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志將剝好的橘子分一半給蝶子,離午餐還有點時間,他估量著年菜還剩一些,不夠吃的話就看看冰箱裡剩些什麼配烏龍麵加減填飽肚子,難得放假的父親可能會睡到下午,午餐只需要準備自己和蝶子的份。
沉睡的男孩暫時安置在正志房間,依醫生所言應該這一兩天就能清醒,警局沒有空間及人力照顧昏睡的男孩,父親也如預期那樣選擇把男孩帶回家照顧。
經數個員警要求反覆敘述事情的經過,難以回答的部分一律使用「不清楚」、「不確定」、「不記得」蒙混過去,擺出一副受到衝擊恍恍惚惚的樣子,儘管把天狗那類超越常識的部分都剔除,留下來的內容離常識還是有相當的距離——某男子(17)在「封鎖的山」裡發現一絲不掛的昏迷男童之類,被分到刑事去也被沒法抱怨,還好男孩身上沒有外傷,所以先往失蹤兒童這塊進行。
警局內部的風聲總是傳得很快,連晚餐都來不及吃,就看見應該在其他地方工作的父親出現在眼前,只能擱下筷子接受問話,偽裝瞞不過朝夕相處的家人,正志只能死咬著三不回答,就像偵探劇裡會出現的那種總是不配合調查的配角。進入工作狀態的父親非常糾纏不清,被當成犯人訊問和空腹感讓人惱火,最終是出診的醫生轉移了父子倆的注意力,僵持的情況才解除。
在男孩醒來之前,能做的事不多,正志覺得自己像是回到過去照顧母親的日子,不同於那時的絕望,他相信男孩終究會醒。
正志瞄了眼電視上的座鐘,現在蝶子正專心的在空白簿子上畫圖,還排了些玩具到畫好的部分,不知道在玩什麼,看她這麼投入應該可以放著不管一陣子。
反正都要起來了,是時間回房間看看男孩狀況。
「午安。」不管對方有沒有辦法回應,正志習慣先打招呼再說,也是給自己一點心理準備。
「午……安?」
但也只是為對方沒有回應的情況做準備,他沒想過能得到回應。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WHU4G7eKm
正志的笑容僵在臉上,腦袋裡無數次演練過的應對方式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得一乾二淨,他呆呆的望著坐在布團上的男孩,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舊睡衣還是太大件,躺著時勉強還像件衣服,捲起的袖子跟褲管比較明顯能看出尺寸大了許多,沒想到坐起來後受到引力影響簡直像套著床罩或是窗簾,看起來只會礙手礙腳,但已經找不到其他適合當病患服的舊衣服。
「請問……咳咳咳。」男孩沒說幾個字便捂著嘴乾咳,他不安的動了動安著點滴的手,反覆整理鬆垮的睡衣袖口,看起來不太習慣點滴的存在。
「抱歉,讓冷風灌進去。」咳嗽聲把正志拉回現實。「旁邊那個保溫瓶裡有熱水,別喝太急。我正好要準備午餐,也會準備你的份,就算沒胃口也試著吃一些,不用勉強吃完。」
順手帶上門,正志坐在男孩床邊,把體溫計遞給男孩,便倒了杯熱水在旁等著。
「我叫中本正志。」特地從書包裡翻出學生證,他指著學生證上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小口小口啜著熱茶的男孩試著開口卻發現嗓子啞得無法好好說完一段話,男孩懊惱的比劃著寫字的動作,正志連忙從書包裡翻出筆記本和筆袋,翻到空白頁的男孩靠著矮桌寫下自己的名字,捏著筆的手一施力就發抖,讓字看起來軟綿綿的,男孩窘迫地盯著自己的手。
「別緊張,維持平常生活很快就能恢復力氣。彌榮京太?挺大器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年紀嗎?」男孩在名字後面填上15,比正志預期的大些。「小我兩歲……國三?啊,還沒嘛。先停筆吧。適當地讓手休息比較好,下午三點醫生會過來,到時再請他看看吧。」
正志拉過男孩的手,看不下男孩以半勾半握的方式勉強穩住筆寫字的方式,抽出筆後,他扳開男孩的手指做幾次簡單的伸展放鬆肌肉。
