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日那天,正志在獨木橋關卡用完雙反相機剩餘的底片,於是到水族館之行結束都沒再興起拍照的意圖。
事實上,正志身上還有另一台相機,那是在當天早上,繼弟妹們前腳出門,正志攔阻後腳馬上想尾隨跟拍的父親,爭論後的折衷結果就是正志脖子上掛著古董相機,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在水族館前,慣用的斜背袋裡還多了一台傻瓜相機,如今回想起整套流程,不禁懷疑一切都是父親設的圈套。
按父親的考量,雙反相機需要手動調整比較耗時,在主臥的櫃子找到以前在出遊時順手買的傻瓜相機便讓正志也帶上。
這番努力倒是因環境的關係付諸東流,父親千算萬算偏偏忘了考量光源問題,水族館裡幾乎都是背光的狀態,而且禁止使用閃光燈,父子倆在爭吵時誰都沒意識到問題存在。
傻瓜相機無法調整光圈快門,在規定關閉閃光燈的情況下頂多能拍到開著頂部照明的出入口大廳,進入展區後連對相機只是稍有概念的正志都意識到拿出來只是浪費時間。
不得不說在水族館裡拍照壓力特別大,尤其是對光線不熟悉,玻璃反光倒影可能也會拍進去,正志怎麼想都覺得這些底片和作廢差不多。
說不定整串相片中清晰的只有傻瓜相機裡唯一拍到的那張,主題是穿著海獺裝沮喪地趴在地上的京太和蹲在他旁邊發呆的蝶子,正志購票後一進入大廳便目睹如此光景,便順手擷取了這個時刻。
拍完當下正志立刻意識到這主題可能將自身推到險地,縱使背後是父親的要求,主動按下快門的人仍是正志自己。如果是京太主動扮丑可能不會介意鏡頭,無預期下被偷拍另當別論,就算京太遷怒也理所當然吧。
儘管知道京太生氣還挺好攏絡,但正志自心底抗拒因為父親的任性被害,實在是不甘心只有自己挨罵。
光顧著考慮怎麼把父親拖下水,正志錯過了坦蕩會合的時機,越推遲越找不到能自然碰頭的方式,不停地在找藉口和偷拍中循環。
底片用盡後,正志心中的指針完全倒向「趁還沒被發現快溜」側,沒料到蝶子瞄到自己的身影便腦袋空空地追過來,在出口前被蝶子撲上時腦袋登時空白,之前想出來的藉口全消失在蝶子那句「正志當鬼~!」中,腦袋清空後身體倒是能自然行動,他心一橫帶著蝶子回去獨木橋關卡。
水族館半日遊勉強平安落幕。
暴風走了卻沒帶走精神疲乏,當天下午躺在家裡的正志又熱又累,短短的午覺連續做了幾個怪夢,浪費掉難得的假日,也浪費了十來張底片。
一碼歸一碼,相片總是得洗出來才知道成像如何,該買的底片還是得買。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ONzuU4Hf
正志自己去照相館好過讓父親跑這趟,父親一時興起便可能買些沒必要的昂貴器材回來,於是海之日隔天的放學後正志便勤快地將底片送去慣常的照相館。
現在因相機的普遍,導致照相館式微,這間位於地鐵站附近的照相館受到時代變遷影響後,只剩下沖洗相片和拍攝證件照的服務。
中本家裡的相片向來都在這間店沖洗,至少正志記憶中母親健在時如此。
然而在三年前母親身體逐漸惡化後而少有拍照的餘興,這麼算來正志已經三年多沒進過那間店。
三年不見,整間店的擺設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但反而是正志的變化大得多,曾經與母親肩齊的視線,如今已經超過母親的身高了。
這間照相館與回憶中的樣子毫無出入讓正志感到放心,牆貼的相片尺寸及相片紙範例看起連位置都沒變過,櫃檯前的老闆一邊讀報紙一邊聽著棒球比賽轉播,對客人愛理不理的樣子同樣毫無變化。
正志小學二年級時,母親剛脫離傻瓜相機,接手父親的單眼相機。
之前不怎麼搭理人的老闆一反常態地碎唸個沒完,反覆說著「女人家拿專業相機簡直暴殄天物」,恐怕是受不了母親整卷相片都有瑕疵,觸動專業意識的老闆指出每張拍得不好的地方和改進方法,恨不得再每張相片上都紅筆批改。
