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晚漸深，希里什島的氣溫開始下降，莫琳拿出斗篷披在肩上，晷也穿起外袍，他們熱烈的討論歸趨沉靜──玫瑰去協助奶奶處理雜事，葛斯則說他要回槳船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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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有人留守，確保安全。」葛斯說著，朝晷打了聲招呼：「明天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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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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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葛斯走遠，莫琳才開口詢問：「你們有什麼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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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們會去邦伯爾島領取參加龍息祭的隊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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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息祭時，無論是哪組隊伍，石嶼人都會穿上代表自己島嶼的顏色。玫瑰的希里什島是白色和灰色，葛斯的霍吉司島則是特殊的藍紫色，而莫琳的家鄉賽費爾島，他們的代表色是極淡的藍和綠。穿著島嶼的代表色，來觀禮的群眾會幫自家島嶼的參賽者歡呼、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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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很、嗯，該說是羨慕嗎？我很羨慕石嶼的某些文化。」晷突然說道：「我覺得你們各個島嶼的風格截然不同，卻很能協調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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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抬起頭，不明白晷的意思：我們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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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龍息祭來作例子──同樣的活動，在其他國家，恐怕做不到這樣。你看我們的隊伍，四個人來自四個不同的地方，其中還有像我這樣的外國人。今天換作在杜博拉拉，任何的競爭肯定會分成鴉王的人和蛇后的人。換作在馬辛納，那就是分成赤紅學派和聖白學派。可是石嶼的龍息祭，你們一樣是競爭，卻沒有分派系。」晷微微一頓：「石嶼並沒有因為這個人從哪裡來，家鄉在哪裡，就定義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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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稱讚石嶼，莫琳一定是開心的，但她不確定索格爾男孩的觀察算不算準確，畢竟她身在這個文化中，自己得不出公允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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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容許自由組隊，沒有強制以個別島嶼作為群體劃分，但同時，你們保有了一定程度的島嶼凝聚性，在龍息祭，每個人仍會穿上各自島嶼的代表色。」晷輕輕地說：「我很羨慕這樣的平衡，我覺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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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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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我看來是的。」晷朝莫琳點點頭，給予肯定：「你看玫瑰的奶奶，老石嶼人使用的是那麼親密的打招呼方式，這代表，你們石嶼人以前應該是一個更緊密的群體，人與人的關係是非常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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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真的，就算到了現在，嶼群彼此守望相助的特性仍然相當明顯──老實說，從整個嶼群每年一起參加龍息祭這點就能看出，他們是擁有共同文化根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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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莫琳打聲招呼，晷起身朝內室走，顯然準備要休息了。玫瑰幫晷留了個安靜的小房間，莫琳則跟玫瑰擠同一張床。看著晷的背影，莫琳想到了一件他們至今沒有人提起、也因此完全沒被討論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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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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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莫琳叫住的晷回過頭，他看起來很累了，卻努力打起精神：「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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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莫琳焦急地說著：「我們、我們一直沒有討論到薇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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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絲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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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皮舞者啊！」晷平和的反應讓莫琳焦躁了起來，她努力解釋自己的意思：「我們難道不該擔心嗎？她如果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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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果參賽，也只可能負責其中一段路程。」晷平靜地指出：「無論到龍息祭當日，她是否仍擁有祭儀，從皮舞者的專長來想，她最有可能負責最後一段。因此，莫琳，妳不需要擔心，妳不會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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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幾乎要生氣了：「但是你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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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接著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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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索格爾男孩說著：「但老實說，我還沒想到什麼對策。等有具體方案，我一定跟你們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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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充滿懷疑地盯著對方──她太清楚這個小鬼：他說謊成癮，張嘴就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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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想過了，」莫琳瞪著晷，這傢伙休想矇混過關：「如果皮舞者偷竊祭儀，只是為了獲勝，那根本就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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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絲知道晷的隊伍擁有祭儀，如果只是求勝，薇絲根本不需要偷竊，只要在登上槳船後，恢復隊友的身分就行了。更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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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說過，皮舞者失去了自我，他們只想過別人的生活、使用別人的臉孔，他們只剩下充斥著嫉妒和羨慕的渴望。」莫琳續道：「如果我是薇絲，一旦有機會回到槳船，我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想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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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晷這次真的笑了：「喔，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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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莫琳相當篤定：「你必定會驅使她換去更多人的臉孔，擾亂龍息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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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多越好，越混亂越好，貪婪地品嘗著他人的人生──雖然，無論怎樣交換、無論多麼羨慕，那終究不是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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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妳想說的，薇絲留下才是跟她利益最一致的選擇。」