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朱氏長子麟祈苦候三年,終於盼得夢寐以求的女孩。
女孩出生的時候時值中秋節,清澈的滿月高掛天上,她的母親有感而發,認為女兒是月亮送來的孩子,因此希望以「月」字為她起名,加上族譜裏下一隻該使用的字「薇」,就成了「薇月」。
薇月自幼受到各方的喜愛。他的父親最疼愛她,就算家族一向重男輕女,心裏依舊希望把家族生意交到她上。她的母親也很愛她,無時無刻都陪伴在其身邊。直到她兩歲生日後,一切都改變了。
剛出生時,女孩的身體仍很健康,但兩歲前的某天,女孩在毫無徵兆下突然發高燒,燒了三天才退燒。雙親本來以為只是普通小兒病症,怎知女孩在病好後,帶她到花園散步時,她立刻嚎啕大哭,全身多處皮膚灼傷,並再度發熱,差點丟掉性命,幸好最後在鬼門關前懸崖勒馬,才順利康復。
女孩在該次病發後,本來的黑髮在一夜間變成白髮,閃亮的深褐雙瞳變為血紅,而她從此開始對陽光有排斥反應,每次只要皮膚照到一丁點陽光,都會被灼傷,照得太久甚至會生重病。女孩的父母立刻遍尋名醫,要查明女兒的病因,但無論是多麼有名的醫生都束手無策。他們都說,可能是異變的白化症,也有可能是着色性乾皮症,但沒有一個人能夠解釋到為何女孩直到兩歲才會突然白化症病發,也沒法解釋到沒有攜帶相關基因的父母為何會生下一個患有着色性乾皮症的女兒。直到一個與家族相識多年,道行高深的道士來探望女孩,為家族給出一個答案──
「她是被詛咒的,是鬼的化身。家族欲想繼續興旺,便需要捨棄她。」
言下之意,女孩活着,是家族的災難,不想犧牲家族多年來積累的成果,便放棄她,再生一個繼承人吧。
女孩的父親起初極力反對。那可是一條生命,是自己的寶具女兒,怎麼可以說殺便殺呢?但道士嚴厲警告,這隻鬼很厲害,今天不殺它,它便會反過來將家族的財產吸食殆盡,所以務必要決斷。家裏那些守舊又固執的長輩本來就反對由女孩繼承家族,這下子證明女孩是禍端,那就更有理由除去她了。但這裏可是香港,不是說殺便能殺的,而且她可是其父親期盼了三年所得的獨女,怎會狠心殺她呢?夾在家族和親情中間,父親最後做了一個狠心的決定──對外偽裝女孩已死,實則秘密地讓她活着。
道士說這樣也可以避禍,他可能是對的,畢竟家族在之後的十多年都沒有遇上大危機。無論是九八年的金融風暴、千禧年的科網股爆破、零三年的沙士,以及零八年的金融海嘯,他們的資產總值雖然比八、九十年代的全盛期時減少了幾成,但家族在香港地產、金融界仍然穩固地保有一席位,而且在內地和全球的投資都很順利。如果女孩仍然「活着」,可能一切都沒有那麼順利吧。
整個家族除了父母,就只有數位近親得知女孩仍然生還的事。她雖然住在本家,但因為是「不存在」的,因此只有父母和在大宅工作的人可以見到她,就連她的弟妹們也不曾知道這位姊姊的存在。
父親起初暗中不停打探,希望找到有能之人治好女孩,讓她重回陽光底下,但無論他請來神父、牧師、驅魔人、佛僧,大家都異口同聲說女孩是魔,有些人在進行儀式後,女孩的情況短暫有好轉,但往往很快便復發。久而久之,父親開始累了,加上工作越來越忙,很難抽時候陪伴女孩。可能是內疚感作祟,也可能是外來環境的變化讓他漸漸相信那位道士的話,他開始疏遠女孩,總是在外工作不回家,慢慢忘卻她的存在,只把最好的的管家和傭人留給女孩,看看她能活到多久。
女孩因為是不存在的,所以不能隨意出門,很多時候都只能留在家中;她對外面世界的資訊只能從書、電視,以及電腦吸收,很少有可以親自接觸的機會。起初,她覺得自己仍是快樂的,因為家裏的傭人們都會陪她玩,但漸漸地,她開始察覺到不對勁。傭人們都只是客氣地回應她的要求,甚至不太想理會她。有一次她偶然偷聽到傭人們的對話,得知她因為身上的奇症而被他們視為吸血鬼,那是嗜血的怪物,是詛咒家族的存在。
身為家族的長女,居然是魔,沒法繼承家族之餘還要為其他人帶來麻煩,這就是她的罪。所以,她不能存在。
她傷心,也自責,接受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女孩習慣了傭人們對她的無視,但她仍然堅持有禮地向他們對話。她一直記住父親小時候教她的,無論他人如何對待你,也要有禮待人,這才是德。這些人無論如何,都是負責照顧她起居的,她麻煩了別人,當然要待人以禮。
因為不能照陽光,所以她的生理時鐘跟常人不同。當全家人起床工作時,她才剛上床睡覺;但當她精神奕奕,想到處玩的時候,便是家中所有人的睡覺時間。起初,傭人們都會跟從她的生理時鐘晚起早睡,但他們始終是人,要過着晚上睡覺,早上起來工作的生活才能活得正常。女孩也不想麻煩他們,便遷就他們的作息時間調整,日間留在只有電燈的房間裏,晚上才能拉開窗簾看一下月光。要是夜深睡不着,想吃小食或喝果汁,她會一人走到廚房取需要的東西,或者索性餓到睡著為止。
黑夜總是與她相伴,她對夜間的黑熟悉得不得了,反而日間對她來說是觸不及的幻想。在日間的景色之中,她尤其喜歡日出。她很喜歡看日出的照片,也喜歡在電視上看「瞬間看地球」,看看能否有幸看見世界其他城市日出的一刻,後來得到電腦,便很喜歡上網搜尋日出的影片,並反覆觀看。每次隔着螢幕看到日出,無論是動態還是靜態的,她都會覺得感動,每一次她都會想,如果自己真的站在陽光下看日出,會是怎麼樣的呢?
