤條通通拿走,大喊出領先對手的秘密,甚至為了搶跑道做出些危害他人或自身的舉動,每每都讓大會事後補添許多新規定。
不幸的是三光院的矛頭不光指向對手,連隊友也不放過,凡舉出餿主意使喚老實的學生去做,惡整輸掉比賽的同學等,平常只是假性小混混的三光院在體育祭便化身為誰也拉不住的笨狗。
班上的同學們正努力地裝成沉浸在體育祭的氣氛中,祈禱三光院別把腦筋動到自己身上,而難得沒在體育祭擅自失蹤的正志這回就成了最醒目的標靶。
「他執行委員那還有得忙。」
今天留在班上休息區除了方便盯住三光院,預防他興致一來就四處引發騷動,還有便於應對意外此一目的存在,否則正志哪會想留在氣氛尷尬的休息區裡。
從京太被推了體育祭的籌備工作開始,各種麻煩事接踵而至,然而麻煩並非來自體育祭的準備內容,而是看正志不順眼的高三生集團盯上了作為弟弟的京太。
這陣子總是看著京太四處道歉收拾殘局,正志一度擔心京太因此受到排擠,好在京太與自己不同,在同儕與教師間留下不少好印象,應變能力也不錯,因此遭受牽連的學生對他的處境抱著同情大於厭煩。
正志握了握拳頭確認手上綁帶的觸感,試圖緩解心中的焦躁。理論上直接被剔除執行委員一職反而落得輕鬆,但毀損的大看板和散亂的道具、資料不會因為京太退出就自行修復,進行中的準備與挽救工作勢必混在一起,各種人力匱乏下京太沒辦法厚著臉皮退出,只能硬著頭皮在有限的資源下準備各種備案。
想到暑假時才說服京太期待下半年,正志這陣子可真不知道該把臉往哪擺,偏偏自己就是問題源頭,讓他無法大大方方加入準備工作,抓不到主謀現行的他只能考慮該怎麼賠罪,結果被當事人極度不耐煩地堵了一句「敢道歉就等著吃拳頭」,於是他識相地閉緊嘴巴。
「致詞跟開幕表演好浪費時間,無聊死了。」三光院噘起嘴,明擺著開始想些鬼主意了。「嘻、根岸那傢伙也是實行委員吧?反正比賽還沒開始,咱們去把兩人三腳的綁腳帶全纏在一起送他們個小驚喜!」
聽到這番添亂提議,正志認真考慮把三光院栓在休息區。校內只有少數人知道京太被小混混針對騷擾,無關人士三光院無心之舉極可能成為讓京太理智斷裂的最後一根稻草,能減少的意外有多少算多少。
正志打定主意在解決主謀山大王之前,先解決三光院。
「喂,你今天也帶著跳繩嗎?」正志起身踏了踏腿,讓久坐壓麻了的小腿舒服些,隨口朝坐在棚子角落啃飯糰的片江搭話。自從祭典後蝶子和片江的兩個外甥不時在公園裡碰面,湊在一起的兄長們總是得找點話題打發時間,於是正志習慣了看到片江在正餐之外的時間吃個不停。
「中本要熱身嗎?今年突然想認真參加了?好稀奇啊!」三光院訝異地看著左右轉了轉肩頸的正志。
「嗯。」片江拉開裝著運動用品的背袋,找出了綑得規規矩矩的鋼絲跳繩,他在平日熱身時經常使用這條跳繩,有時也充當小孩的玩具,拋給正志了才後知後覺地問:「拿跳繩幹嘛?」
「能借我一天嗎?壞掉的話就賠個新的給你。」
「……噢,反正只是條跳繩。」置身事外的片江繼續吃著看起來十分厚實的飯糰。
「三光院。背對我然後把雙手往後抬,最好可以拇指靠拇指。」正志一邊解開了跳繩,一邊計畫繩結的位置,預留出足夠綁腳的長度。
「幹嘛幹嘛?」只要是聽起來有趣的事,三光院都會輸給好奇心,不過同學們大多沒有這種膽量耍他玩。
「掙脫看看?」正志看著自己反綁的成果,雖然目前只有手綁好了,好的開始便是成功的一半。
「啊?啊,難道中本想實驗脫逃魔術嗎?」三光院滿頭霧水地繞圈子,試著轉動手腕。「嗯、嗯好像抓到訣竅了……咦?解不開、等等好像快抓到訣竅了,哎……不對!要表演魔術的話應該是中本自己被綁吧?綁我當然不會成功啊!中本你傻嗎?」
「因為——本來就沒打算讓你掙脫啊。」正志的左腳輕輕一掃,失去平衡的三光院立刻慘叫著向前摔倒,正志尚且有點良心地拎著人緩緩放下。
「卑鄙小人!你該不會被對手收買了?紅組還是黃組!三光院家可以喊出兩倍以上的價!」三光院努力扭動身體試圖甩掉壓在背上的正志,可惜失去雙手後更難彌補體格的差異,兩隻腳踝也被牢牢套住。「混帳!別以為我會放過你!」
「不用還我了。」片江一臉嫌棄地看著被綑紮實的三光院。
正志搔了搔臉:「你買了新跳繩後拿發票來,我直接賠你錢吧。」
班上的同學們依舊貫徹盯著操場方向聲援的舉動,所有人都裝做沒聽見到三光院的大呼小叫,正志挺認同他們明哲保身的求生本能。
接著堵上嘴就大功告成,正志警戒地看向操場的位置,確認同學們做為人牆的效果,要是一個不察被校外人士注意到可就麻煩了。
一會兒後,委員長根岸氣喘吁吁地聲音出現在人牆外。
「那個……剛才有人報告我們班傳出奇怪的聲音,誰可以告訴我班上發生什麼事?」根岸在班上同學的暗示下鑽過人牆。
「啊!根岸!快報警!中本那傢伙想殺人!你做為委員長應該主持公道!處理掉那個發神經的傢伙!」三光院蟲在地墊上扭動。
根岸被氣勢洶洶的三光院嚇了一跳,左右張望了一陣後,馬上躲到正志身側冷靜地窺視著吵鬧不休的三光院,然後悄悄地豎起手掌拜託道:「中本同學,請問能不能讓他早點安靜下來?我好回去交代。」
「別把事情說得這麼輕鬆。」正志沒好氣地瞇起眼,翻半天沒找到事後容易收拾又不至於搞出人命的堵口物,他正想兩手一攤看著辦,反正只剩一張嘴影響不了活動進行。
「根岸啊——快點動用你委員長的權威,懲處那個叛徒,連這種事都做不到的話,那個委員長的頭銜餵狗算了——」
夏季明明過了,三光院蟲依舊胡亂鳴叫。
「嘖,學電影橋段拿襪子塞著就夠了。」儘管這話是以氣音說出,仍明確傳達出根岸厭惡三光院的程度。
「想怎麼做都請自便,別把我算進去。」正志垮著肩,他還沒衝動到不假思索地實行根岸的隨口提議,勉強找了個理由打發根岸:「我還打算比賽時放他出去溜溜,做到那種程度會讓放生難度增加。」
「光放走後再次抓捕難度就提高了吧?」片江鮮有地開口插話,只見他剛吃完飯糰卻做起腿部伸展。
「唉……有夠麻煩。」正志忍不住嘆氣,事情全做得差不多時才後悔也來不及,現在就放走三光院也會引發麻煩,至少得等他吵累了。
「真希望能找個置物櫃鎖進去。」根岸疲憊地碎唸,接下體育祭執行委員是為了有組織活動經驗,他怎麼樣都不希望學歷背景冒出意外的污點。「唉……他參加的比賽項目可以由中本同學代勞嗎?」
「免談。」正志斷然拒絕,他一點都不想在運動會上浪費力氣。
「請問根岸前輩在嗎?器材組好像東西跟清單上的數量對不起來,想請你回去確認。」
耳熟的嗓音從人牆外靠近。
「中本弟啊啊啊!」三光院像找到救星似地,奮力扭著身子往被放進休息區的京太靠近。
「哇啊啊!什麼鬼,噁心死了——」被猛烈扭動的三光院蟲嚇得不輕,京太瞬間後跳了幾步。「啊,三光院前輩?怎麼搞成這副德性?」
「弟弟啊!聽著,你哥哥已經被敵人收買了,看看他都對隊友做了些什麼,現在正是你大義滅親的時候!貫徹仁義的道路吧!」
「……從我的角度看來,你比較像被抓到的內奸呢。」
正志懶得每句話都抓語病,也沒細聽京太的回應,他轉開視線確認附近是否人群,目前沒看到什麼可疑的跡象。