「雖然想盡早解釋來龍去脈,但我還有其他事得忙,可能得延到午餐後。」握在手裡的指尖溫度略低,或許是受到天氣影響。「你的氣色不錯,手腳可以控制嗎?不用到寫字那麼精細,能活動嗎?不太有力氣不過可以動,今天說不定就能拔掉那些管子,這樣一來活動也會變輕鬆吧。」
男孩錯愕地瞪著正志,當他明白正志口裡的管子包含哪些後,瞬間拉高高被子,遮住從衣襬延伸出來的透明軟管,男孩的表情變化幅度之大,完整表現出他知道遮住管子是徒勞的行為,但本能先有了動作,本能衝動後急遽湧上的是另一波羞恥與愧疚,男孩無助地按著額頭苦思,卻找不到適合的應對。
正志本來就知道這種照料不會持續太久,而且還沒開學,空下來的時間很多,目前做的僅是舉手之勞的層級,想歸想,現在說出來毫無幫助,徒增男孩的愧疚感。
「我去準備午餐了,你有不能吃的東西嗎?覺得累可以小睡一下,我送午餐來再叫醒你。」直接轉開話題對兩人都好,正志藉此離開房間。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qbIVESSx
回到客廳就看到,蝶子把畫鋪了一地。
「這些是什麼?」正志蹲在地上看著五顏六色的蠟筆線條,還有零落在各處的娃娃。
「這是蝶子的房子!」
「房子?為什麼把小老鼠放在這裡?」正志拿起灰褐色的老鼠娃娃晃了晃。
「那邊是小老鼠的房間!正志的房間在這裡、這裡是叔叔的——」
「原來如此。不過你把房子蓋在這裡很容易被大家踩到,午餐時要收起來,之後想蓋房子的時候要先問過我,這是約定喔。」
「好——」
「說到約定,」離開客廳之前,正志想起自己特地到客廳的目的。「蝶子,約好不能進我房間的事還記得嗎?不可以打擾病人休息。」
讓男孩在不預期的情況下接觸蝶子和父親都會讓事情變得複雜,正志打算暫時隱瞞男孩清醒一事。
和蝶子再三確認後,總算能著手準備午餐。
正志家的餐廳和廚房在同一空間,中間僅隔著廚房用矮櫃,四人用的餐桌椅另一頭就是灶台。
母親過世後,煮飯的工作自然落到正志頭上,實際上,母親病倒前正志就已經負擔起大部分的家務,當然也包含著準備三餐。記憶中母親的身子一向虛弱也沒啥體力,通常父親在家時會把廚房的工作搶去做好讓母親休息。當然,工作性質導致父親不在的時候居多,不曉得是單純模仿父親舉動還是母親看著讓人擔心,正志很早就開始在廚房幫母親打下手。
正志自身對料理稱不上喜歡,就像其他家務事一樣總是得有人做,正是基於這種心態,母親一離開,剩父子二人時,父親全心投入工作,一起坐下來吃飯的機會變得稀少,兩人逐漸失去開伙的動力,常靠著外食或泡麵解決三餐。收養蝶子之後,總不能讓小孩子跟著大人隨便吃,正志才重拾這項技能。
考量到男孩的身體,讓他使用筷子太為難人,腸胃狀況也還不確定,保險起見決定另外為男孩準備較為溫和的親子雜炊,自己和蝶子則是簡易的雞肉烏龍麵。
他蹲低了身找出要用的材料,廚房用品的分類收納方式一直依循著母親的習慣,常用的瓶瓶罐罐都收在下層的矮櫃,母親彎身就能搆到,身高在同齡人中偏高大的正志只能乾脆地蹲著把要用的材料一次拿齊,保留母親的分類並非因為紀念之類的浪漫理由,單純是積習難改,曾經試著用具都調整到自己比較順手的位置,一忙起來立刻被打回原形,下意識地把東西都收回了舊位置,幾次找不著東西後他乾脆放棄調整位置。
接著在櫃子頂找出許久沒用的土鍋清洗乾淨,終於可以著手處理食材,因為要做給小孩和病人,雞肉切成丁狀,蔥則是切絲,其他的配料放到最後處理。
烏龍麵完成的較早,便同蝶子先吃,午餐後蝶子習慣小睡片刻,正志便趁蝶子睡著時專心處理家務,今天也並不例外。確認蝶子乖乖躺在床上後,便將午餐送到男孩那裡,小睡中被叫醒的男孩抓著湯匙睡眼惺忪,正志看著對著粥出神的男孩有些哭笑不得,放著不管恐怕會一直維持這狀態,正志洗了條熱毛巾讓男孩擦臉清醒一下。
擦過臉,男孩的意識終於跟上身體,不好意思地朝正志笑著道謝,聲音聽起來已經沒有剛清醒那麼沙啞,不過還沒辦法坐下來談,正志叮嚀了幾句隨即離開房間。
家務不每天處理很快就會累積成難以著手的量,新年大掃除後需要清掃的範圍不多,現在只需要稍作整理將東西歸位、清理廚房及餐桌。盤算著在開學前把不確定因素都弭平,最要緊的自然是男孩了。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0B8DSvxty
