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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時,北角英皇道。
「我們……到了嗎?」我上喘下氣,雙腳都累得快要不聽使喚。看着眼前地鐵站上寫着的「北角」二字,心裏居然有種異樣的感動。
「差不多了,前面兩個街口左轉便是。」不同於我,恒臉不紅氣不喘,腰板挺直地看着前路。
「太好了,不然我大概會沒命。」一聽到「差不多」時,我不禁感嘆,同時雙眼四處張望,心裏期盼附近會不會有能夠坐着休息的地方,可以先飲點東西再繼續走。
但恒卻沒有停下腳步,彷彿表示沒有需要停下來。她還反問:「怎麼可以被這些小事累倒的?你是魔女吧?」
我沒好氣地看着她,反駁:「小姐,你倒是說得輕鬆。我們可是長驅直進、一步也沒有停地從跑馬地的家走路到北角來的,累倒也很正常吧。」
剛才吃完午飯後,我本來打算先從家走到跑馬地電車總站,再轉乘電車到北角,前往懷疑「吸血鬼」殺人事件的屍體發現地點視察,但恒卻說「難得今天天氣好,反正路程不長,不如走過去吧」,硬是拉着我陪她一起用雙腳走過來。起初我以為她的「路程不長」指的是三十分鐘內,怎知走到一半才知道路程需要足足一小時。從跑馬地經銅鑼灣,沿着英皇道一路徒步走過來,整個小時都踏在磚和瀝青路上,我的腿都快麻了。
雖然我是魔女,但我可不是甚麼運動健將,而且這三年來的生活幾乎只有工作,沒有多做運動,所以體力有所下降,才會出現這種醜態。
看來之後要多抽時間在家附近跑步了,就算沒時間,也起碼要用家裏的跑步機練跑,免得再發生這樣的情況。
「是嗎?我卻不覺得有甚麼。就算你現在叫我跑回去,我也不會感到累。」恒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不過見我那麼累,她稍微較慢了步速。「以前讀中學的時候,我都是這樣走回家的。」
「每天走一小時的路?在這麼多人的英皇道上?」我在說的同時四處張望,狹窄的行人道上都是來往的行人,又或者巴士站等車的人們,肩摩踵接,人與人之間的空間幾乎是零。「你要練習體能,還是要減肥嗎?」
「覺得有趣而已,大家都不會這樣做嗎?」說時,恒以一個天真的眼神看着我。
「可以選擇的話,我相信一般香港人都不會選擇走一小時的路回家吧……」
據我所知,大部分香港人一聽到要走三十分鐘以上的路,然後知道有車可以代替的話,都會選擇乘車而不是走路。畢竟在灰煙瘴氣的路上長期走着,對健康並沒有好處。
這時,我突然留意到甚麼,低頭望去,這才發現恒穿的是一雙短跟鞋,不禁驚呼:「慢着,你穿高跟鞋?走這麼遠的路都不會痛嗎?」
恒只是回我一雙理所當然沒問題的表情:「以前我在中學時,會穿着高跟鞋在課室間狂奔呢,這些根本不算得上甚麼。」
「中學?高跟鞋?狂奔?你在逗我吧?」我不敢置信,連音量也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
「沒有。」恒說時沒有眨眼。
「不,你一定是在逗我,」但我才不相信:「別當我是『新移民』所以不知道,香港哪裏有中學要學生穿高跟鞋上學的?」
「有啊,起碼飛鵝山上有一所。」恒回答。
雖然我不是香港人口中的那種新移民──從中國大陸移居到來的人,但在字面意思上確實是新移民,畢竟我來到這邊只有三年。不過在香港政府的記錄裏,我是一個手握永久居民身分證,已經居住在此地有七年以上的「日本人」。至於是怎樣做到的⋯⋯當然是靠魔法了。
我在三年前,也就是二十一歲時來到香港後,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利用魔法為自己製造一個不會被懷疑的身分。當時恒告訴我,拿着香港居民身份證,而不是永久居民身分證的話,在找工作上會因為需要顧及旅遊證件和合法逗留日期等資料而比較麻煩。為免有甚麼預想不到的難題,她提議我不如索性為自己弄一個永久居民身分,以「在港日本人」的身分在這城市活下去。因此,我既是新移民,也是此地的「本地居民」。
這個落差不時會帶給我奇怪的感覺。因為居住時間不長,我對香港很多的日常話題都不算熟悉,例如我聽不懂一些「集體回憶」,或者八十年代電影的經典台詞,又或完全搞不懂九龍和新界地區的路。這些對於一位住了很久的香港人來說,是不知道才顯得奇怪的知識吧?可是恒每次都一笑置之,着我不用擔心。她常說自己身邊有認識的人,明明在香港活了二十年,但就連元朗在哪裏也不知道,更可以一首廣東歌也沒有聽過,但他確實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也以此身份自稱之。所以哪有用對一個地方的認識多寡來分辨「本地」、「外來」的說法,重要的,是心態。
身分證的類別只是一種紀錄,但每個人的身分認同,在乎他們的心。只要你認同自己屬於這片地方,那麼這裏就是你的家。
而她每次開解我後都會問:那麼你認為你屬於哪裏?
直到現在,我仍未能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你的中學不是在那裏吧!」心思歸心思,在現實中我仍繼續和恒爭論着中學穿高跟鞋上課的事。
我知道恒所指的是一所位處飛鵝山上的修女學校,但它位處九龍的彩虹區,跟恒從小居住的跑馬地相隔整個維多利亞港,她怎麼有可能會選哪裏讀書?
「誰知道呢?」說時,恒還攤開雙手,故作神秘。
「前陣子我才跟維歐娜聊起這個話題,所以我知道你讀哪一所學校的,別裝吧。」但我才不會被她騙倒。維歐娜除了是我和恒的共同朋友,也跟我是同一所公司的同事。前陣子一起吃午飯時,她說起香港中學的話題,我便因此得知恒是在哪一所中學畢業的。
「你覺得維歐娜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嗎?」恒問。
「你在說甚麼,她不是你的大學學姐嗎?」我心裏無奈。
「誰說我告訴她的就一定是真相?」她反問。
「你隱瞞自己就讀的中學有甚麼用……」我心裏無奈。
隱瞞有甚麼用……要掩飾自己是從名校來的嗎?如果我沒記錯,恒就讀的那所中學,其排名比那間飛鵝山中學──維歐娜說這是那所學校的暱稱──高很多,但兩所學校在外人眼中都屬於名校之列。那麼故作欺騙的意義何在?
而且其實她是沒法隱瞞的,聽維歐娜說,恒是在中學會考取得7A2B頂尖成績的高材生,並在翌年經由俗稱「拔尖計劃」的「中六優先取錄計劃」,在完成中六課程後直接升讀大學。她的成績曾經見報,也被紀錄在學校的網頁上,這些資料一查便會找到,所以她沒法蒙混過去的。
「世間總是有很多理由的……我們到了!」恒仍然不打算承認,但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來,並指着左邊的後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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