實際上正志知道主謀是誰,畢竟他不是第一次被同個前輩針對,而大前天抓到的中學生說出的證詞可以排除其他可疑人選,中學時時結下的梁子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爆發。
對那個人的印象就是個聽不懂人話的白癡,滿肚子壞水可惜沒低能到在這種人多的場合搞亂子,總是把小弟派出來搞些瑣碎騷擾,自己躲在幕後也夠沒出息了。
依過去的經驗判斷那傢伙沒什麼耐心,被正志送進派出所嚇唬一番的小弟應該把被警方盯上的消息傳入他們團伙內部,如此一來那個自認領頭的傢伙定急於重振自己威信,體育祭這時人潮混亂教師四處奔波忙碌最容易隱藏騷動,不過……都說主謀是白癡了,那群傢伙到現在都還沒現身,也許員警的威脅意外產生作用。
他看著京太和根岸討論工作流程,眼前的一切都像個普通的體育祭,雖然不確定三光院存在的體育祭能不能稱為普通。
「不好意思,我先行告退了。」全程無視三光院意見的根岸結束討論後飛快地從休息區脫身,眼不見心不亂。
「短跑的選手開始集合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片江悠哉地朝京太揮手告別,臨走前還跟正志確認買新跳繩的事。
「啊……我也好想一走了之。」最好可以連京太一塊兒拎走,把麻煩甩得越遠越好,正志氣餒地扶著腰側,今天時間流動的速度特別緩慢,二十分鐘過得像一小時。
「可以把繩子解開嗎?」京太蹲在地上,左手撐著下巴觀察滿地滾的三光院,像是好奇地盯著路上瀕死蟬隻掙扎的小學生。
「放生他絕對會製造不少麻煩給執行委員。」
「那算了。」京太是務實主義者,最討厭麻煩滋生。「三光院前輩自求多福喔。」
「不是吧!喂!可惡!不要以為老子平常待人和善,態度就隨隨便便起來,等我自由了一定會讓你們為了瞧不起老子付出代價。」三光院滿口小混混語氣大聲叫囂,看樣子在地上扭動浪費的力氣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
正志無奈地捏了捏眼頭,這陣子聽到麻木的不良口吻從三光院口中冒出並不那麼讓人意外,倒是沒料到會對京太端出那種態度,不看對象就興沖沖往槍口上撞只能說活該了。
「付出代價啊,說起來……」京太偏著頭輕柔地彎起嘴角。「還記得飛鏢賭注嗎?充滿仁義的三光院前輩應該不會賴賬吧。」
「欸?那是限定在夏日祭當晚,你自己比完就跑掉,現在都過好幾……」看到京太毫無變化的笑臉,三光院總算察覺不對,冒出退縮之意已經來不及了。
「當時威風地誇下海口當我的小弟一天,難道要用『只限當晚』這種窩囊的理由逃避?」京太依然掛著輕柔的笑臉,背後明白地表示出他只接受肯定答覆。
「才、才沒有,鐵錚錚男子漢的本大爺當然是指一整天。」三光院的氣焰熄了大半。
「很好,執行委員會正苦於人手不足呢。這下財力、人力都到手了。」得到想要的結果,京太開心地咧開嘴,興致高昂地拍了拍三光院的肩。「別難過,今天還是會讓你下場參賽。」
「說定了?」三光院雙目發光。
「只有比賽時才能離開崗位喔。」京太彷彿在和蝶子說話,只是這蝶子大了好幾號,他轉向正志問道:「那我鬆綁囉?」
正志猶豫了一會,把不良前輩當成長腳錢包的行為好像有那麼點不健康,養成習慣可能……好像已經養成習慣了,於是他放棄深思:「你決定就好。」
京太揪三光院離開前,才想起手裡還拿著跳繩,他將跳繩纏好遞給正志,順口說道:「保險起見,午餐一起吃吧?」
「嗯?」正志沒來得及回應,京太便把三光院拉出休息區。
二人所到之處人潮像受到磁極影響的鐵粉飛快退開,想來京太一點也沒注意到眾人的迴避,正單純地為了找到人手開心吧。
一眨眼,同學們已經分散成數個小團體放鬆閒聊,正志坐回原處,整理腦中雜沓的思緒。這段日子不但要維持天狗的訓練課題還得應付各種突發狀況,結果課題失敗、找碴的行為沒能根絕,兩者都毫無成果,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彷彿被濃霧籠罩,以至於只能選擇眼前最易懂的方式,卻無法詳考背後的細節,總是做出事倍功半的選擇。
剛進入沉思沒多久,正志捂著臉緩緩彎曲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認為綁住三光院是好方法,原本就是為了機動性才留在場上,結果卻自己拉了個拖油瓶,更別提三光院只要想去廁所就沒輒了……人被京太領走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拉著終點線的三光院說不定會讓其他選手不敢直奔終點。
正志盯著手中灰色調的跳繩,這跳繩的握把意外的沉,拿來當武器應該也挺適合,過了幾分鐘才察覺自己又走神,連忙收起那副跳繩。
為了應付班主任,正志從上午的比賽項目中,意思意思撿了個一千五百公尺賽跑,便打定主意翹掉其他需要全班參與的比賽。
站在起跑線前,左右兩側的對手都做出預備姿勢,正志意識到自己與這種場面格格不入,燃不起絲毫求勝欲,操場周圍的觀眾太多看不出是否藏著來找麻煩的傢伙,他不耐煩地咂了下舌。
相較於三光院的惡名,正志不那麼出風頭,雖然有些詭異的流言,由於內容太過超現實所以沒什麼人相信,不少人甚至認為那是正志自己傳出的大話。儘管如此敢直接跟正志對上眼的人並不多,畢竟他曾經引發過幾次鬥毆和流血事件還是事實,因此多數學生產生了正志脾氣陰晴不定的印象。
沉浸在自己煩惱中的正志錯過了起跑時機,沒想到周圍的對手全都跟著慢半拍,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在預備時晃神,正志沒有加以深思,只是照著自己的步調悠哉起跑。
他跑得挺舒服,壓平的地面對腳的負擔很少,與暑期被天狗追著滿山跑相比身體輕上許多,可以自在地控制四肢,毫不費力地跨步即能達到縮短距離的效果相當令人安心。
正志順著呼吸的節奏蹬地,一步一步將身體往前推。
不求名次的他跑得並不急,就算到了比賽後半段也沒有加速衝刺的打算,兩側的選手猶豫了片刻後一個接著一個超過他,演變成領先集團的生死鬥,正志冷漠地看著前方揮灑青春的選手,越接近尾聲跑道外側的聲援聲越發急促,變得有點吵人。
「中——本你居然偷懶!!!」在一片加油聲中陡然響起了某個熟悉的大喊聲,觀眾群的聲援被打亂。
正志瞇起眼,遠處終點線那端看到想攔阻領先集團的金毛,金毛身後是拚了命地拉住他的黑髮小個子,不需要再次確認那兩人的身份。那傢伙瘋起來就聽不懂道理連教師恐嚇都不見得有效,看來連京太都壓不住三光院,周圍出現其他學生和教師試圖壓制三光院,果然還是捆著比較省事。
看到吃了京太一拳後安靜下來的三光院,正志心想照平常在中本家的流程現在差不多該進入訓話環節,事情卻沒照他預期發展,遠處的京太反而盤著手瞪向自己,正志大感不妙,莫非這回訓話的對象包含自己,三光院搗蛋也被算進他的錯嗎?