那天回家的路上,天空已經看得到星點,沒想到會被綁在店裡上這一個下午的攝影講座。
正志還在為了老闆粗魯的態度生悶氣,替母親打抱不平。
「總有一天媽媽一定會拍出讓那個老闆挑不出毛病的照片,正志可要坐在特等席當媽媽的證人呀。」母親笑嘻嘻地安撫道。
不同於孱弱的身子,母親骨子裡好勝心極強,當時他打從心裡篤定會有那麼一天,照相館的老闆一定會對母親拍出來的照片刮目相看。
正志四年級時,努力專研攝影技術的母親,早就脫離了連連失敗的紀錄,做到了確保每張底片都清楚的拍攝出被寫體。然而目的只有清楚的拍出東西的相片說白了就是看著呆板,完全沒有考慮過畫面美感,所以被挑出了一堆缺點時母子倆心裡有數。
老闆口中「還差得遠呢」,一定程度上還是肯定了母親的進步,正志由衷地感到滿足。
那段與照相館老闆較勁的日子,母親總是充滿著活力,而那台與母親無緣的雙反相機便是在這種氣氛下來到中本家。
雙反相機原本的物主是父親同事,那位同事因為調職的關係不得不搬家,而新家公寓內收納空間比較小,果斷決定賣掉儲藏室裡不常用的東西,包括用起來十分繁瑣的雙眼相機。
工作需求不常在家的的父親原本便相當鼓勵母親專注於發展興趣,中學的正志能負擔大部分的家事,當時認為是讓母親享受興趣的好時機,於是父親瞞著家人獨斷向同事買下那台相機,做為母親的生日禮物。
初次看到雙反相機和120底片的母親相當興奮,對著說明書研究半天,完全燃起興致,母親打定主意不向照相館老闆討教,只想依靠正志替她借來的攝影教學書自力拍出好作品,甚至計畫著總有一天嘗試親手洗底片,這點基於安全考量被父親嚴正拒絕。
然而,不出半年時間相機就被正志封入倉庫,此後唯有在大掃除時才會想起曾有這麼個東西。
母子倆互相拍攝是這個家裡小小的娛樂,年幼的腦袋像是乾海綿似地輕鬆吸收新知,正志其實比母親更早熟悉雙反相機的使用方式,精巧複雜的機器在他眼裡十分帥氣,就像機器人或電車玩具。
但只喜歡拿在手中把玩,正志自認為對相機和拍攝都沒有興趣,母親還在時他未曾興起主動拍攝的念頭,母親走後他甚至不想憶起那台相機的存在。
重拾相機過半年多,或許蝶子來到這個家時他就該知道有那麼一天,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太快,不留下紀錄回味對父親來說必然十分惋惜。
然而心生惋惜的當事人根本沒時間拍照,這差事理所當然地落到正志頭上。
正志拍照只為應付父親,敷衍了事地按下快門,結果好自然輕鬆,不如預期則為了浪費錢而心虛,僅僅心疼開銷罷了。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6ieVVxETN
半年過去,用掉兩卷底片遠超預期,正志送底片到照相館時順便買了捲120底片,希望這回能撐過年底。
今日放學,依照送老闆說好的日子前往照相館取相片,京太則照常到托兒所接蝶子回家。
推開掛著鈴的玻璃門,正志還來不及從書包裡拿出收據,老闆便將裝著相片的紙袋放上櫃檯。
袋子出乎意料的厚度和方正的輪廓讓正志愣了一下,他好奇地拉開袋口:「這啥?相簿……拿錯了?」
袋子裡的相簿有著硬皮的封面及相當的厚度,正志很確定自己只付了最便宜的相簿錢。
「是你的沒錯。」老闆隨意地擺擺手要正志拿著就滾。
「等一下、這玩意不便宜吧!」正志混亂地抽出相簿,淺棕色的皮革聞起來很新,相簿側面看得出裝了洗出來的相片後還剩下許多空白頁,這可無法當成小贈品看待。
「不想要的話就還來。」老闆不耐煩地將收音機的音量調高。
「這相簿多少錢,我補差額吧。」正志連忙翻開皮夾。
「老夫難得好心,你小子少不識趣了,東西拿著快滾。」老闆誇張地皺起臉,手中的不求人危險地擺動。
「但是——」「滾!」
看樣子說什麼都沒用,碰了一鼻子灰,正志只好帶著那造成心裡負擔的相簿回家。
「我回來了。」正志粗魯地踩住鞋跟脫鞋,懶得彎身擺好鞋子。
「點心!」
正志剛踢齊鞋子,就看到蝶子舉著雙手滿懷期待地看著自己。
