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KOビースト!!】Allotropy - 17：無自覺的共通點

　　週六晚間，京太躡手躡腳地離開蝶子的臥室，他剛從床邊說書人的工作解脫，腦袋裡應付蝶子而臨時拼湊的奇怪故事轉個不停。

　　他不擅長照顧小孩，雖說應付還勉強拿得出手，但使用應付這個詞本身就包含了處於下風的狀態。

　　四、五歲的孩子不論多小的細節都能附上個「為什麼」，好似一切對話都能靠這三個字進行下去，總有辦法自大人們覺得無所謂的地方刨根問底。

　　「老奶奶在河邊洗衣服時撿到一個大桃子——」

　　「為什麼有大桃子在河裡？」

　　「阿奇在家裡大撒野，於是被媽媽罰不能吃晚餐——」

　　「為什麼跟狗狗玩就不可以吃晚餐？」

　　「野貓軍團一起……你問吧。」

　　「為什麼貓咪都長一樣？」

　　前陣子京太光聽到「為」字出現就倒胃口，恨不得直接黏起蝶子的嘴，如果人類能對詞語過敏，那麼京太的過敏源一定是「為什麼」。經過無數次掙扎嘗試後，京太學到靠氣勢唬弄對蝶子最有效，只要在蝶子提問前當機立斷拋出下一個可以吸引注意的元素，不管是食物、草蓆還是龍，總之先加進故事，邏輯正不正確不重要，目的是讓蝶子的腦袋應接不暇。

　　找到了解決方法後，隨即衍生新的煩惱，最近床邊故事時間結束後湧上的羞恥感日漸加劇。

　　今晚，京太又躲在黑暗的走廊中，用袖子使勁地摩擦兩頰和嘴角，希望自己臉上沒留下對床邊故事感到狼狽的線索。他看向腕上的錶，指針附著幾何圖案的螢光板，長短針的角度呈現著柔和的勾狀，估量現在約十點出頭，假日太早睡難免感到可惜，待繳交的作業都完成了，或許看報紙或電視節目打發時間是不錯的選擇。

　　印象中報紙被正志帶進房裡讀，京太決定先回房間一趟，剛轉入連通正門的走廊，抬眼卻見客廳的燈還亮著。

　　他記得九點催蝶子回房間前熄了客廳的燈，中本伯父還沒回家，那麼多半是正志在客廳消磨時間，可是沒傳出電視節目的聲音亦或遊戲的電子音。

　　京太好奇地滑開客廳的紙門，一眼認出矮方桌上擺著的兩台相機，分別是常用的雙反相機和僅有一面之緣的傻瓜相機。除了那兩台相機，正志面前還鋪有兩三個黑色盒狀物，以及沒看過的黑色相機外殼，旁邊放著展開來的清理工具組和各種頭型的小螺絲起子。

　　「蝶子總算睡了？」正志頭也沒抬地將剛拆下的螺絲釘放進分成九格的透明塑膠盒中。

　　「是啊，今天還是翻來覆去沒完沒了的老鼠與飯糰。」

　　「她還沒膩啊……」

　　連續兩週每晚的故事都是老鼠與飯糰，飯糰的口味從純鹽到烤鮭魚，老鼠從小灰鼠講到天竺鼠，箱子裡的東西也從金銀財寶變成綜合零食，足以見得兩人對這故事多麼煩膩，然而聽故事的當事人熱情未消，那就只能繼續說下去。

　　京太認為隨著故事持續發展，或許某天會聽到老爺爺跟小老鼠的太空一日遊，反正怎麼樣都不會比龍還奇怪。

　　想起剛剛耗費口舌的故事，不禁感到口乾舌燥，桌上深棕色的茶壺與相機混在一起，沒仔細看還找不著。

　　「我有點渴，桌上的茶壺還有茶嗎？」

　　「啊、有是有啦。剛才開工前沖了茶，坐下來後就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你不介意浸太久的茶就喝吧。」

　　京太摸了下陶瓷壺身：「已經涼了，全倒出來可以嗎？」

　　「順便幫我倒一杯。」正志這回終於抬起視線，促狹地問道：「今天的飯糰口味是什麼？」

　　「柿種。」京太指著桌上的零食，就地取材的的好處是容易獲得共鳴，適當的投小孩喜好能縮減許多平常需要講解的橋段。

　　「真殘忍，我還想著要拿柿種當素材呢。」

　　「先講先贏。」

　　「她再不換個故事，總有一天老奶奶連不能吃的東西都會包進去吧。」

　　正志大大地伸個懶腰，啜著京太遞來的茶，一手摸向桌上的柿種，手剛伸進袋子還沒摸到食物突然停下動作，掃了一眼桌上的零件便收回手，灰溜溜地改盯著京太瞧。

　　「……想幹嘛？」京太被看得渾身發毛，不得不順著正志暗示詢問意圖。

　　「柿種這零食……拿久了手指會因為醬油的關係變得有點黏，對吧？」

　　對吧？反過來尋求意見是希望別人怎麼回應，京太翻個白眼：「用不著那麼迂迴，不想弄髒手就不想弄髒手，我拿筷子給你。」

　　「謝啦。」正志笑嘻嘻地回頭檢查鏡頭的透鏡表面。

　　將取來的筷子交給正志後，京太好奇地打量著組裝途中的相機，單就機身的外觀而言是一般人印象中典型的相機造型，雖然不知道來源，如果是新相機應該不需要這番保養，不是舊有的就是二手的。

