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甲板上的氣氛相當凝重,水手們迅速且確實地工作著,但仍有幾乎一半的人露出緊張的神色,不時瞄向左舷的海平面。速度確實提升起來了,甲板上的水手操縱著桅杆和風帆,下層槳手則一致聽令搖槳,風拍打在莫琳的臉頰,使她不禁瞇起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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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的人是葛斯,玫瑰和晷則站在高處。晷拿著一只遙望鏡,將鏡身拉長,掀起左眼的矇眼布,將遙望鏡湊近,仔細觀看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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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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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爬上去,站在葛斯的旁邊。葛斯一反平時的和善,不僅一臉嚴肅,緊抓著舵的指節還微微泛白。他沒有回答莫琳的問題,全神貫注地留意著晷和玫瑰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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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玫瑰迫不及待地詢問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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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放下遙望鏡,揉了揉左眼,再很快地將矇眼布拉下,遮住眼睛。這短短的幾秒之間,莫琳明顯看見他的眼眶開始泛紅,眼球上浮現細密的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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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也沒有說,晷將手上的遙望鏡朝玫瑰遞去。玫瑰拉開遙望鏡,對準海平面後,立刻罵了一句相當難聽的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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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緊抓著船舵的葛斯十分緊繃:「到底是誰,朝我們的方向全速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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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船艏雕像遮起來了,我分辨不出是誰。」玫瑰咬牙切齒:「但船速非常快,船體堅固又巨大,必定是個克格多爾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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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王!」莫琳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是船王在追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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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格多爾船王,不但是統領珀拉提港的王侯,更是受到海之王青睞,繼承海之王道統的幸運兒。在承平時期,他們是帶領艦隊、稱霸洋海的冒險家和商人。在動亂時分,他們是最危險的敵人、掠奪者和海盜。有船王坐鎮指揮的船隻在茫茫大海中不會迷航,再大的風暴也弄不沉船王的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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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王的水手忠心耿耿、視死如歸,在克格多爾人眼裡,能在海之王賜福的船王麾下工作,那是莫大的榮耀,不僅能成為富可敵國、人人羨慕的對象。克格多爾人更深信在船王的領導下戰死、喪生的人們,死後能追隨船王進入蒼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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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蒼穹海上,海之王將賜予他們喝不完的美酒和吃不完的食物。翱翔在一望無邊的天際,他們將永恆的航旅,與星辰日月同行,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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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斯的聲音非常乾:「……幸好龍息祭不允許克格多爾船王將各自的艦隊駛進石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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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只挑選一艘,」晷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細的線,他的臉色很難看:「船王也肯定挑最快最穩的那一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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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對方速度真的很快。在這一來一往對話的幾分鐘,原本需要用遙望鏡才能看清的船身,現在已是肉眼可見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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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瞄了晷一眼:「我們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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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晷低聲說道:「只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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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可能跑得過有海之王賜福的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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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只能跑,總不可能待在原地束手就擒。」晷朝葛斯一點頭:「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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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著落腮鬍的壯漢頷首,他大聲吼叫,用石嶼話、克格多爾語和杜博拉拉語各自重複了一次,將晷的命令傳遞下去。這是莫琳第一次體驗槳船全速動起來的感覺,指揮搖槳的鼓聲咚咚,逐漸密集的鼓點彷彿呼應著莫琳的心跳。船上的水手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運作著,但緊繃、不安的情緒卻絲毫沒有散去,依舊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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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幫忙划槳。」玫瑰說,轉頭就要朝下層甲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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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妳留在這裡。」晷攔住她,將遙望鏡塞進玫瑰手裡:「對方一有動作,立刻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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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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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沒有回答玫瑰,只將矇著雙眼的臉孔轉往莫琳的方向:「妳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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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琳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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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做出反應,晷手執木杖,靈活地朝下層甲板走去,轉眼間就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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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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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葛斯的督促下,莫琳才大夢初醒,趕忙追著晷的腳步,跟隨上去。晷迅速地抵達下層甲板,艙內的空氣悶熱潮濕,混雜著濃厚的汗臭及尿騷味──槳手工作的環境十分惡劣,即便像他們這樣有紀律、有條理的船隻,水手每天輪流舀起海水沖刷槳區,仍除不掉那股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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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在鼓手後方站定,單手掀起矇眼布,一臉凝重地觀看槳手應和鼓點,一致賣力地搖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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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更快嗎,少爺?」鼓手緊繃著臉,用克格多爾語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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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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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的克格多爾語說得非常生硬。他猶豫了一下,彷彿想對搖槳的水手們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轉過身,他領著莫琳深入底層甲板,越是往船艙深處前進,空氣越不流通,惡臭也越濃厚。莫琳最後只能用袖子緊緊摀住口鼻,小心翼翼地呼吸,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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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莫琳開始懷疑晷是不是打算將她帶入艙底殺害時,晷停下腳步,他們抵達了底層棄置不用的舊貨艙。晷將矇眼布扯下,從固定在角落的木箱堆中,搬出其中一只,他從懷裡掏出銅鎖,扭開木箱老舊的鎖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個小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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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古樸的紫檀木盒上沒有任何花紋,只塗了一層薄薄的防水漆,有些地方甚至蹭掉了,露出光禿禿的木料。晷用他孩童的小手按住盒蓋,轉開後,掀去木盒的上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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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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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盒中盛著不可思議的泥狀物體:混雜著亮橘色及暗紅褐的……幾乎像液體般流動的一坨東西。