正志緊繃地加快步伐盡快結束比賽。
拿到的名次不好不壞,剛好介在中間水平,正志忐忑地面對京太。
京太雙手叉腰,露出些許疲憊的神情:「不想比的話還不如把位子讓給其他人……這整場每個人都放水,廣播主持人都不曉得該怎麼解說,你們乾脆手牽手齊步跨過終點線算了。」
「沒準長跑的選手都不是自願擔綱吧。」正志覺得有點委屈,一般而言長跑選手都是被拱出來的,怎麼就自己非得被抓出來唸。
「我猜他們起初以為你有心拿第一……真是,一群蠢才。」京太呶呶嘴一臉無趣,見正志有聽沒有懂的樣子,仍不打算詳說。
「中本!中本!你要是趁我攔人時早點把握機會向前衝就可以拿第一、痛!」趁勢搶話的三光院被就地正法了。
「禁止靠規則外的手段取勝。」冷哼了聲,京太撫撫發痛的拳頭,微慍地睨視著被罰跪坐的三光院。「你也該改改不擇手段強取勝利的劣根性了!知道自己在障礙物賽跑搞出的麻煩多難清理嗎?明明比賽前才答應乖乖照規定跑,才落後幾步就開始胡來,難道想被取消參賽資格?」
不擇手段的傢伙責備他人不擇手段,正志五味雜陳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比賽唯有拿到勝利才有意義啊!」
對抗爭不懈的三光院產生零星敬意,不是在剛才的比賽中惡搞的話更理想,一想到這那點敬意瞬間消失無蹤。
「滿口歪理,體育祭就老實靠體能。」
「那樣子對天生體質不好的人太不公平了,如果大家都只靠體能他們豈不是永遠都拿不到勝利了,而且——」三光院開始擴大戰圈,順著吵進去會捲入道德上的泥巴戰。
「拿不到勝利又怎麼樣,只是個體育祭而已。」京太打斷了東拉西扯的侃侃而談。
「嗄?」正志錯愕地半張著口,抓住京太肩膀。「就只是體育祭?那何必叫我費力比賽呢?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身為觀眾當然會想要娛樂性。」京太愉快地回應。
「你話裡是不是缺少委婉和貼心。」
「我有異議!本大爺的做法明明充滿娛樂性!」
京太瞟了三光院一眼:「抗辯無效。呵、自己下場當然還是贏比較開心,輸了僅僅代表有人比自己厲害,這種事理所當然吧。」
「呃、話先說在前頭,之後的比賽我都不打算參加。」假咳了聲,正志緊接著申明自己的立場,無視一旁怪叫的三光院。京太隱約顯露出的競爭性格對正志而言很棘手,無法合群的他在需要向心力的活動裡就如坐針氈,遑論認真比賽,根本想著離越遠越好。
「這樣啊……隨你吧。」京太漫不經心地擺擺手,隨後叫起三光院。「光聊天就耽擱這麼久,我得回去工作崗位了,回頭見。」
正志抹開黏在額頭的前髮,他至今仍捏不准京太的脾氣。剛才提出不參與宣言無非想賭賭看京太是否所言屬實,僅僅是追求娛樂性的話,便不會去在意場上有誰,所以正志不上場也沒關係,從京太的反應判斷大概真心渴望看到精彩的競爭。
放鬆後卻又感到些許失落,而正志如自己的宣告,整個上午都在操場周邊閒逛,不能睡且沒有其他打發時間消遣,上下眼皮快連成一線的他苦撐著精神。
為了保持清醒,正志試圖從比賽中獲得樂趣,他將注意力轉到賽事上。由中學部和高中部共同舉辦體育祭,比賽項目自然有所縮減,舉例來說借物競賽限於中學部,騎馬戰限定男性,某些賽事則靠著日前預賽選拔減少體育祭當日負擔,然而壓縮到極限的賽程終究還是會出現無法省略的重頭戲賽種,接力賽便是其中一種,中學部與高中部總合吃掉不少時數。
他待在容易看到執行委員休息棚的位置,見三光院大搖大擺地竄出棚子,跑進操場上的預備隊伍中。記得三光院是最後一棒,雖然當事人跑得不慢,但班上有其他秒數更少的選手,眾人討論半天後還是決定讓三光院當壓軸,純粹是因為沒人想接三光丟出來的棒子,正志也沒好心到接下這種爛缺。
大概是因為有三光院這個壓力存在,班上每棒都維持在前三名,後頭的名次大體上翻盤機率不高,膠著的前三名則看不出端倪。
總算到最後一棒了,三光院看起來像被阻在圍欄後的烈馬,興奮地原地蹬腳。
三光院依然是三光院,還沒接到棒就開始衝刺,上一棒為了遞出棒子拚了老命,總算在助跑區的範圍內交棒後筋疲力盡被執行人員架離跑道了 。
三光院的氣勢比體能測驗時凶猛得多,上半身前傾的幅度之大,讓人擔心他下一秒就會摔倒,宛如靠本能行動的野獸維持著危險的平衡。
那樣完全燃燒的衝刺似乎連帶激勵其他選手,變成了令人屏息的比賽,觀眾席散發著幾乎一致的熱流,皮膚明確地感覺到熱度的上升。
啊。是這樣嗎?人類在興奮到達最高點起來時並不會大聲喊叫。正志不可思議地觀察周圍的人群,鼓舞聲不知何時停下,安靜得彷彿能聽到場上選手的喘息聲。
正志知曉作為選手的寂靜,面對眼前的對手卻只聽得見耳道的搏動聲和腳下地墊的觸感,意識乾淨清晰地彷彿世界上只剩自己的存在。那樣的經驗相當稀有,卻沒想到場外也有類似的狀態,像是第一次看到精緻的發條玩具,機關的運作明明和自己無關,卻認為自己一呼吸就會破壞機關的運作。
奇妙的感覺纏繞著喉嚨,無法解釋腦袋裡的嗡嗡作響,歡呼聲直至第五名選手穿過終點才響起。
炸開來的聲音聽起來幾乎不像人聲,正志閉緊了唇,下顎處微微酸澀,他鬆開無意識咬緊的牙關,瞇眼注視著以一步之差屈居第二的三光院。
雖然同班的同學們看起來很高興,各棒次選手間彼此嬉鬧,卻沒人敢接近還扶著膝劇烈喘息的三光院,無視眾人走近的是拿著礦泉水瓶和名次竿的京太,京太避開三光院搶水的手說了幾句,三光院似乎想回嘴但喘過頭後看不出是句子還是無意義的聲音,隨後竟做起緩和運動,直到完成後才得到那瓶水。
正志的雙腳像生根了,安靜地佇在原地窺視著二人。
遠方的兩人看起來同齡的朋友,京太大力拍著三光院的背,而三光院開懷地指著自己的胸膛,想必在誇耀比賽的成果吧,說說跳跳一陣後突然開心地拉著京太轉圈,因為不知分寸一下子就被京太甩開,二人吱吱喳喳地往執行委員辦公處走去。