為了尋得解答,她曾經在黎明時分靜悄悄地走到露台上看日出,但當陽光一灑到她身上,她便立刻全身疼痛,痛得快要昏過去,看不到日出之餘,還因此病了整整一個月。
隨着時間增長,女孩長大了,成為了少女。她的身體因為無法接近陽光而越來越差,開始行動不便,需要用拐杖和輪椅代步,而且抵抗力也越來越差,很容易便會生小病。就算沒有醫生的診斷,她也感覺到自己活不久了。她沒有甚麼願望,只是想在離開之前,可以站在陽光之下,看一次黎明,看一遍黑夜消失的過程。
她不知道這個願望到底能否達成,倒是有一件事一直困擾着她。
最近這幾年,少女發現自己有點奇怪。她會在晚上一段時間失去記憶,醒來後總是發現自己在大廳,又或是在花園裏。她雖然仍是身穿睡衣,但指甲裏總是有泥土,臉上都有些灰塵,好像在失去記憶的時間裏曾經外出過一樣。起初她不以為然,但後來她發現自己的口和手都有點血腥味傳出,而口中也不時有血絲吐出。
自己發生甚麼事了?少女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在新聞和網上論壇看到,城中有疑似吸血鬼的生物出沒,便忍不住懷疑是自己做的。
但她連一丁點相關的記憶也沒有。
直到某一天,少女從沉睡中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血泊中,旁邊躺着幾條血被吸乾的屍體。她看着自己手上、衣服上,以及地上的鮮血,不禁自責:真的是我做的嗎?為甚麼我會變成這樣?
我真的是如家人所說,代表詛咒,為人帶來死亡的吸血鬼嗎?
為甚麼會這樣?
她想做些事阻止自己,但完全不知道該做些甚麼。
某天,她仍在昏睡期間,突然感到有股溫暖的激流湧進自己身體,強大的衝擊令她醒過來。她一睜開眼,便看到自己要舉劍刺向身前一個倒在地上的人。
──不可以!
少女用盡全力阻止自己刺下去。她聽到有把聲音在咒罵她,叫她滾開,但她卻一慨無視,奮力抵抗,與聲音的拉扯期間,「它」突然一時鬆懈,正當少女要趁機奪回身體的主導權時,卻被聲音一秒擊暈,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睡房的地板上了。
看着骯髒的雙手雙腳,她忍不住流下眼淚。
我真的是惡魔嗎?有人……可以救救我嗎?
──光之魔女。
一個陌生的詞語閃進她的腦袋。明明是沒聽過的名詞,但她卻意外地有種熟識的感覺,也隱約覺得這個人或許可以幫助她。彷彿是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終於抓到浮木一樣,她立刻上網搜尋跟這個單詞有關的資料,最後找到一個網站,上面寫着一位名叫「露米洛莎」的魔女願意接任何有關魔法的委託,來者不拒。
不知道她會否願意接下我這個成魔之人的委託呢?
少女心裏害怕被拒絕,但心底裏又燃起一股勇氣想要嘗試。
她這輩子都在迎合他人,怕麻煩到別人,但這一刻,她卻想為了自己而麻煩別人一次。她戰戰兢兢地寫好電郵,還生怕得罪到人而檢查了大半天才發出,寄出後一直守候在電腦前面,只是希望魔女小姐能夠答應她的請求。
她沒有甚麼想求的,只是想自己不再是「魔」,能夠成為一個普通人。
如果能夠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站在黎明的天空下感受陽光的溫暖,那就足夠了。4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SKfxbZG9C
# Setsuna 的玫瑰茶室 #4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yVjNhyQfW
一起來討論劇情,聊寫作,偶然還會有獨家劇透和寫作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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