　　「這台相機以前就有嗎？」

　　「是啊，這台相機比蝶子的年紀還大。」

　　「三台相機沒一個比蝶子小吧。」

　　「也對。」正志停頓片刻，似乎對於自己沒意識到這件事感到訝異，稍做沉思後繼續手邊的工作，組回的同時再次確認每個零件的狀態。「我手上這台F3可能比你的年紀小個幾歲而已。」

　　「這是算出廠年份還是算買來的時間？」

　　正志聳聳肩：「從到這個家的時間算起，這台好像小我五六歲……在計算年份嗎？」

　　「想到一半就放棄了，剛講完故事，我可不想再動腦。」沒見過這種陣仗的京太索性爬到桌邊，視線齊平桌面，新奇地觀察相機內部的構造。「怎麼突然找出這台相機來？」

　　「心血來潮想起還有這台相機而已。」正志試著空出右手夾起數枚柿種，筷子與工具來回交替，反覆幾次後開始覺得切換工具麻煩，乾脆擱下筷子。

　　想盡快收拾，正志加快了手上的工作：「況且以這台相機的價格，待在倉庫裡太浪費。」

　　組好相機，正志回收傻瓜相機內的膠卷暗盒，置入剛組好的相機中，並撥了兩下相機右手邊的塑膠桿。

　　「那個把手的作用是什麼？」

　　「過片，跟雙反相機右邊那顆旋鈕一樣。」正志指著機身右上方顯示出目前張數的小窗。

　　「這台也得那麼麻煩呀……唔、比預期的重了點，不過拿起來比雙反相機好握多了。」接過相機的京太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金屬製機身殘留的餘溫讓他有點介意，他小心翼翼地將相機托靠在腿上。「說起來……伯母兩台相機都用過對吧，雙反相機的造型跟重量拿起來不輕鬆吧？」

　　「雙反可以靠在身上，雖然大部分時還是兩手托著居多，短時間不至於造成負擔，理想上是這樣——」正志若有所思地瞄向桌上的雙反相機，並無緬懷往事的柔情或苦澀，平靜得近乎淡漠。「實際上不管是拿什麼，運氣不好時該受傷的就是會受傷，日子一長就躲不開職業病吧。」

　　「嘿——有點意外，以為你會像照顧蝶子，什麼都握在手上。」

　　「那是因為我自己來更快，跟照顧小孩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個啊，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識到，接蝶子回家時順手幫她拎包，或蝶子抱怨腳痠就背她之類的行為，差幾步就會進入溺愛的範疇。」

　　「我沒想那麼多。」正志困惑地搔了搔臉。

　　「反正也沒那麼接近，順口舉例罷了。」

　　聞言，正志抬起右眉，一臉不高興地噘起嘴，滿口埋怨著「你這找碴嘛」。

　　對此京太笑著打發正志的不滿，正是知道正志那些行為背後什麼都沒想，才感受到矛盾，說著如同命定論那般言論的正志言行不一。察覺歸察覺，京太沒打算指出癥結，言行一致的人才是世間鮮有。

　　京太將相機貼近面部，想從觀景窗看出去，卻發現一片漆黑。

　　「哎？」

　　「單眼相機的取景窗連通鏡頭。」正志一邊說明一邊打開鏡頭蓋。「喏，可以看到畫面吧？」

　　「原來如此，叫單眼的理由就是這個吧。觀景窗到鏡頭的構造……是靠鏡子反射嗎？」透過取景窗看到模糊的淺灰色棉質睡衣，想起剛才看到機身內的快門簾跟反光鏡，京太能稍微模擬出部分的構造。

　　順便教你怎麼使用好了——正志說道，順手將另外兩台相機收進保護袋中。

　　「要拍幾張試試看嗎？」

　　京太瞪圓了眼，基本功能介紹結束，馬上進入實作課嗎？

　　「唔、我想不出有什麼想拍的東西，今天也不是特別的日子，隨便用掉底片很糟蹋吧。」規矩地托著相機環視了一周，京太的視線回到機背上遊走，無意義地轉動快門的功能轉盤。

　　「上次的相簿也很多我搞砸的相片，試拍不算浪費。」正志抿了口茶，立刻皺起臉，取下黏在舌上的碎葉，隨手包進面紙中。「就算這麼說你也不會接受吧。我想想……應該不會變成沒意義的照片，給我一下。」