突然,京太扭過頭,筆直地將目光投往正志所在的位置,眼中含著些許訝異。
一旁的三光院也注意到了,他朝正志興奮地揮舞雙手,馬上因為打到人被京太拍落。
正志仍站在原地,腦袋裡混雜著尷尬跟驚愕,一時之間甚至想找遮蔽物隱藏自己,不知所措的情況下他傻笑著勉強舉起手掌回應,等二人一回頭就移開視線。
正志垂著頭盯著褪色的鞋頭,一手壓著頸背,心裡想著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離得越遠越好,熱潮從身上褪去的瞬間產生了可怕的空洞感,相比起緩慢累積的熱意,空洞感反而像奧賽羅棋,白棋一次性地全變成了黑棋。
他想起了某種情感變化——幾年前的某個放學後的下午,那天也是在期待之中、在欣喜之中,從前一天開始便熱情地規劃某個假日的安排,接近實行日的興奮感讓他渾身發燙,直到打開了某扇門,那股熱意頓時抽離全身,四肢冷得直打哆嗦。
看著落於第二名的三光院時,正志下意識期待三光院也會嚐到熱潮褪去的寒冷滋味,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多麼惡質,說不定是好奇其他人會怎麼應對那股空洞感,或是想把對方拖到和自己相等的水平,笑話對方和自己一樣竹籃打水。
老天狗曾斥責正志無法專心一致的毛病,與其說是容易分心,倒不如說是畏懼著一心一意投入的行為,害怕再次落空,投入的越多,最後留下的空洞就越大。
雖說想離開這裡,但又該逃往何方?正志死瞪著腳下樸素的泥土地,周圍的觀眾很吵,廣播的配樂很吵,風聲也很吵,被各種聲音包圍的他走投無路,如果可以原地消失就輕鬆了。
垂下的手指被某人抓住,那個人的體溫平時比正志低,這次熱得讓人皮膚生疼。
「需要休息嗎?」京太拉著正志一路走到校舍附近的林蔭下。「很難受的話就去保健室吧。」
「用不著那麼誇張……放著三光院不管好嗎?」一開口就被自己有氣無力的聲調嚇了一跳,正志連忙轉移話題。
「沒事,我拜託給根岸前輩了。」京太攤開手:「等高三接力結束後就是午餐時間,到下午一點前都還算清閒。」
「……我剛才的臉色看起來很糟嗎?」正志按著冰冷的額角,沒有鏡子所以不曉得自己看起來是什麼德性。
京太發出了單音後咳了幾聲,神色微妙地撓了撓臉:「看起來比較像普通的心情不好,就是呃、手腕有點在意你?」
正志扶著發暈的腦袋,不確定是自己聽錯還是京太真的說出錯置的句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京太的,沒發現什麼端倪。
「不是你的手腕啦。」京太指著自己的左腕上戴著念珠的位置,語焉不詳地解釋:「好像被拉著或是握著,忽然變得很有存在感,不是外觀上的變化……就是種無法忽視,被牽引著忍不住會想看過去的感覺,總之我猜應該跟你有關。」
那串念珠是正志在天狗引導下模仿京太過去的所有物製作出來的假貨,將其覆蓋在影子上的真貨倒影以固定出身體的形貌,再造出來的念珠自然和京太原本擁有的不同,儘管外貌一致還是失去原本的意義。京太初聽聞此事時呆然注視腕上的念珠許久,最後苦笑著說道:「是這樣啊,那也沒辦法嘛。至少形式還在。」
正志緊繃地撫摸那串念珠,透過指尖感受內部的力量流動,繞了一圈卻沒找到任何奇怪的地方,力量的流通也一如往常。
京太垂下眼打量腕上的念珠,輕聲說出自己的推測:「那也許和你的心情有關?」
「不可能吧?」正志狼狽地接連退了幾步,可憐巴巴地唉道:「哎……難道我沒有隱私權了?」
「真的要講這個?要比喻的話,我才是被騷擾的受害者吧。」京太白了他一眼。「你是說還是不說?」
「我選擇先吃午餐。」
「呿,膽小鬼。」1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gt1cZjm1U
二人坐在充當花台的木板椅上,附近的位置也有少量的學生聚集,因為灌木叢的關係而保有些許隱私,留在這裡的一部分是無法融入同儕的人,另一部分是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會面的小情侶,儘管隔著一段距離還是可以聽到煩人的談笑聲。
正志低著頭,以筷子平分便當裡的漢堡肉,將另一半放到京太的盒裡,埋怨著:「你那不會太慣他嗎?幾塊小香腸就算了,居然把整塊漢堡肉都給那傢伙……」
「一塊漢堡排就可以讓他乖整天很划算好嘛。有效期限比蝶子還長,這麼便宜打發反而讓人有點良心不安。」晚來的京太聳聳肩,沒提三光院從小賣部攤子買了厚片吐司和沙拉夾著漢堡肉後跑去向根岸炫耀的奇行。
「那傢伙明明可以讓家裡的幫傭準備……」正志嚥下拌著香鬆的白飯,食不知味地發著牢騷。
「嫌帶起來重吧。」京太將吃一半的便當放旁邊,啜了口茶稍作休息。
確實如同京太推論,三光院認為家裡準備的便當不但重又佔空間,況且外觀宛若高級料理亭訂製的便當實在很惹眼,中學時帶過一次就放棄了。
正志奴奴嘴,兩個人一下子就混這麼熟,自己抱怨反而顯得小家子氣,忿忿不平地吞下沒咬幾口的食物。
京太訝異地看著一口氣掃光便當的正志:「你、在生什麼氣啊?」
「沒生氣。」正志收起空盒,粗魯地將右腳抬到椅面上。「只是覺得今天特別漫長,有點累了。」
「你的袋子裡有爺爺熬的藥草汁喔。」京太不以為然地揚起單邊眉毛。
「那就免了,別把那種玩意說得像是提神飲料。」正志苦著臉,為了避免浪費食物他只在空腹時喝,平日會在清晨運動後少量服用,要不是京太多慮放進去,每天早上都得入一次地獄的他根本不可能主動帶那玩意出門。
「冰鎮後味道淡很多啦。」京太自己不用喝就專說風涼話。
「噁……再說下去剛吃完的午餐就要吐出來了。」
「我可還在吃,要吐去廁所吐。」京太捧著便當挪遠了位置。