「啊……我忘了。」正志兩手一攤,雖然沒說過會帶點心回來,但蝶子的腦袋瓜認定正志回家一定會帶點心,花時間解釋不可能每次都有點心一事太麻煩,乾脆回答忘記了。
蝶子興奮的表情頓時變成困惑,她歪著腦袋:「忘了就沒有點心?」
「呃、對。沒有點心。」
「那個不是點心?」蝶子指著正志手上的紙袋。
「這個裡面的東西不能吃喔。」正志敲了敲紙袋,探頭看到無人的客廳。「京太呢?」
「京太在廚房。杯子掉到地上,摔壞了。」蝶子雙手往下划後轟轟烈烈地拉開雙臂。「京太要掃地,蝶子不可以過去。」
「原來如此。碎片很危險,蝶子妳先待在客廳吧。我去廚房看看,這個袋子就給蝶子保管啦。」
「蝶子要做什麼?」
「意思是在我回來之前,不要讓袋子跑了。」
「蝶子很會當鬼,絕對不會讓袋子跑掉。」身負重任的蝶子抱緊正志給的紙袋,自信滿滿地宣告自己能看好紙袋後後立刻跑入客廳。
看在蝶子這麼認真的份上,不給點獎勵挺過意不去,正志想起冰箱裡的糖漬檸檬還沒吃完,沖成冷飲消暑又不會影響食慾,作為點心解饞剛好。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W3KT14idz
撥開門簾,沒開燈的廚房通過夕陽光照勉強能看出京太蹲在水槽前,廚房的空氣相當悶熱,吹進來的風也帶著熱度。
接近後慢慢地辨識出掃把靠在邊上,京太則面對畚箕的方向不知在做什麼。
正志看到京太手上一道醒目的橘光閃了下,他靠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些,只見手中抓著一枚碎玻璃,剛才的橘光便是來自玻璃反射夕陽光吧。
透明的玻璃看起來和在畚箕裡的碎片沒什麼不同,只能說看起來是屬於比較小的碎片,如果沒有反光很可能會遺漏它的存在。
已經靠得這麼近了,京太依然抵著下巴沉浸在思緒中,等他注意到旁邊有人不曉得得花上多少時間,正志清了清嗓子:「看碎玻璃看得這麼認真在幹嘛呢?」
「哇!」京太迅速地丟掉手上的碎片,用力地抹了下褲管後站起身。
「別往後踩,碎玻璃紮進腳底板就糟糕了。」正志拉住差點一腳踩進畚箕的京太,把人往反方向扯,掌心傳來冰冷的體溫。「碎掉的玻璃用報紙包起來再丟吧。」
「啊……我去拿報紙。」京太起初還站在原地看著正志發愣,隨著正志指尖朝畚箕的方向看去,才大夢初醒般離開廚房。
拾起丟在地上的碎玻璃,左右翻看依舊看不出特異之處,便將碎玻璃扔進畚箕中。
正志打開燈,等京太拿報紙回來,為自己倒了杯麥茶,順便沖了要獎賞給蝶子的蜂蜜檸檬水。為了避免小孩子拿到易碎品,蝶子的用具向來是塑膠或鋼製品,他想既然摔破的是玻璃杯,代表京太可能想喝水或是飲料。
「你要喝麥茶還是蜂蜜檸檬?」正志對著回來的京太問道。
「……給我水就好了。」
正志倒了水,便靜靜地看京太清理。
「那個……蝶子在客廳玩奇怪的遊戲。」京太偏這頭,似乎在思考在怎麼判斷蝶子的行為,在他眼裡似乎還不到讓人生氣的程度,頂多算是麻煩的樣子。京太轉向正志,狐疑地問道:「她說那是被你交代的事,你讓她做什麼?」
「奇怪的遊戲?我進來前讓她看著袋子。」
「袋子……這樣啊,所以圍在中間。」
正志聽得有點不著邊際,到底該從哪裡理解圍在中間的概念,乾脆前往客廳一探究竟。
一到客廳就看到翻過來的桌子中間放著相片館的紙袋,桌腳間綁著跳繩,紙袋邊是圍成一圈的坐墊,第二層是蝶子的玩具們形成的包圍網,最後是以小狗之姿趴在地上的蝶子和左右橫跳的精神獸小賀。
「蝶子一下都沒轉開視線喔!」蝶子得意地朝正志誇耀。
沒移開視線哪能搞出包圍網?居然連小賀都叫出來了,她到底哪學來這種作風。正志嘆了口長氣,說道:「已經夠了。蝶子先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歸位,桌子不擺正就沒地方放杯子了。」
蝶子本來就不是會執著做到某種成果的孩子,玩到現在她也滿足了,毫無意見地接受正志的要求,她和小賀一人一犬把周邊的玩具一個一個收進牆邊的玩具箱和自己房間,正志將胡亂纏在桌腳的跳繩解開並翻正桌子,回來的京太泰然地加入收拾的行列。
