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家中擺放雛人偶的最後一天,中本家第一次的女兒節即將落幕,幾個禮拜前的疲勞混亂像夢一般。
因為是第一次過女兒節,家裡沒一個有經驗,沒想到光是找出母親嫁妝的雛人形就費了番功夫,因為一直沒用上根本不曉得收到哪裡去。
倉庫最外側基本上都是近期的物品,長年下來舊物逐漸被推往深處,當初收的時候在分別在箱子上貼了字條,但歷時過久大多都看不出字跡,只能打開來確定內容物。
全家趁著假日找人偶順便倉庫大掃除,並為其他箱子貼上新字條,總算在角落的木箱裡找到整套雛人偶,作為階梯的組合版也收在其中。
因為保存的挺不錯,木壇的搭設和裝飾很快就完工。將一箱箱的人偶拿出木盒後才發現箱子裡不止收著人偶,還有許多小道具和一組假盆栽,三個毫無經驗的男性憑著稀薄的記憶至少還是把人偶和牛車等大物件分出階層。
其他的小配件就不知該如何處置,全堆到最上層也不能看,且三個人都沒那麼大膽對昂貴的人偶翻看檢查確認手持配件,沒有餘力的情況下便將剩下的物件收起,打算等有空再繼續研究。
配件的問題以意料之外的方式獲得答案,隔天下午鄰居山口太太送傳閱板時正巧京太還在家,簡單招呼後話題跑到蝶子上,自然也提及了即將來臨的女兒節,閒談間發現擺設時搞錯了許多細節,所有注意事項顯然一時說不清,也不該讓山口太太光杵在門口回答問題。
總之,那天下午甫進客廳的正志一眼便看見移動至靠內側牆壁的木壇和變動不少的擺飾,旁邊是不知為何對京太沒完沒了說教的山口太太,掛著營業用笑容的京太注意到正志回家後一躍而起,先前的假笑突然變得十分燦爛,正志來不及退出客廳就被抓住手腕,說抓住已經美化許多,實際上是足以留下手印地緊緊鉗著。
硬是把他扯進來的京太機關槍似地一口氣吐出整串話:「歡迎回來。山口太太教了許多關於雛人偶的知識和家務上需要注意的細節呢。你現在回來運氣真是太好了,與其由我轉述還不如直接向山口太太取經能學到更多。唉,這時間我得去接蝶子,可惜無法繼續聽下去。山口太太,我請正志幫您沖一壺新的茶吧。今天有點涼,喝熱茶舒服。」
正志完全沒有插話餘地只能苦笑目送京太衝出大門,若不是鄰居太太還在場正志恐怕會想戲謔幾句,看在京太一副忍耐到達極限的份上,他摸摸鼻子接手這堂雛人偶收藏擺放及女兒節習俗課程,整堂課下來的確是學到許多,除了半路總岔題到今非昔比和自家丈夫孩子舊帳,正志不時產生自己誤入媽媽會的錯覺。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I5yIhtBaF
儘管發生許多插曲,中本家總算渡過首次的女兒節。
明天就該收起人偶,正志心想既然要劃下句點就該轟轟烈烈,在父親的支持下愉快地訂了六人份的散壽司。
晚餐桌上,六人份的散壽司僅僅擺著就魄力十足,鋪著蛋絲的飯上綴著一片片的蓮藕與鮭魚卵,粉色的蝦肉與鮭魚像黃色草原上綻開的花朵,隱約露出的青綠豆莢和香菇牛蒡便是枝葉,連好動的蝶子都像被吸了魂似的盯著看。
難得有理由吃大餐,心中毫無詩意的中本父子立刻著手瓜分料理,往大家的碗裡蓋小山,從廚房端著湯回來的京太立刻被自己座位前的小山嚇了一跳。
京太手中的筷子懸在空中,魚與蝦構成的壽司山看起來隨時都會垮下,他忍不住埋怨:「壽司又不會跑,你們到底在急什麼?」
「「#&@+%∞!」」中本父子揮舞著手中的筷子,極力地主張自己的意見。
「唉……雖然大致能明白你們的意思,不過還請將嘴裡的東西吞下再說話。」
之後只剩下碗匙碰撞的的聲音,一行人專心享用眼前的食物,沒有閒聊的餘裕及心思,反覆的執行著盛飯進食的動作。