「哥哥我太失望了,你的同情心幾時凋零成這樣?」裝出一臉痛心疾首的正志從京太的便當裡摸走一顆青葡萄,拿在手裡把玩。
「凋零個頭,葡萄還來。」京太伸出的手抓了個空。
正志逗弄地捻著那顆葡萄,這品種葡萄味道香甜要價不菲,沒什麼值得慶祝的大事自然不會動念頭購入,今年剛好從禮盒獲得, 一飽口福也算是幸運。他知道京太每次只取三兩顆食用,總是把喜歡的食物留到最後,蝶子則是眼前有多少就會吃多少。
儘管吃的順序不同,食物被搶的反應倒是大同小異,正志故意拿著葡萄在漲紅臉的京太面前轉動。
「啊!我的葡萄!」還來不及出言挑釁,葡萄就被銜走了。
「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京太將叼著的葡萄吐在掌上,慢條斯理地繼續享用午餐。
沒得玩的正志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樹冠間的縫隙,正午的陽光在枝葉的縫隙間閃爍,看久了有點眼花。
「你就小睡一下, 睡飽點調整心情也好。」京太將餐巾綁好後,瞧正志已經對著樹影恍神好些時間,僅僅一個小時的午休已經花了近二十分,再不把握好時間就沒得休息了 。
正志眨了眨有點發痠的眼睛,抱起雙臂後伸直了腿,下滑到後腦勺可以靠著椅背頂部的位置,咕噥了句:「如果睡一覺就可以變化就太好了。」
「你自己不總說小孩子就該吃飽睡好嘛。」京太闔著眼隨意地側倚在椅背上,中庭的氣氛似乎有種讓人想睡的魔力。
「哎呀,兩個人都睡過頭怎麼辦?」
「沒法憑毅力醒來,還是睡過頭的話……」京太打了個哈欠,臉頰貼靠在手背上顯然不怎麼舒服,浮躁地調整幾次位置仍找不到心儀的姿勢。「睡過頭……除了道歉還能幹嘛?反正小孩子睡過頭很正常吧。」
「那樣一來豈不是只有你可以免於一難。」正志握住京太上臂,一把拉到自己邊上便笑著收回手。
京太扶著椅面矯正不平衡的坐姿,瞅了眼正志確認拉人的意圖和自己所思相差無幾,隨即靠著椅背翹起腳,泰然挨著正志肩頭,他閉上眼嘲諷地勾起唇:「大孩子就算擁有前綴,本質還是小鬼唷。」
「是嗎……」正志緩緩地放鬆了肩膀,一同歇息。
實際上還只是小鬼,患得患失、不經思考的橫衝直撞以及追求毫無利益的樂趣都是小鬼的特權。
話雖如此,既無利益也無樂趣的事該如何是好?
十分鐘前看著京太同班的四眼小鬼被底下的隊友扛著四處閃避,自己摔下馬居然可以接連拖累另外兩組人馬解體,如果這點都在考量中,那麼想出這戰術的人性格一定很惡劣,正志不禁幸災樂禍地想著派肢體不協調的傢伙進騎馬戰當誘餌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方法。
這就遭受業報了。
正志看著眼前臨時成軍的小組隊員,做為馬的三光院、片江,以及明擺著扛不了人只好當騎手的不幸委員長根岸,這組合怎麼看都是送分給對手的份,對面的敵手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原本應該是三光院和另外三人參加騎馬戰, 但決賽前那三人突然一個個喊著身體不舒服,乍聽之下很可疑,但是正志一想起原本當騎手的三光院作風就覺得原隊友精神承受不住也挺理所當然。
結果根岸勸不動三光院棄權又無法拒絕別人拜託的事情,便死皮賴臉地求不受三光院恐嚇的正志及片江下場,然而三缺一怎麼也不成隊,已經答應其他同學敷衍三光院的根岸只能硬著頭皮上場,得打赤膊站在上層的根岸想必在心中沒完沒了地腹誹三光院吧。
按照三人的體型差讓較矮的三光院當馬頭,雙方人馬走到線後預備時狀況還算平和,讓正志誤以為三光院第一次當馬頭會冷靜點。
沒料到主持人話音剛落三光院就急著往前衝,比賽剛開始就遇到馬頭脫隊的危機,要不是擔心上層的根岸面部著地或被拖行,正志本來認為開場就出局是最好的結果。
在根岸悲鳴下,正志硬是扣住脫序的馬頭勉強挽救解體事件,一旁的片江憑著腕力把三光院整個人往後扯。
「混帳東西!」
「行動之前應該先報告,剛才要是直接解體的話就出局了。」
正志怒斥與片江的勸告重疊在一起,儘管一冷一熱,二人對三光院採取了統一的見解——絕對不能鬆手。
「誰知道你們反應這麼遲鈍!哪有人比賽開始了還慢慢走!」三光院氣沖沖地反罵,一邊急著把全員帶往場地中心。
在上層的根岸大概是感受到性命威脅,臉色鐵青地將重心往後方的兩人移動。
「嘶——」正志使勁將指尖緊緊壓入三光院肩膀,先前為了抓住人情急之下硬是伸手讓他的右手臂隱隱作痛,連帶著脾氣也開始暴躁,發怒的他怒道:「你想提早退賽就直說,讓我給你個痛快如何!」
「你有那膽就試試看呀!誰不知道你中本是光說不練的傢伙!」看著周圍隊友一個接一個獲得戰功而變得急躁的三光院也開始口不擇言。「毫無目標的半吊子!」
「要打也等比賽結束吧。」片江忍不住皺起眉,根岸已經將他當成唯一的浮木,一個人承受同為高中生的重量過於吃力,他好歹也是棒球社一軍,在這種比賽手受傷會影響往後社團活動。
「我現在馬上就把他結束。」正志面無表情地抓住三光院後頸 。
「唷,擺出了附可怕的樣子,就以為能嚇到人嗎?當我三歲小孩啊!」
「三歲小孩?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三歲小孩都比你擅長察言觀色!」
「等一下!兩個人都冷靜點!啊!」根岸慌慌張張地轉過頭想確認正志的臉色,那一瞬間他頭上的帶子被對手扯落,人也因為失去平衡而落到地上。
根岸急忙起身,一眼便看到扭打成一團的二人。
「快把他們兩個分開!」根岸剛想衝過去就被片江攔住。
「等等!你隨便靠近反而會被波及。」片江自己雖想阻止,但是找不到時機架住人,只壓制一個也無法完全阻止氣血上頭的二人,周邊也找不到敢插手那兩人打架的同學。
裁判銳利的哨音沒能傳進二人耳中。
嘩啦嘩啦——!