如果硬是要莫琳形容,她覺得那像被仔細收藏的火山岩漿,在紫檀木盒裡流轉、迴旋,如火焰般明亮的橘黃色光輝在盒中擴散、凝聚,而在這目眩神迷的耀眼深處,闇色的陰影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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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晷解釋,莫琳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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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邦比亞島龍息祭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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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船王真的動手搶奪,我們隊伍需要湊足四人,才能在祭典當日登島。」索格爾男孩口氣有些粗魯,帶著不知道是不情願還是逞強的倔強意味:「我們都沾過了,只剩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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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獲得祭儀後沾上染料是最愚蠢的習慣嗎?而且不是說,這等同於大聲嚷嚷「嘿快來搶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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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瞪著他,有一瞬間想挖苦對方,卻又有點不好意思。她想,這真的可以嗎?我可以觸碰這樣神聖的東西嗎?龍息祭祭儀在莫琳的概念裡,是只有傳說或童話中才會出現的物件。離她這麼遙遠的聖物,竟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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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龍息祭,源於邦比亞島過往曾發生的火山爆發。那次噴發之劇烈,導致邦比亞島的居民就此拋棄家鄉,移居到鄰近的邦伯爾島。由於傷亡太過慘重,鄰近的石嶼居民紛紛划著船,來到邦比亞島救助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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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行為逐漸演變、擴大、蛻化,直到成為現今宛如祭典般的比賽活動:祭典舉行前十日,神官將祭儀放入無人的小船,點上燭火,讓祭儀順著小溪漂流──這個動作,暗喻的是當年邦比亞島災難發生時,向其他島嶼求救的行為。爾後的「祭儀爭奪」,象徵的則是石嶼人前仆後繼地前來救援、提供協助──石嶼人沒有拋下邦比亞島民,反而爭相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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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現今龍息祭舉辦得多麼華麗,賦予了多少人冀望和想像。龍息祭的起點卻是極為平凡溫暖的:你需要協助,而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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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晷用煞風景的粗暴話語,打斷了莫琳感性的心緒:「如果妳故意將祭儀染料塗抹在明顯的地方,我會叫玫瑰直接把妳那塊皮膚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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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示弱,莫琳用同等兇惡的口氣質問:「那你塗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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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晷噎了一下,似乎沒有料想莫琳會問,但他很快地恢復過來,切換成冷漠的神情:「我為什麼要告訴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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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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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聲不吭地翻了個白眼,莫琳將左手的袖子向上捲起,一路褪到最上方,直到露出左肩。她看了眼祭儀內依舊在流轉、閃爍的泥狀液體,遲疑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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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痛。」晷猜出她的思緒,在一旁說道:「看起來很燙,其實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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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穿的莫琳有點懊惱,她憤怒地瞪了晷一眼,卻發現對方正用略帶好奇的眼神觀察她。他的眼珠仍帶著血絲,如果不是莫琳很清楚那是對方的眼疾所致,老實說,晷看起來有點像剛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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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莫琳在心中嗤之以鼻,不管發生什麼事,這小王八蛋是絕對不會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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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側身向前,謙卑地彎下腰,以左肩輕觸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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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說的沒錯,這看上去如岩漿般滾燙炙熱的物體一點也不熱,反而在莫琳的皮膚留下冰涼的觸感,並染出一塊不規則的橘紅染漬。莫琳一開始還擔心這奇妙的染料會不會沾得四處都是,但它出乎意料乾得非常快,明亮的印漬宛若某種異色的刺青,盤踞在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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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們石嶼人,都沾在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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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晷的疑問,莫琳有些詫異。她直覺地誤以為索格爾男孩在出言嘲弄,但看到對方仍保持著好奇的神情後,她意識到自己錯了,晷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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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一下該怎麼解釋這件對她而言,天經地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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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在左邊,」她緩緩地說:「左側是立誓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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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石嶼人發誓時,他們會用右手緊緊握住左肩,甚至有人會用刀刃在左肩劃開傷口,立下血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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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偏過頭,思索著莫琳試圖表達的意思。他試探性地猜測:「所以,左邊是神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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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想了想,這樣理解好像也沒錯,但她沒有覺得石嶼人刻意認定左側比右側神聖。左肩立誓,這就是個習俗,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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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撇子的孩童,比較幸運。」她想起老一輩人的說法,脫口而出。咦?這麼說來,搞不好左側還真的比較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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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晷露出頗為意外的神情,他一邊收拾祭儀,一邊說道:「索格爾宗廷的國教士會強行矯正所有左撇子的孩童,直到他們改正過來,跟其他人一樣使用右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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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換莫琳詫異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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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沒有立刻回答她,他從懷裡掏出一條乾淨的棉布,仔細地將祭儀包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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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左撇子不能使用左手?」莫琳追問,蹙起了眉頭:「萬一有人改不過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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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將祭儀包得密實,並緊緊在木盒繫上一個堅固的結。他的指尖為了要拉緊布結,微微顫抖:「……非改過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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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還是不明白:「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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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著布包上的結,晷將祭儀拿起,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抬起頭,他用那雙因眼疾而與眾不同的眼眸,深深凝視著莫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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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吧,」他的口吻輕描淡寫,不帶太多的情緒:「索格爾並不是一個兼容並蓄的文化。最安穩的賭注,就是祈禱你終其一生都不會跟其他人不一樣──無論天生、或是後天選擇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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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他重新綁上矇眼布,以木杖探路,頭也不回地朝主甲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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