一家之主中本忠志配熱湯嚥下最後一口飯後,意猶未盡地看著在座三人:「這量是不是有點少?」
「我以為六人份可能會剩一些,沒想到一下子就吃光了。吃得不盡興的話,下次試試看八人份吧。」正志完全贊同,因為自己和父親的食量不小便訂了六人份,沒想到蝶子和京太意外能吃,兩個小鬼默默續了好幾碗,讓正志懷疑平常抓的晚餐份量根本就虧待他們。
「六人份就很夠了。」京太啜著清湯,明明看起來還遊刃有餘卻持反對意見,順手按住宣告自己還能吃的蝶子。
「你看起來還可以再戰一陣子,真的吃飽了?」正志訝異地從料理亭菜單後探出頭。
「京太現在可是男孩子最重要成長期,要多吃一點!不用擔心家裡被吃垮,發育期錯過就回不來了。」幾杯黃湯下肚,中本忠志已然有些醉態。
「我們家正志在你這年紀時更會吃,那時候個頭長得可快了,簡直像竹筍一樣,每次看到他都又高不少,你這麼小不隆咚趁現在多吃一點才能長高啊哈哈哈……」原本興高采烈的男人突然耷拉著腦袋,嗓音梗塞。「要是孩子的媽也能……嗚嗚嗚。」
「小不隆咚?再說發育期那種事、哎?您還好嗎?」
「我在那年紀時……哪壺不開提那壺。」
義兄弟兩人同時皺起眉,心情不盡相同。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1RgcTekEn
「爸你喝太多了,先回房間裡休息吧。」正志嘆了口氣,將還在嗚咽的父親架回房間,按進京太早一步鋪好的床裡。
處理完喝醉的中年男子,正志的心情和好字沾不上邊,但也沒壞到足夠產生強烈情緒的程度,就像瘀青那般,在按到之前都不覺得痛,一旦注意到那鈍痛便無法忽視。
整理客廳的過程,正志不想開口,京太看起來若有所思,沒默契的兩個人一起收拾餐具這事還是挺尷尬,像對向車道的駕駛互讓結果雙方都錯過綠燈,自然拖慢了速度,簡單一句「我收就好」能解決的情況,在兩人都不想開口的情況下變成奇怪的僵局。
誰都沒注意到還坐在位置上的蝶子,或許是被陡然變化的氣氛嚇到,不知所措的蝶子呆然看著自己的碗筷被收走,她意識到眼前的兩人打算離開客廳,不想被獨自留下,她連忙起身跟上正志。
剛踏入走廊的正志突然被拉住後腳,一個趔趄險些讓疊著的杯盤全數傾倒,他氣急敗壞地回頭尋找罪魁禍首發難,卻見到垮著臉的蝶子。
「你搞什麼啊!啊、不……我是指這麼做很危險……」語氣比預想的衝,正志倒吸了口涼氣,硬生生的調降音調。
「正志吵架了?」
「吵架?嗯……你是不是把生氣說成吵架?」
蝶子猛搖頭,又重複幾次吵架一詞。
「我跟誰吵架?」
「叔叔。」
「我爸?等一下,他會哭可不是我的問題,我們沒有吵架。」稍微弄清蝶子的想法,正志哭笑不得地解釋。「這樣說你懂了嗎?懂的話能不能放開我的腳?」
「啊!京——太!」
尚不清楚蝶子是否解開誤會,她就被從廚房出來的京太轉移了注意力。
遲遲等不到剩餘餐具的京太,正想著看看情況,才探出頭就被蝶子的大叫嚇了一跳,他快速地往嘴前豎起食指,示意蝶子壓低音量。
「京太在生氣嗎?」蝶子這回跑到京太面前。
「我還不至於因為你大叫就生氣。」京太滿臉莫名其妙,蝶子惹人生氣的花樣可多著,只是大叫一聲哪有必要心煩。
蝶子再次猛搖頭。
「你還做了其他會讓我生氣的事嗎?」京太惡狠狠地瞇起眼。
「蝶子沒有!」害怕發怒的京太,蝶子一溜煙躲到正志後頭。
被當成掩護,正志看著又回來抓著自己褲管的蝶子,之前就隱約察覺到蝶子似乎很怕京太生氣。正志向蝶子下規定時,蝶子會靠著撒嬌耍賴鑽漏洞,但在京太面前就不敢造次。一般來說應該會避開害怕的對象,但蝶子還是挺喜歡纏著京太,正志實在是看不懂這兩人的相處模式。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OVBby8nUc
「喂。正志?」
