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放學時間,沒有加入社團的正志和京太準時從托兒所接回蝶子。
蝶子的手裡捧著個假盆栽。盆栽內包著黏土的保麗龍球上插著著幾支黏土和細鐵線做成的黃玫瑰,圓滾滾的花球說是玫瑰勉強能說服人,花盆上還黏著不織布蝴蝶結當裝飾,考量蝶子的年紀和注意力,這次不得不說是極為優秀的作品。
小女孩捧著精心製作的作品回家的場景讓人不禁莞爾,可惜後面跟了個與這場景相當不協調的牢騷青年。
「有聚餐和紀念照還不夠嗎?我不想幹那種肉麻事……」正志跟在京太和蝶子後頭,沿路踢著石頭,沒完沒了地掙扎了整路。
「肉麻?是食物嗎?」蝶子雙眼綻出名為興趣的光芒。
「不能吃。」京太將轉過身的蝶子再次轉向前方,熟練地阻止她繼續發問,隨即暼了正志一眼。「聚餐的花費來自伯父給的零用錢,底片同理。訂蛋糕之前討論後,決定留到生日。這樣一來——我知道了,退一步寫搥背券怎麼樣?」
「你耍我啊!天底下哪個高中生還會寫搥背券!」正志狂搖手,極力抗拒這提議。
「不然還能怎麼辦嘛?同樣的對話要重複幾次?我不想再複誦一次所有選項了。」京太毛躁地抓抓腦袋,他的耐性逐漸到達極限,兩周前差不多這狀態,兩周後一點進步也沒有。
京太深吸口氣壓下怒意,他能體諒正志的難處,對肩負起多數家務的正志來說送實用品可能被看作普通添購家用,食物類也會變成日常點心,但自己不管提什麼建議都被類似的理由駁回,心情難免受到影響。
京太揚聲道:「使用刪去法剩下的選項就這些,花和卡片還在零用錢可以負擔的範圍,而且兩者都可以自己選,對身為學生的我們來說剛剛好。你就不能像決定晚餐菜色一樣速戰速決嗎?這樣跟說隨便卻什麼都不肯吃的傢伙有啥不同?」
「是這麼說沒錯……」正志沮喪地垂下肩,他生理上無法接受捧著花束啊。尤其最近的平價花束也裝飾得既華麗又張揚,別提光是代表父親節的黃玫瑰形象就足夠花俏,一旦想像自己拿著花的樣子就讓正志覺得渾身發癢。「可是花還是讓女孩子送比較好吧……」
「胡說什麼啊。況且,蝶子手上已經被盆栽佔著了。」懶得繼續和正志糾纏,京太氣呼呼地打斷他。
「那玩意不應該帶進餐廳吧。」
「饒了我呀。普通獻花就一眨眼的事,為什麼這麼排斥?」京太把逐漸偏向路心的蝶子拉回。
「哪普通了?想像起來簡直像寶特瓶插花。」正志鬱悶地抱怨,打從心裡認定華麗的花朵不適合被自己端著,屆時還得從花店一路捧到餐廳,所謂一眨眼的時間都夠打盹了。
況且拿著與自己不相襯的花走在路上,被同校生看到鐵定會出現新的奇怪傳聞,學校裡的混蛋們和社區的三姑六婆沒兩樣,正志可沒好心到親自替他們添加挑釁的新方式。
「寶特瓶很耐用啊。」京太語氣平板地回應。
「這是對流感那時的報復嗎?」意外得到與自己高漲的情緒全然相反的平淡回答,大腦一時無法判斷京太保持著什麼樣的情緒說話,正志不禁揚起眉,莫非最近玩笑開過頭,京太對自己早有微詞?