被澆滿頭水的二人放開彼此,錯愕地尋找膽敢往自己頂上澆水的人,原以為會是根岸或片江,但那兩人只是站在一旁瞠大了眼。
而那個澆水的人把兩手的空寶特瓶往二人頭上砸,臉上掛著上午在休息區時相同的笑容,笑瞇瞇地說道:「你們兩個想把我氣死嗎?還不滾出場去向老師謝罪。」
見兩人還愣在原地,京太扯動嘴角著朝他們招了招手:「站起來。」
正志拍了拍滿是沙土的衣褲,撿起空瓶,情緒消沉地爬起身。
三光院剛張開嘴看到京太的眼神便立刻閉上,沉默地以袖子擦乾臉,就算是他也明白現在閉嘴是最安全的選項。
被帶到場地外的兩人被教務主任訓斥後,接著被班主任要求寫悔過書,沒記警告就放過他們,或許是看在兩個人已經被國中生損到抬不起頭來。
京太坐在花台邊翹著二郎腿,一手拄著下巴,疲憊地看著遠方的操場,在他跟前跪坐著兩個衣著破爛渾身青青紫紫的高中生。
數次嘆息後,京太打開醫藥箱推到兩人面前:「把傷口處理好就回班上去,遇到無法自己處理的傷口再來找我。」
有無自行處理過傷口的經驗此時顯露出差距,正志制止了想直接抹上藥水的三光院:「笨蛋,先清理傷口。」
「這樣?」三光院隨手拍掉皮膚上的沙土。
「……三歲小孩嗎?」正志無話可說地捏了捏眉心,他懷疑三光院從來沒有仔細觀察別人怎麼處理傷口。
「哈——」
「連擦藥都吵嗎?」京太打斷低水準的爭吵,朝三光院勾了勾手指。「到這裡來讓我處理,以免浪費藥水。」
正志識相地收聲,處理起自己的傷口,事到如今才覺得後悔,他自我厭惡到達最高點。
「可以歸隊了。」京太三兩下搞定三光院,撥撥手催促三光院盡快回班上,並對離去的三光院補了句:「記得別亂摸傷口,還有這筆賬我會找機會收回。」
「OK!」三光院爽快的答應,揮著手跑離中庭。「明年的騎馬戰絕對會拿下勝利!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站起來,下次一定好好訓練根岸那傢伙,中本你也不准逃。」
「才不是那個意思。」沒想到會被解讀成勝利的約定,京太決定明年非推拒體育祭執行委員工作不可。
「為什麼擅自決定下次繼續用同樣的組合……」正志決定把麻煩全推給委員長根岸。
解決一個麻煩,京太瞄了眼已經開始收拾的正志,生硬地問道:「都處理好了?」
「嗯。」正志拉開上衣做最後的檢查,這次的傷對他來說沒有嚴重到需要認真處理的程度,因為手綁帶保護住手指關節,傷口集中在軀幹上,赤手空拳的三光院造成的傷多數是瘀血和輕微挫傷,所以只重點處理了出血的傷口。
「嗯個頭啊……」京太苦笑著,恨鐵不成鋼。「過來。」
抓著正志下顎,京太伸手撥開黏在額頭傷口的瀏海,一邊確認臉上的傷口個別位置。
被碰觸的傷口產生強烈的刺痛感,正志不禁蹙起眉想稍加拉開距離,在那之前他根本就忘了面部還有傷口,像是那些鈍痛與生俱來。
「別亂動。唉,就算是蝶子也不會傻到忘記頭上的傷口……右手臂的話回去再觀察一陣子,這一兩天別搬重物吧。」京太倒了點生理食鹽水在棉花球上,熟練的清理傷口並塗抹藥水,處理到嘴角和下唇的傷時,他惡質地推了一下正志的嘴角讓正志痛得齜牙咧嘴後,輕快地揶揄:「你這陣子吃東西可有得痛了。」
「以前當過保健委員嗎?」正志摸了摸額頭確認紗布輪廓。
京太搖搖頭:「不方便常跑保健室,有陣子時常得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
「是能說的事嗎?」不喜歡靠在冰冷的花台磚上,正志將腦袋擱在京太腿上,不抱期待地試探著京太的過去。
「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啦。運氣不好頻繁受傷進保健室,很容易傳出奇怪的流言,所以都自己處理傷口,雖然還是被朋友關切了。」闔上急救箱,京太輕描淡寫地說道。
「聽起來倒楣到需要驅邪了。」
「……這,」眼中浮出迷惑,京太若有所思地交叉著手指,一本正經地詢問:「天譴可以靠驅邪化解嗎?」
沒預期得到絲毫跟日常生活扯不上關係的詞彙,正志腦袋裡充滿各色疑問:「為什麼會遭天譴?你是到神社寺廟惡作劇還是在墓地搗蛋?怎麼知道那是天譴?」
「嗚……天譴只是天狗的選擇的用詞,這樣說起來當初果然該去驅邪試試,不過現在都離開那了,煩惱也沒意義。」發現正志還是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京太思考了一會兒,毫無預警地往正志鼻頭彈了下。「剛剛那個彈指,如果是針對你打架的警告行為,一般來說會叫做懲罰或教訓。由於我那最常出現東西意外掉落、塌陷,那些意外事故抽換詞面成了天譴比較易懂吧。再者懲罰的對象其實是蝶子,我只是受連坐法拖累。」
正志再次趴在京太腿上,雖然聽懂了但心情上無法接受,連坐法的天譴聽起來未免太可怕:「還真是難以理解的偏激教訓方式。」
「至少避開後就不會受傷,到後來也躲出經驗了。」隨手拍了拍擱在腿上的腦袋瓜,京太討厭他人隨意的肢體接觸,正志不可能忘記這點,意圖趕走明知故犯的傢伙也只是白費力氣,便任由正志趴著。「我那的蝶子可是會因為打架遭天譴,你給我收斂點,就算允許小鬼犯錯不代表後續沒有懲罰。」
咕噥著「真嚴厲」卻還是埋在京太腿上,正志一點想起身的意思都沒有,抗拒回到操場上,不在乎會不會被說幼稚,他已經受夠那種毫無意義的興奮氣氛。
「話說回來,你今天特別暴躁是怎麼回事,平常不可能因為那點小事生氣吧?」京太托著腮,拉回正題。從根岸和片江轉述的經過怎麼聽都不覺得當時存在引爆點,此外從外側就看得出這場架毫無技術含量,中本父子上演全武行時仍使用正規的柔道技巧,今天卻一反常態拋棄原有的技術,如同野獸般憑藉本能攻擊對方。
像是初得知小孩學壞的家長,京太含糊地推進話題:「午休前的身體不舒服還沒恢復嗎?」
正志擺擺手否定了不舒服的懷疑,他全身上下都好得很,裝病鐵定立刻被揭發。
「這麼說是想殺了三光院囉?」京太雙手一拍,一臉僅憑這結論就將事件全解決了。
「是啊,想把他種進操場裡呢。」正志哭笑不得,彎起唇嘴角就隱隱作痛,他將視線移往操場緩和表情。「當真?」
「誠心認為答案是那樣比較好處理。」噘起嘴,京太毫不矯飾地回答:「最近能使你心情不好的理由太多,通盤考慮太麻煩了。中三光院的挑釁也很奇怪,那種口條根本沒有值得在意的內容,當作你想趁機宰了他就簡單多了。」
「隨便的推理會讓真兇逮住機會逃走喔。」
「我有什麼辦法,唯一的證人不肯配合啊。」京太伸手敲敲正志腦袋。「再不說就結案啦。」