「下雪了……」端著馬克杯,男孩凝視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我睡了很久嗎?」
「這個嘛,從我帶你回來那天算起,今天是第四天。」
從正志口中得知這裡地址跟今天日期的男孩滿臉疑惑,明明有許多疑點卻沒接著問下去,只是將黑白分明的雙眼轉向正志,如同看著天空,無言地凝視著,似乎只靠凝視就能找到想要的真相。
對視半晌,男孩垂下眼不發一語。身高使然,正志看不清男孩的表情,只能猜想男孩在設想最惡劣的事態,通常發生意外時先往負面想是人之常情,正志認為那多半是人類讓自己不至於被噩耗擊垮的本能。
男孩再次跟他確認日期後,露出了相當煩惱的表情,這也在預料中,畢竟誰知道獲得身體的男孩原本到底是什麼出身。
正志在離開御神山前向老天狗詢問,如果男孩想回家,自己該怎麼處理,如果男孩的家人又或者男孩本尊不願意接受另一個男孩的存在呢?
「他的真身並不在這個世界上。」老天狗直截了當的根除整個問題。
縱使解決了實務問題,卻在精神上埋下更大的地雷。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失去所有親友,只憑想像就足以感受到相當的恐懼。
正志想起母親過世後,有好段時間不曉得該為誰努力,沒了想幫助的對象,而父親也為了逃避母親不在的空洞埋頭於工作,已經不需要陪母親活動身體、紀錄每天的健康狀況、精算每餐的食物搭配,甚至不需要為母親突發性身體不適疲於奔命。守喪結束之後的日誌一片空白,全是能自由安排的時間,僅剩自己一人的屋子照顧起來也很輕鬆。本該更有餘裕做自己的事,卻想不出任何想做的事,連普通的學生生活也了無生趣,生活作息亂成一團,偶爾回來的父親自然是看不下去,唸了幾句後變成爭吵最後演變成父子全武行,這樣吵吵鬧鬧倒是讓兩人的焦點得以從母親過世這點分散,只是變成了對彼此的不滿也沒讓事情比較好過。
如果男孩記得過去、記得自己是什麼人,那麼他所要面對的是比失去親人還嚴峻的狀況,所有男孩記得的事物可能都不存在。
怎麼照顧失去一切的人?
自己沒有聰明到能處理這些問題,也沒有足夠的歷練跟覺悟,依當下的情況做出決定,並彌補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已經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我記得一放暑假就被帶回老家,可是之後發生什做些什麼很模糊,好像有跟外公打招呼的印象,那麼可以確定平安到達吧。嗯……那時第一天還是第二天?我應該去山上了……又好像還沒去?」男孩抱著雙臂,腦袋左搖右晃。
記得父親曾說,記憶這事越是逼自己回憶,越想不起來,勉強自己反而會讓幻想和真實混淆。
「要不要休息一下?」正志指了指放在矮桌上的馬克杯。
「啊,謝謝。」
杯口剛抵上嘴唇,還沒張口喝又被叩回桌上。
「等一下!今天是平成七年的一月初四?西元1995?」
「什麼啊……我還以為茶出問題了。」
「抱歉,一時激動。」男孩乾笑幾聲擦乾濺出的茶水。「可是剛才提到的暑假已經1997了欸,而且我也很確定自己升上國三……」
「這麼說起來,年號和語言一樣呢。」他簡單算了下男孩的年紀。
因為正志習慣性的在思考時把視線往右上方轉,不明其意的男孩困惑地跟著移動視線,盯著天花板的木紋看。
「所以你是昭和57年出生?天花板有問題嗎?」
「欸?啊!是昭和57年沒錯。」
「沒想到會是這麼微妙的差別……唉。」
「請問,年份怎麼了嗎?」男孩戳了戳正志手臂。「中本先生?」
「別這樣叫,聽起來像叫我老爸,而且我們只差兩歲。」回神的正志嫌惡地撇下嘴角,突然被這樣稱呼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中本……前輩?」
「哈?」
兩個人默契十足的挑眉瞪著彼此,正志覺得男孩自己找個不拘謹的叫法就好,男孩則露出一臉都用敬稱還挑剔什麼的表情,兩人的考量根本是平行線。
最終正志放棄等男孩意會,主動表示:「以後直接叫名字吧。敬稱敬語都不需要,在家還得文縐縐地說話豈不是沒辦法放鬆了。」