　　正志拿回相機，不發一語地取下上方的觀景器調整起鏡頭和快門來，看樣子是在檢查觀景器下的狀況。

　　「該不會……被我弄壞了？」京太指尖相抵神色緊繃地緊盯相機，他有點後悔自己不經思考就接過相機，透過鏡頭無法看到內部的情況使得他越發不安。

　　「沒事。我快好了，稍等。」正志一派輕鬆地撥了下前髮，好讓視線不會受到阻礙。

　　機械聲突兀地響起，原先僵硬地盯著相機的京太被那聲響驚得楞在原地，半晌才意識那是快門簾的聲響，他仰起身子黑眼珠慌張地在正志和相機間來回。

　　「快門？」

　　「沒錯，是快門的聲音。」

　　「啊？所以是可以用，沒壞掉的意思？」

　　正志偏過頭，視線可疑地盯著角落，一手捂著臉的下半部，語速緩慢地回答：「本來就沒故障。」

　　京太認出那是正志惡作劇得逞的樣子，雖然還弄不清發生什麼事，但鐵定被耍了。

　　「怎樣啦？」

　　「沒……」正志靠著矮桌，不再掩飾笑意，呼呼笑個不停，不理會氣得緊緊揪住他上衣的京太。

　　又急又惱，還搞不清狀況，京太出於防衛本能地生氣起來，要不是擔心正志失手摔了相機，他肯定會一記手刀刺往正志脅腹。

　　「笑夠了沒。」

　　「啊……呼呵呵呵，冷靜一點，讓我先收好相機吧。」正志擋住想掐上脖子的手，迅速將裝回取景器的相機收進專用的包內，推到牆邊。

　　相機安置好，總算可以安心抓住人，京太爽快地拉住正志的領子，打算視回答決定處置方式。

　　「呃，可以先告訴我待會打算怎麼辦嗎？」正志被扯著不得不屈著背。

　　「不知道呢，可能會讓你挨個一拳。」

　　「只是試拍而已，沒那麼嚴重吧。」

　　「那種笑法看起來哪裡像『只是試拍而已』！」京太用力地拉扯正志的臉，從剛才就嬉皮笑臉，讓他想起某隻煩人的天狗，渾身不好的預感。

　　「唔……還真的不想動腦？」

　　「咦？」

　　正志握住京太的手解開束縛，猶豫不決地呶了呶嘴，突然笑逐顏開：「還記得水族館那天嗎？」

　　「唔、為什麼突然提到那天？」

　　當時的事件讓京太不是很喜歡回憶水族館內的事，縱使整件事只是烏龍一場，想起當時的心情還是五味雜陳。

　　「好嫌惡的表情。」正志輕佻地戳向京太眉間。「我當時跟了你們一整路，為了取景還走得挺靠近，沒想到你一點都沒注意到。」

　　「我才想知道你幹嘛那樣偷偷摸摸，老實跟我說被伯父催過來不就好了？」

　　「你那票朋友跟蝶子都注意到了，你可真遲鈍。」

　　「什麼啊！為啥我非得察覺不可？水族館一堆奇怪的海獺徘徊，哪會注意到後面跟個普通人！老實說要不是你搞這招，蝶子哪會為了追著你鬧失蹤！嘶、剛剛那句不算……」京太打從心底覺得那次事件自己失態比較嚴重，因為自己粗心怪罪正志引走蝶子根本站不住腳，這回被說得像是沒注意到人是他的錯，忍不住出言反擊。

　　「嗯，是我的錯，所以下次一起去，有兩個人分工顧蝶子就沒問題了。」正志說著，將茶杯遞給京太。「剛才進來後一口都沒喝吧。」

　　「唔……下次我不想再當海獺了。」京太低頭看著微濁的茶水，一口飲盡。「好苦……」

　　「要不要試試看藥草茶？推薦喝加熱版，喝過之後吃什麼都像珍饈。」

　　「不要。」京太扮了個鬼臉。

　　倘若正志要求共同承受，京太反而會點頭答應，然而對當事人不具作用的行為，就算主動提出終究會受正志謝絕。

　　正志拎起三臺相機就打算離開，瞅了京太一眼後輕快地說道：「你和蝶子意外地像，這樣挺好。晚安囉。」

　　「嗄啊啊？啊！」京太正拿著橡皮筋綁起柿種的袋口，被這麼一說不禁鬆開手。

　　看著散了一桌的柿種，京太垂下肩，今晚特別不走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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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無自覺的共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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