「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正志抱著腦袋,腦袋裡的文字都不能貼切的解釋。「經歷過興頭上被人潑冷水的感覺嗎?」
「……覺得被三光院潑冷水了?」
「啊,果然會朝這種方向誤解,嗚嗯嗯……」煩惱到開始發出怪聲,正志努力思索比較易懂的比喻:「玩起遊戲時常會忘了時間,注意到沉迷太久便會產生罪惡感,然而一旦抱著不想沉迷的想法進入遊戲,情緒容易變得焦躁吧。」
「最近壓力大以至於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嘛。」京太皺起眉,溫柔地摩挲正志的後頸。這陣子除了校內的事件,天狗的訓練屢屢失敗收場,京太不在意訓練成不成功,甚至希望正志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就好,儘管兩方的考量是平行線,京太沒有自負到干預他人的努力,幫不上忙時就靜靜地陪伴。
正志心虛地按著嘴角,說話時傷口傳來的疼痛似乎昭示話語負面的本質:「——不願意集中注意力才對。最近的事頂多激化了緊繃感,但這種感覺已經是慣例了。」
「這麼討厭體育祭?團體活動?」
「不對,討厭的是活動之後。」嘴角撕裂般的疼痛讓正志結束了語句。
京太斜傾腦袋,彷彿這麼做就可以讓思路放進名為正志的框中,他沒把握地問道: 「在公園玩到不想回家,不如一開始就留在家裡?」
對也不對,正志聳聳肩當作回答,迴避了核心。
再次碰面時已經是放學時間,雖然預定四點結束,閉幕後的打掃整理花了不少時間。
倉促的腳步聲在走廊迴盪,正志看到京太出現在樓梯口,執行委員的檢討會總算結束了,站在鞋櫃處的正志瞄了眼牆上的掛鐘。
幾近五點,太陽完全沒入地平線,一樓門口的燈光適時的點起,正志的影子從門口一路伸往更深的黑暗中,他再次瞄了眼手中的筆記隨即收回書包。
「讓你久等了。」
結束會議的京太像消了少許氣的球,動作依舊簡練卻增了幾分散漫隨性,銳利的氣質變得內斂,就正志的理解那全是想睡的信號,下樓換鞋只是遵從身體慣性動作。
「我打電話通知托兒所今天會晚到了,你可以放緩點。」正志拉住一換好鞋就悶著頭往外走的京太。
京太生硬地應聲,遲鈍的前腳蹴散了沙土,他敲敲鞋頭抖落沾上的泥土,偏頭瞄了眼操場的方向輕聲喟嘆:「人都走光了。」
「今天沒有社團活動,所以大家都走得很早。」正志順著京太的目光看向一片漆黑的操場,同樣的時間在平日一入夜便會開啟照明,透過強光照明的操場上總看到運動社團的人在場上活動的身姿,現在毫無人氣的樣子總會讓人覺得現在的時間比實際晚上許多。
「白天明明那麼熱鬧呢。」京太微笑著跟隨正志的腳步。
「曾經熱鬧的地點變得冷清,」正志無意識地輕撫嘴角:「很惆悵吧?」
「不會呀。現在和白天的樣貌完全不同,難道不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嗎?儘管有些波折,能安全地結束體育祭真是太好了。」京太痛快地平舉握緊的右拳,為今日的成果喝采。
「的確是再好不過了。」竟是基於安全考量的著眼點,正志笑出聲立刻疼得掉淚。
「今天又換路線?」京太養成了被正志帶著走的習慣,正志一時興起就會換不同的路線走,偶而冒出換條路探險的念頭算是人之常情,然而最近回家的路線變動得很頻繁,其中還有繞路增加距離的情況發生。
加快了腳步,正志點點頭曖昧不明地說道:「明天起差不多能恢復平常路線。」
穿過幾條小巷,眼前的是熟悉的社區公園,二人時常帶蝶子來這公園玩耍,此時已經沒有孩子的身影,從著頭橫穿公園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附近的便利商店。
京太跟著正志踏入公園:「要買東西嗎?」
「買什麼?啊……雖然打算到便利商店那裡,但是沒打算進去。」
「為了路過而路過?」
「沒錯。」
「意義不明,如果想看店員反而該進店裡消費吧?」
「特意去看店員的目的是什麼?」
「搭訕?」京太想起身邊的同學有時會故意等到女性店員在櫃檯時才結帳。
「我連這時間站在店裡的人是圓是扁都不知道耶。」
「那是目標是客人嗎?」京太歪著頭,同學當中也不乏偷偷觀察常客的無聊人士。
「京太……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切……等會別往空地看。」
五十碼的距離外,除了便利商店還有塊推著廢棄建材的空地,透過便利店的光源可以看到數個忽明忽滅的紅色光點,那塊地因為有廢棄物遮蔽時常聚集些麻煩的傢伙,那些光點應該是點燃的香菸。
「喂——別想裝做沒看到!」
後方來的搭話聲聽起來醉醺醺的,正志在回頭的一瞬,立刻後悔沒有聽從經驗抓起京太拔腿就跑。
「哈哈哈!這不是最近轉職當保姆的中本嘛!」
向二人搭話的是名衣衫不整體格魁武的男子,那名男子渾身酒氣和刻意高聲的說話方式都讓人不舒服,而男子的聲音馬上吸引來在空地聚集的小混混們。
「欸~真的是中本呀!臉貼成這樣差點認不出來,太不會做人被從樓梯上推下來了嗎?」
「瞧你這副德性,又把誰送進局子裡啦?」
「咱家小弟還真是多虧你照顧了。」男子此話一出,身邊的跟班頓時收了聲。
正志面無表情看著眼前的魁武男子,慶幸目前手臂手傷的事還沒被發現,他不確定這種虛張聲勢能撐多久,一對五就算沒負傷也毫無勝算。
「三番兩次送條子當見面禮,咱還是有點教養,自然不會忘了回禮。」男子露出如同豺狼般的笑容,朝京太的方向一指:「抓住小的,帶到我這裡。」
「等等!」正志慌了手腳。
「抓住我又能怎樣?」
京太冷淡的提問,逕自朝男子靠近,反而讓要抓他的人一時不知從何下手。
「哼,真是不可愛的小鬼。」男子吐了口唾沫,嘲笑地拍了拍京太的臉:「第一次見到像這樣自投羅網來當人質的傢伙,怎麼你也想看自己哥哥跪在地上求饒?」
「京太!」雖說這幾天京太一直想宰了幕後黑手,但那些話應該只是嘴上說說,正志不安地瞄了眼便利商店的方向。
「唷!想逃了嗎?」男子注意到正志的目光,一手揪著京太的領口,挑釁地看向正志。「又想報警了?」
周圍的傢伙一陣訕笑。
不知道是誰說出了句:「因為他沒能躲在媽媽懷裡,只好求助人民保姆囉。」
正志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類似的難笑笑話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