收拾完畢後,正志拿出紙袋裡的相簿,自動自發跑到他腿上坐著的蝶子吵著想看自己拍的相片,並堅持自己翻書不讓正志動手。
懶得跟小孩子爭的正志便任由她翻,姑且扶著兩側不讓相簿傾倒,蝶子一翻開書就是從中間開始。
「藍藍的、這個是魚?」蝶子指著其中一張的背景,青色的背景裡有一小撮泛著銀光的模糊線條。
同一面的相片全都只拍到背景到水箱,前景人的物都黑麼麼的看不清輪廓,失敗過頭了連魚都是模糊的,正志覺得有點羞恥:「我想是魚吧。」
「水族館的魚?」蝶子努力回想水族館裡是不是有這種奇怪的魚。
「原本的魚不長這樣,這些都是失敗作啦。」正志苦笑,朝好奇地探頭過來的京太指了指電視櫃的抽屜。「幫我拿枝筆好嗎?沒寫地點之後可能就想不起來了。」
拿到筆的正志將相片抽出一張一張在背後寫上拍攝地點,拍得這麼差勁要是不寫清楚,隔個幾年可能就認不出拍攝地點。
「這個!蝶子知道,是貝殼遊戲!」從中間開始往後翻的蝶子終於找到了清楚的相片。
闖關遊戲的地點都選擇在空曠的空間中心,光源尚算充足,相對之下玻璃窗後的水景便一片朦朧。
「透過鏡頭看一堆一堆土棕色的人型海獺群聚微妙地可怕。」京太皺眉掃視方方正正的相片。
「你這麼一說,連我都覺得詭異了……」正志瞇眼重新審視手邊的相片,不管哪張都有人型海獺,水族館的室內光源和藍色水波讓氣氛看著有點詭異,與預期的和諧畫面差之千里,甚至往最糟結果靠近,落入恐怖谷的狀態。
成果這麼差,照相館老闆卻什麼話都沒說,正志不確定老闆是否認出了自己,是懶得挑毛病抑或是當時的指教只針對女性,不論哪種想法都使人不快。
蝶子翻到後面的空白頁,想飛快的翻回水族館那幾頁,她一高抬著手的剎那就被正志抓住,蝶子努力想抽出自己的手繼續翻頁。
「蝶子可以自己翻!」
「笨蛋,這麼粗魯會弄出折痕。」正志緊抓著蝶子的手,深怕一鬆手蝶子馬上以同樣粗魯的方式凹折紙頁。
「京——太!正志搶人走人家的書。」蝶子淚眼汪汪轉頭先跟京太告了一狀。
「你從哪學來這種惡人先告狀的行為!」
京太不怎麼在乎兄妹吵架,他不以為然地揚起眉,沉默地盯著蝶子。
什麼都不說反而讓人害怕,蝶子憑藉著本能放棄使勁抽手的行動,意識到蝶子不再掙扎的正志也鬆開了箝制。
「翻到第一頁重頭看起吧。」京太調整了相簿的位置後,撥開封面露出了印有memory字樣的蝴蝶頁,毫無情調的唸了句好俗。
蝶子這回不知所措地在京太和正志間張望,年紀雖小還是明白自己剛剛被京太警告了。
「蝶子可以翻頁了,反正這頁看再久都不會出現變化。」蝶子慌張地懸著手的樣子讓正志好笑不已。
「好!」與中氣十足的回應相反,蝶子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
「啊?是……京太?」蝶子來回看著第一面對頁上的相片。
「怎麼看都是正志好嘛,哪邊像我,妳難道是靠衣服認人嗎?」京太沒好氣地彈了紙頁,他日常穿著的都是正志留下來的舊衣居多。「這到底是幾年前留下來的底片……有了有了,居然有穿著制服的照片,領口的扣子是中學部的設計。這樣說來是兩年前?三年前?」
「可是……正志比較大。」蝶子瞪著照片裡看起來和京太體型相近的少年身姿,對著鏡頭一臉彆扭也像京太被拍照的樣子。
「蝶子……伯父也曾經跟你一樣小喔。」京太笑開了懷。
「騙人!」蝶子抱著腦袋,她想像不出中本忠志縮到和自己一樣大是什麼樣子。
「爺爺也曾經是小孩喔。」京太竊笑著乘勝追擊。
「這樣好奇怪。」蝶子呆滯地看著照片,看樣子腦袋過熱就完全停止運行。
「不需要想得這麼痛苦,現在忘記也沒關係。」京太瞇起眼,本來就不期望蝶子能馬上理解,翻開新的一頁打算轉移蝶子的注意,翻到下頁的他立即輕吸了口氣:「唔……全家福嘛。」
京太此時注意到正志茫然地呆看著相片。
「……啊!蝶子知道這個人,拜拜的地方有她的——唔?」
京太瞬間捂住蝶子的嘴,緊張地觀察正志的臉色,想不出怎麼開口的他緊咬著嘴。