男孩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算是接受了這要求:「可以再提個問題嗎?」
「當然。多少問題都可以。」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eD7CZADM7
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bJkOLZyfH
「你不打算聯絡我父母嗎?只詢問了名字和年齡,難道發生什麼事讓你確定聯絡不到人?」
「這、我想你的家人應該都沒事,關於聯絡就……」被意料之外的問題打到痛處,正志乾巴巴地擠出回應,話一出口立刻後悔不已,這回答任誰聽都覺得可疑吧。
看到正志話一說完就垮著臉,男孩反而笑了起來:「我想他們的確沒事,雖然不能解釋理由,你大可放心。」
在提到家人時男孩原本不安陰鬱的氛圍明亮許多,也不再是禮貌性的笑容,雖說不明白男孩判斷的依據,正志卻也不自覺得相信著男孩的說法。
「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你啊。」
突然被點名,原本就有點心虛的正志一時說不出話,手足無措的看著男孩對著自己的指尖,拿不定主意回答。
「啊……要喝茶嗎?沒想到你會這麼動搖。」男孩和正志的立場與開始話題時完全顛倒。「現在要說的只是猜測喔。你的家人應該都知道我在這個家裡,可是從醒來到現在,正志你好像完全沒有通知任何人我已經清醒……應該是有需要隱瞞其他人的事想告訴我,而且必須要在我跟其他人接觸之前,這個猜測正確嗎?」
正志點頭肯定男孩的推理,以一名剛從昏迷中清醒的人而言男孩敏銳的驚人,想必男孩從清醒後就一直觀察著周遭的環境和自己的行為吧。
「你理解到這地步真是幫大忙了。希望能在醫生到之前把大部分的經過都說完,可是時間還是很吃緊。」正志困擾的抓抓腦袋,雖然在男孩醒來前反覆演練過要說的話,真正面對男孩時卻找不到適合接話的段落。
「一個半小時都講不完,這事件到底有多複雜。」男孩訝異的看著雙層櫃上的鬧鐘,現在才一點二十,一旁的月曆讓他想到方才中斷的話題。「唔……年份的謎團也還沒解開。」
「我從開頭說起吧。」
「時間不夠的話,你應該先說不希望我跟大人提到的事吧。」男孩沒好氣地接話。
「那也得先確認過你知道哪些事,我才有辦法決定啊。」
「確認什麼?」
「例如,知道精神獸嗎?」
聽到問題瞬間男孩露出一副在飯裡咬到生米的表情,男孩立刻板起臉掩飾:「我只聽過相關的傳說。」
明顯被警戒著,男孩的謊言粗糙得像是紙糊的城牆,正志強忍著直接戳破的欲望,繼續問:「你願意相信天狗存在嗎?」
「老家有不少天狗的傳聞,我個人有些半信半疑吧。」
「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蝶子嗎?」正志刻意省略了蝶子擁有精神獸的情報,雖然不知道效用如何,還是打算盡量迴避透漏蝶子的特殊能力。
「你是知情故意裝傻試探我嗎?」男孩近乎險惡的瞪著正志。
天狗跟精神獸完全是兩回事,知曉人類的異能也不一定會相信妖怪存在,正志在提出問題前就做好了被當瘋子的心理準備,但男孩充滿敵意的反應出乎預料。
「你誤會了。」急於化解男孩的敵意,正志直覺地搭住男孩曲起的膝蓋。「我對你一無所知,也沒有惡意。這些都是針對我這裡的情況提出來的問題。」
受到正志的無心舉動驚嚇,男孩根本沒聽清正志的辯解,「咿」的一聲僵在原位。
誤以為男孩的反應是因為聽到自己的話,正志連忙接道:「因為那時候你認出蝶子,我才問那些問題。」
「嗄?啊——我受夠了!暫停啦!暫停!你把別人的腳當桌子嗎?別隨隨便便按上來啊!」當機的大腦終於再啟動,男孩一把拉起正志的手。「你那裡的情況?那時候又是幾時?認出蝶子是什麼意思?我才想問你怎麼認識蝶子哩!」
「冷靜點,我們認識蝶子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難不成蝶子還有兩……嘖!你說的那個該不會是精神獸變化的蝶子?」
正志還來不及回應,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