男子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浮現極為惡意的笑容:「局子的電話撥得挺快,怎麼撥起119就慢吞吞的?」
「什麼?」正志愣了一下。
「不明白嗎?喂,把母親的屍體送上救護車時感覺如何?」男子高聲嘲笑:「其實你根本不想繼續照顧病人,故意晚叫救護車吧!終於脫離苦海,可真是恭喜你啊——嘶!你這小鬼做了什麼?」
在正志呼吸一滯的當頭,京太那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只見男子突然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你到底……」男子訝異地望向京太,話沒說完便面露恐懼。「怪、怪物!」
鄰近的傢伙抄起酒瓶跟水管就往京太揮去,卻像是空揮沒有傳來打到東西的觸感。
「這傢伙怎麼回事!」
京太轉過頭,原本是五官的地方一片漆黑,不只臉部,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周圍的光線似乎完全照不到他,不祥的黑暗取代了原本站著人的位置。
「不用急,我會一個一個矯正你們的劣根性。」蠕動的黑暗如是說。
「不妙!」
「別管他了,快逃!」
正志回過神來,周圍的烏合之眾全跑得不見人影,而黑影逐漸爬滿男子全身,他在黑色的人形上看到熟悉的念珠。
儘管恐懼,正志還是伸手握住念珠所在之處。
「京太!」
黑影微微一震。
「不可以隨便撿路邊東西吃。」正志乾咳了聲。「蝶子看到會模仿。」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黑影逐漸減少,正志繼續說道:「餓了就回家吃晚餐,今天吃咖哩怎麼樣?」
「要改菜單嗎?可是家裡現在只有絞肉呀。」黑影底下緩緩地浮出皮膚和布料。
「那就做絞肉咖哩。」
「欸……聽起來不怎麼好吃。」
熟悉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正志鬆了口氣:「你可以放開那傢伙了。」
「那傢伙?」京太愣了一下,鬆開男子的手,他沉默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男子,不安地問道:「他還活著嗎……」
「他還在呼吸,總之先報警吧。」正志牽著人往便利商店的方向走去。
「不是叫救護車?」
「我……並不是刻意晚叫救護車,只是等會先看到的人是警察,現在巡邏的員警差不多該到這個便利商店了。」
「最近時常換路線看到是為了配合巡邏嗎?」京太站在便利店落地窗口處,若有所思地看著逐漸增強的手電筒光線。
「由於最近回家時間不固定,才導致頻繁改路線。」
「以前回家的路上也是?」
「沒錯。在這裡等,我盡快回來。」正志朝光源走去。
回到便利店前,又過了半個鐘頭。
「挺久呢。」
「那傢伙看起來太像醉倒睡死在路邊的醉漢,我們也沒受傷,警察一般來說很懶得管這種事。」正志解開手綁帶,接過京太遞過來的熱橘子汁。「你還記得剛才的經過嗎?」
「我知道。」京太雙手握著寶特瓶。「老實說,雖然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一點也不明白怎麼變成那樣,那時只是想讓那傢伙閉嘴安靜點……如果沒被阻止的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一想到就覺得可怕。」
「說不定是被我的情緒影響。」正志轉鬆了瓶蓋,這天氣喝熱飲對他來說有點過了。「原本不想跟你說這個,在山上訓練時被爺爺說過,我的情緒很容易煽動周圍的人,尤其是憤怒相關的情感,如果是與我相連的你應該感覺更明顯。」
「不可能。」
「這麼篤定?今天上午不是才覺得念珠不對勁嗎?」
「我不否認被你煽動的可能性,但是那時不可能受到煽動。」京太一口飲盡剩餘的橘子汁,舔了下唇。「因為你那時什麼都沒在想,一片空白。」
不等正志開口,京太繼續說道:「這麼一說,就是因為太空白,根本被嚇到整個人停擺,於是我決定讓那個不停嘰嘰喳喳的傢伙閉嘴。」
「我哪知會提到那時的事。」被說成腦袋空空,正志心煩地辯解。
「那時到底發生什麼事?」京太毫不避諱地注視著正志。「救護車後面那些都不需要解釋,聽就知道是那傢伙信口開河。」
「回到家後,發現母親已經過世罷了。」正志苦笑,自嘲地說道:「而且,他也不完全錯誤,我的確有覺得自己解脫了的念頭,那時母親病情逐漸惡化,醫生也直白的說時間所剩不多,每天……每天每時每刻都像在地獄中,不停強顏歡笑,發現倒在家中的母親時,不禁想著原來這就是終點了。」
京太沉默地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貼靠在正志傷口較少的右頰上。
「……這才是不願意投入精力的原因。」正志將手覆在比自己小了許多的手上,他沒將一切全盤托出,也不打算講喪氣話,將討厭的事實交給他人毫無意義,訴苦僅僅是變相的撒嬌,希望有人能否定自己的缺憾。
「真是貪心,希望獲得成果卻不想受傷。」
聽見與嚴厲的用詞不協調的溫和語氣,正志微微展露笑容。
「讓蝶子等太久可不好,休息夠了就走吧。」京太收回手冷淡地說道。
絮絮叨叨講了一堆話,正志啜了口微溫的橘子汁想潤潤口:「痛死了!」
剛想抬頭抱怨就見京太朝自己扮了個鬼臉。
「天譴。」
「什麼理由的天譴啊?」正志哭笑不得地晃著顏色鮮豔的橘子汁。
「害我擔心的天譴。」
「嘿——從什麼時候開始擔心?」眼前的人像是氣鼓鼓的河豚,正志生不出絲毫反省之心。「告訴我嘛。」
「前一兩分鐘而已。」京太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
「騙人!」正志鎖緊瓶蓋,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你把這精力用在比賽中就好了。」京太沒好氣的打斷問個不停的正志。
「就當矯正我的劣根性吧。」
「我才不負責你的劣根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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