「哈……這兩件事毫不相干,而且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拿我習慣性留在校門口等人的行為取樂。」京太被踩著尾巴似地拱起肩,皮笑肉不笑地回頭頷首。
摸到逆鱗了,正志打趣的話反而讓京太想起最近飽受同學消遣,被當成離不開哥哥的孩子,讓他最近十分不想和正志站一塊。
被詭異的笑臉嚇退,正志啞然承擔起說話不經大腦的後果,在意識到自己鑄成大錯時立即調整心情,決定不論來的是什麼花他都會乖乖捧好。
深怕再次掃到颱風尾,正志邁著無聲的步子,觀察疲於應付蝶子的京太。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1cCz4hnaq
本應在斜陽下拉長的影子突然消失,昂首,灰褐色的雨雲已經佈滿天空,濕悶的空氣瀰漫土腥味,離回家還有十來分鐘的路程,正志滿心希望進家門之前別下雨。
前方的京太加快腳步,同時拿出摺疊傘。
蝶子原先和京太齊頭,她發現京太速度加快時也加緊腳步,如果是平常的蝶子一定可以輕鬆追上甚至超前,然而今日一跑起來盆栽裡的假花猛烈甩動,當她注意到假花歪斜,隨即停下腳步調整假花的角度,反覆循環後自然與京太的距離越拉越遠。
正志三步併作兩步上前,朝蝶子彎下腰。
再站起來後,正志空下來的手多了個小盆栽,蝶子意氣風發地攀在他背上。
「京——太!」蝶子大力招著右手。
正志壓緊脇下的學生包,邁開腿輕而易舉地補足落下的距離,與京太並行。
京太依然是那個不論何時都能快速理解狀況的人,瞄了眼朝著自己比出拇指的蝶子後,咂嘴道:「抱歉。忘記後面還跟著人了。」
正志揚了揚下巴說道:「走快點也好,我可不想淋雨。」
「你沒帶傘出門嗎?」
「我看起來有多餘的手撐傘嗎?」正志聳聳肩,他不想挨罵,趁勢隱瞞沒帶傘的事實。
京太斜望正志,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被盯得渾身緊繃的正志剛想坦承自己忘了拿傘,京太唐突地冒出一句:「很適合你喔。」
「欸?」丈二金剛摸不著頭,正志傻站在原地,低頭檢查身上的衣裝,冷冷的水滴正巧打在頸背上,蝶子攤開手掌想接住雨滴。
天上落下稀疏的雨絲,柏油路上逐漸佈滿深色的圓點,京太手中的傘俐落地展開,他回頭撐高了傘:「發什麼呆!」
正志連忙彎身躲到傘下,兩人的身高足足差一顆半頭,兩摺的摺疊傘本來就小,京太的手稍微彎曲一點,或正志的背挺直了些,傘就會掛在正志頭上,連蝶子都遭殃。
「換手吧。」正志苦笑,雖然京太十分努力維持傘的高度及角度,大雨滂沱下拿穩傘本非易事。
附近都是民宅,沒有適合避雨的場所,兩人在雨中笨手笨腳地交換手上的東西。正志終於成功將盆栽和書包換成傘,身上濕了四成,抱著書包和盆栽的京太看起來同樣淋了不少雨,只有懷裡的蝶子全乾。
兩人看著彼此的狼狽樣,笑個不停。
「你們在笑什麼?」蝶子四處張望。
兩人也說不清為什麼笑,是因為看起來很狼狽,還是沒必要的換手行為,亦或是家已經在視線所及之處卻還浪費時間站在雨中。
京太低著頭,染上水氣的前髮黏在額頭讓皮膚發癢,沒有空餘下只好以手腕內側擦去額上的水滴。在正志手裡是普通杯子,到京太手中看起來就變成馬克杯的磚紅盆栽,上頭的黃色假花在灰濛濛的雨中看起來十分鮮明。
正志想起剛才京太奇怪的發言。
「很適合?」
「什麼?」京太打了個噴嚏。
「看起來很適合你。」正志聳聳肩。
「現在?半乾半濕的樣子?」京太看著進水的鞋頭,突然露出厭惡的表情。「扮水鬼或許不錯……」
「為什麼會轉向心靈驚悚話題,剛剛那句跟淋雨毫無干係,我也不可能稱讚別人適合裝神弄鬼吧。」正志困惑地笑著。「我的『適合』和你的『適合』應該意思相同。」
「適合的意思?啊啊……那個呀。」京太撇過頭,掩飾自己的羞赧。
「由你來獻花怎麼樣?」
「繞了一圈,就為了這種事?」京太蹙眉苦笑。「既然你不喜歡真花,做紙花如何?伯父會很開心喔。」
正志轉動著手中的傘,他能縫補衣物卻做不好紙花,做出來的紙花還被京太當成揉掉的廢紙,正因京太見識過做出的成品多淒慘才刻意開這玩笑。
「他說不定會以為那是蝶子做的。」
「不可能,伯父看過蝶子在母親節時做的花,好你一大截。」京太惡劣地朝正志吐舌。
「正志的花很好玩。」蝶子興奮的插話。
「因為是加了漿糊的堅固紙球嘛。」
「你們兩個做人要敦厚啊……」正志頹喪地垂著腦袋,他現在覺得真花做為禮物再好不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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