正志茫然地看著相簿,好幾年都不願意再回憶起這台相機、不,應該說無視了曾經長期使用過這台相機的事實,將記憶塵封忽略,完全遺忘三年前使用一半的底片就這樣留在機身內。
偏頭不看的事物終有一天得面對,主動和被動的差別之大。
正志像被人吊在半空中,先處理內部問題還是外部狀況讓他的大腦混亂,他覺得自己沒有那麼悲傷,情感在某個高度就被強制截停,所以應該沒事。
「離晚餐還有時間,我去買點心。」京太突然說道。「蝶子要不要一起去商店街?」
京太不等蝶子回答,逕自抱起還坐在正志腿上發呆的蝶子離開客廳。
「留蝶子在旁邊抽相片出來被折傷的機率比較高,我帶她一塊出門,大概一小時後回來,這時間標完地點應該夠吧?」隔著拉門,京太說出的問句依舊不是問句,話一落就離開門前。
正志聽到轉動門鎖的聲響,心想京太還是老樣子,就算有人在家還是習慣鎖門。
他輕柔地拿出相片,喃喃道:「不過……用不到一個小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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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父親領走相簿獨自一人躲進臥室裡,似乎對於前半捲底片了然於心。
「新年拿出相機時我還以為換成全新底片,混帳老爸居然一直瞞到現在。」正志窩在客廳,使勁咀嚼魷魚乾洩憤,還在成長期的他容易感到飢餓。
「伯父說不定只是找不到時機說。」
「整整半年多都沒機會可能嗎?」並不是真的發怒,只是想發點牢騷抹除下午的狼狽。
「這很奇怪嗎?」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正志嚥下還沒嚼爛的魷魚乾,拖過半年不奇怪嗎?
看到京太正專心地整理數學考題,剛才的反問好像是不自覺脫口而出的自言自語。
正志瞄了眼筆記內容:「這邊取錯數值啦。那是誤導用的數字,你太急著列算式粗心大意。」
經歷過期中考被正志意外指正錯誤後,京太沒有懷疑正志的說法,重新讀了一次題目,訂正了算式。
「你……到底為什麼現在都落到在補修邊緣掙扎的境地?」京太記得自己剛開始不信邪,反覆查證過好幾次後,發現正志說的是正確答案時衝擊有多深。
正志乾笑幾聲,難為情的撓了撓腦袋:「成績太難看會讓我媽擔心,而且會連帶造成討厭的情況……反正我以前也是拚死拚活讀起來,讓自己的名次保持前段,為了不被說閒話也夠要命了。」
「現在被說閒話就沒關係嗎?」京太想起學校那些奇怪的傳言,忍不住拉高了聲音。
「咦?我的閒話沒差吧?」正志一臉困惑。
「呼——你真的是笨蛋這點,我足足花了半年來確定。」京太放棄解釋。
「你明明頭一天就罵我笨蛋了……」正志悲哀地嚼起魷魚乾。
「當時沒想過你真的那麼傻,我開始擔心未來了。」京太捂著臉。「這週就是期末考了,臨時抱佛腳也好,麻煩你拿出以前那種豁命的氣魄讀起來。」
「沒有動力——」正志腦袋擱在桌上耍賴。
「不接受異議。」京太陰險地笑道:「你的名聲對我會有影響,你其實也有自覺吧。」
「我有努力拿到及格。」正志不動聲色地拉遠距離,尋找退路。
「你不是討厭讓人擔心嗎?為了脫離笨蛋這污名,你就好好努力讀書。」京太笑容燦爛地按住正志兩肩,擺明今次要是逃跑鐵定得吃苦果。「講義跟參考書我拿,你慢慢吃。啊……期末考後——」
「有獎勵?」
「想得美喔。」京太白了他一眼就離開客廳。
正志莫名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難道成績不夠好會有懲罰嗎?晚餐出現討厭的菜?禁止吃點心?洗整個暑假的浴室?
比起努力拿好成績,正志光顧著思考該怎麼應對各種懲罰,被一回來就察覺正志完全搞錯方向的京太釘了一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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