正志回過神,發現京太的手在眼前揮動,他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你打算拿著髒盤子在走廊上站多久。」京太一把收走所有的餐具。「再發呆下去我都想直接彈你額頭了。」
「搆不到吧。」剛說完就被空不出手的京太出其不意地跺了一腳,還是瞄準小指的無情攻擊,正志痛到說不出話。
蝶子看了看轉身就走的京太,再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正志,最後決定叉起腰對著正志老氣橫秋的說道:「吵架不乖。」
「這句話怎麼想都不該對我說吧!我才是受害者耶!」
「蝶子,再多說說他。」京太朝正志扮個鬼臉後大搖大擺地進了廚房。
「老師說吵架不好,臉會變得很可怕,會嚇到人。」
「喂……你還真的繼續喔?」臉會變可怕的是京太,跟京太說去!當然這話不可能說出口,就算是他也不想去探京太底線,正志無奈地舉雙手投降。「好好好,是我錯了。這樣可以嗎?」
「老師說吵架後要道歉和好才行。」蝶子使勁推著正志的腿。
「我會去啦。」正志拎起蝶子。「這時間妳也該洗澡了。」
「真的會去嗎?不可以說謊喔!說謊要吞一千根針。」
「我保證是『真的』。唉,你從哪裡學到這種話……」
「爺爺說的。」
看來天狗沒怎麼顧忌嚇小孩,正志抓住把脫下來的衣服往地上一扔就要進浴室的蝶子,要求她把衣服放進洗衣籃裡,心不在焉地想著下次讓京太盯著說不定就不會再犯。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w3a2aaM4d
離開浴室後,京太似乎已經回房間了,正志關上客廳照明,慢悠悠地回到房間。
「京太呀——剛才跟蝶子說好要向你道歉。」模仿蝶子的語氣,正志厚著臉皮趴在京太對面干擾他讀書,可惜沒出現效果,因為京太在此之前就心不在焉,連正志故意伸手擋住書都沒反應。「京太?喂?有人在嗎?」
他越過桌面,揮了揮手又戳了戳京太額頭,京太「唔」的一聲訝異地看著擋住視線的手。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京太撥開正志的手。
「幾分鐘前吧。什麼事讓你想得這麼專心,有煩惱?」
「沒什麼大不了。」
「你確定要講這種明擺著的謊話?」
京太露出鬱悶的表情:「想晚餐時的事罷了。」
「那個啊。他喝醉時就常常想起過去的事哭哭啼啼,距離上次喝醉也有一陣子了,所以我也忘了阻止他。抱歉,嚇到了嗎?」
「呃、喔,我知道。」京太簡單的表達不介意,便將視線拉回書上。
話題結束得太快,讓正志感到迷惑,他趴在桌上尋找這違和感的來由,京太說在意晚餐時的事是真話嗎?能輕鬆解決煩惱固然不錯,但……
「你可以別一直盯著人看嗎?很難專心。」京太氣惱地立起書擋住正志。
正志也由著書遮住自己的視線,反正立著書的情況下京太根本無法讀進去。「你到底在心煩什麼?」
正志聽見了微弱到一眨眼就會錯過的嘆息。
「還沒釐清到能解釋的程度,以後遇到問題再說吧。」
遇到問題?正志一頭霧水,喝醉酒只會哭的中年男子還能造成什麼麻煩?
「我洗好了!」房間門應聲而開,只見蝶子拖著頭濕漉漉的長髮跑進來,地面滿是水痕。
「笨蛋!不是說過要吹乾頭髮嗎?這下連衣服都濕了。走廊地板也全是水!」正志一把撈起蝶子跑回更衣間。
忘了想詢問的問題,對正志來說那不是需要煩惱的事,內心泛起的漣漪迅速平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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