「正——志!」門口的正是剛睡飽元氣十足的蝶子,半拖半抱著數個絨毛布偶,明擺著是來找人玩。
「「蝶子?」」同時叫出名字的兩人,懷著全然相反的情緒。
「你不是跟我約好了不能隨便進房間嗎?」正志困擾地看著跑到自己身邊的蝶子,他並不希望男孩剛清醒就接觸蝶子,但事以致此,還能混亂到哪裡去。
原本以為男孩又會一股腦的拋出問題,卻他見不發一語地盯著坐在床邊分娃娃的蝶子。
「的確不是同個人。」最終,男孩苦笑著接過蝶子分給他的長頸鹿娃娃。「乍看之下的確很像,但是不一樣,不只是沒有念珠,連性格都不一樣。是雙胞胎嗎?」
「我想還是從發現你的時候講起比較好懂。」正志順手把爬到背上的蝶子及頭上的獅子布偶拎下。
「啊!不可以,人家還沒有把小獅子舉起來!」蝶子慌慌張張的抬高小獅子娃娃。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7101f5AH5
「舉起來幹嘛?」男孩困惑的看著蝶子跟滿地的動物娃娃。
「她最近對獅子王很著迷……啊。」突然想起男孩在不同的世界成長,不確定文化共通到什麼程度,因為男孩的表現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的日本人,不知不覺就會忘記男孩並不是這世界的人類。看著笑倒在床上的男孩,顯然是白擔心一場。
「咳……原來是狒狒呀……咯哈哈哈哈。」說不完一句話,馬上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意識到男孩口中的狒狒是蝶子時,正志也禁不住大笑,勉強拉平的嘴角再看到抱著獅子布偶的蝶子時再次失守。
「再笑下去,別想說正事了。咳咳……呼吸好痛苦。」
「不都是因為你。」正志壓著嘴,他現在只要一看到蝶子都會出現狒狒的畫面,根本沒辦法專心說話。
「你們兩個好怪——」
為了盡快擺脫把蝶子塞回客廳的暖桌,正志吁了口長氣,乏力地抹了把發痠的臉,笑意退去後更覺得現在的情況荒謬,讓蝶子回到客廳吃點心或多或少能爭取一些時間,看著疊在桌上的圖畫紙才想起自己忘了把布偶一起拿出房間。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4nrEnWBVH
房間裡滿是東倒西歪的布偶,意外地男孩正翻看著比頭還大的公雞布偶,一不注意圓滾滾的公雞便像顆飯糰般滾到正志腳邊。
「中意這玩意嗎?」將撿起的布偶拋回男孩腿上。
「我只是覺得這種表情的布偶很少見。」男孩難為情地擺正布偶,並把臉的部分轉向正志。
「最近好像挺流行各種奇怪表情的玩偶,雖然我也太不懂賣點在哪裡。」正志聳聳肩,男孩手裡的公雞頂著一張虛無表情怎麼看都不討喜,正志也不覺得那東西可愛,但是蝶子很中意,或許這種類型的布偶對女孩子來說很可愛吧。
正志簡略的講述發現男孩的經過,不管是聽到讓蝶子向天狗求助時或手穿過身體時,男孩都只是微蹙著眉,這種接近零反饋的的狀態讓正志整個人坐立不安。
說到手第二次穿過身體時,男孩終於按捺不住爆出了句:「你是笨蛋吧。」
「擅自碰你的身體這點真的很抱歉。」接住砸過來的布偶,男孩的怒氣倒是讓正志放鬆不少,他也還記得男孩不喜歡別人亂碰。
「誰在跟你說那個!」
發出斥喝後男孩疲憊地按著額頭,明明看起來有氣無力卻俐落地拉住打算去取止痛藥的正志,瞪著眼將手往下一指,顯然是要正志乖乖坐下挨罵。
正志不情願地坐回原位,他已大略猜到檢討的方向了,不是因為被摸生氣,自然就是覺得隨便伸手摸危險,當初被老天狗唸了一頓,怎知還會被男孩唸同樣的東西,明明跟老天狗完全不同類型。
「第一次發現不對勁就該謹慎點啊!森林裡到處都是可以用的東西,挑根樹枝也行,話說回來根本沒必要再試吧。你是五歲兒嗎?居然隨便拿自己身體開玩笑,這可不是手卡在糖果罐程度的問題耶!你的手真的沒事嗎?有在聽嗎?」
「噯。很久沒有像這樣被訓話,感覺有點奇妙……那個糖果罐的比喻,我沒期望能掏出什麼來。」正志心虛地壓了壓手裡的公雞布偶,鮮少受到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教訓,五味雜陳之餘又覺得挺不甘心,畢竟在那當下自己的確認為那是最佳解,並非單純的好奇使然,他終究沒有說出心裡的想法,便將話題帶開。