晷停頓了幾秒：「但事實是，她離開了，選擇登上船王的命運號，而非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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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對。」莫琳打斷他：「我確實是看到了擁有我外貌的人在命運號上，但我們並不能證明那個人就是薇絲。充其量，也只能證明薇絲在跟我交換過面容後，曾待過命運號。我們其實不知道薇絲後來，還有沒有再跟其他人交換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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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想了想：「但祭儀不見了，在船王和他的手下登上槳船之後、在妳看見擁有妳相貌的人出現在命運號之前──祭儀被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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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在挑戰薇絲偷走祭儀這件事實。我的意思是，命運號甲板上那位擁有我相貌的人，不一定是薇絲。」莫琳解釋道：「船王瑟斯知道我──擁有女船王小妹外貌的人在槳船上，薇絲一定也知道。她親自掉包過我的外貌，如果她上槳船來偷祭儀，她有可能直接掛著我的臉，在我面前晃來換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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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說，薇絲確實是跟船王一起上槳船的，但登船前，她把妳的外貌跟船王的部下交換了，以防妳暴露她的行蹤。」晷的神色突然變得非常凝重：「那麼問題來了：她到底有沒有跟著船王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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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們不知道。」莫琳迫切地說：「而且你記得嗎？你曾說過，當我解除皮舞者的幻術，同一個迴圈裡所有被皮舞者施法的人，都會一起恢復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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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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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暴風雨中把你撈出來時，破除了幻術。如果薇絲拿我的相貌換了船王手下的臉，那麼她的偽裝也就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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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須立刻開啟一輪新的面容交換。」晷明白她的意思，態度相當嚴肅：「所以如果她沒有跟船王一起離開，反而留在槳船上，那她現在，很可能是頂著我們船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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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點頭，試圖忽視這個想法所帶來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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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弄明白。」莫琳吞了一口口水，問道：「你說，當我解除幻術，同一個迴圈裡所有的人都會一起恢復。但你也說，皮舞者失去了自我，沒有屬於自己的相貌。可是，皮舞者總會恢復成某種樣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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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她之前就曾問過，但晷答得很模糊，只避重就輕地說皮舞者必須盡快開啟新的面容交換，否則就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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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晷這次也是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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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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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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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他們只剩影子。皮舞者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一直交換下去，怎麼可能還保有自我？滿心羨慕與嫉妒，如此龐大的『空隙』，哪還容得下最初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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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相當不安，莫琳說：「如果她沒有下船、如果她留在槳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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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迫使她開啟一輪新的交換，」晷知道她想問什麼，接續了下去：「第一位被交換的人，會被犧牲，成為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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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肯定是露出了駭然的神情，所以晷趕忙說：「但我們沒有接獲任何異常的報告啊。皮舞者通常不會在同一張面貌下停留太久──如果薇絲偷走祭儀，換了槳船夥伴的相貌，接著就銷聲匿跡地躲在船上，這未免太違反皮舞者的天性。而如果她換了超過一張的面容，總會有船員感到不對勁，前來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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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連晷，這些話也說得毫無底氣：沒有人規定皮舞者非得一換再換。皮舞者不是不能收手，靜靜螫伏，懷抱著祭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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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待什麼？是什麼動機讓皮舞者在竊取祭儀後，壓抑想一換再換的強烈慾望，低調地用單一偽裝躲在槳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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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妳一開始說的沒錯。」晷將聲音放輕，語調卻很嚴肅：「如果薇絲來找我，我確實會任她去──愛換多少容貌，就換多少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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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皮舞者到底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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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晷聳聳肩：「這些討論的前提是，薇絲她確實沒有跟隨船王下船──也有可能她回到了命運號，現在正跟船王哈哈大笑，嘲諷我們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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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不是，怎麼辦？」莫琳忍不住說：「我們是不是該跟玫瑰和葛斯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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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如我們所想，薇絲頂著某人的面容躲在槳船……」晷搖搖頭，手一攤：「在我們靠岸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也該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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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莫琳也希望藉此驅散心中的不安，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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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跟他們兩個說，當然可以。他們的心態非常完整，不大可能被皮舞者盯上。」晷淡淡地說：「……但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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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理解，畢竟現在，光是凝視篝火打在壁面左右搖擺的光影，她都感到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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