「真的讓你掏出什麼來還得了。」男孩按著緊鎖的眉心。「算了,你看起來沒事就好。」
「因為出事的人不是我。」男孩隨口說出的話不偏不倚戳重正志的痛處。「實際上,正是因為跟我接觸才讓你非得留在這。生活的部分會盡量想辦法保你衣食無虞,未來的事也不需要擔心,我搞出來的事情,自然由我負責。以後的薪水也……欸?」
男孩粗魯地抓住正志地手,不耐煩地說到:「打住。沒頭沒腦冒這一大串我哪聽得懂,話題跳太快了,好好的回到剛才斷掉的地方接著講。再來,我是小狗小貓嗎?別自說自話決定我的處境,而且要養也得經過你父親同意吧。」
放開手,見正志沒反應,男孩只好繼續說:「你啊——現在欠我的只有把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說明清楚,算帳我自己來。可以嗎?」
起初正志還以為男孩顯露出來的強勢是某種虛張聲勢,之前的印象逐漸產生變化,那既非強勢也不是虛張聲勢,男孩擁有的僅是直率,筆直地朝盯上的目標行進,正因為太過筆直反而讓人產生壓力。先前當男孩是弱小無助的孩子,甚至以為需要像哄小孩那樣安撫,正志意識到自己完全憑外表低估了男孩。
沉默了一會,正志訥訥道:「嗯……那之後,你突然出現生命跡象。」
「生命跡象?摸不到的東西有生命跡象?這麼說起來醫生居然能正常診療。」男孩看著胸口。「這個身體原本是摸不到的東西……那時候的我是死了還是沒有生命?聽起來倒是可以確定不是人呢。」
「等、給我等一下!你不覺得聽起來根本像廉價驚悚小說嗎?陌生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我可能是活在自己幻想世界的瘋子喔?」正志不明白男孩憑哪點完全採信自己說的話,他自己都覺得這一切簡直像廉價驚悚小說裡出現的故事,那種不入流到看了一次就被丟進回收站或留在電車的等級的差勁小說。
突然被按住肩膀,男孩嚇得整個人往後仰,連帶著被因為衝勢整個人往前摔的正志按在床上,眼前是發楞的正志,一旁是散亂的布偶,男孩苦笑著拍了拍正志前臂:「喂。你打算維持這姿勢繼續嗎?」
正志回過神,汗涔涔地縮回位子上連聲道歉。
「別在意,反正只是意外,我的反應沒那麼大的話也不會演變成這樣,今天聽夠道歉了。」男孩制止了沒盡頭地賠罪。「已經比過去接受的道歉總和還多了……啐,讓人火大。啊?火大不是指你啦。突然想起一些往事,不小心冒出自言自語的習慣。提到往事,我有個喜歡蒐集布偶的朋友,他一定也喜歡這隻雞吧……剛剛聊到哪裡?恐怖小說?啊。好像是相信你的原因是不是?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老實說光是看到不同的蝶子就瀕臨極限了。」說著,男孩捧起了公雞布偶擋在面前。
雖然是一派輕鬆的語氣,但瀕臨極限和布偶那空洞的神情使得正志坐立不安,沒來得及回應,男孩便接著開口。
「她和我認識的蝶子幾乎一模一樣,當然解釋成雙胞胎也成,但是為什麼只有我在這裡?不管家人還是朋友誰都沒有出現,他們一定不會有事,那麼不在這裡就是不需要找到我吧。」方才還平靜的話語逐漸支離破碎,捏緊的手指讓布偶臉上出現數道陰影。「四天耶。誰都沒出現,明明有另一個蝶子,平常那群趕都趕不走吵死人的傢伙一個都不在,他們怎麼可能不在啊!我在對誰生氣啊我……可惡。」
零零落落的字句全化成眼淚,正志顫抖著,無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
醫生來過,父親來過,正志不記得會面如何結束,也不記得男孩何時停止哭泣。遠勝發現男孩時的恐懼,束手無策的絕望滲入全身。
FIN.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0LAEFPTSU
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uNEiOXPC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