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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槳船四周仍落著驚人的雨勢，但風力減弱許多，船隻也不像之前那樣顛簸搖晃。葛斯守在船舵的位置，拿著海圖跟負責記錄航向的船員討論。船員們圍成一圈，嚴肅地聆聽著，他們打算等雲霧完全散開，參照星辰，弄清楚現在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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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結主甲板和內艙的階梯上，莫琳佇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晷也在這裡。他的位置更好，躲在樓梯下的三角暗影，他曲著膝蓋，坐在一只海運箱上。那海運箱先前被一條防水帆布披蓋，以保護箱內的物品，但晷一點也不客氣，直接掀起防水帆布，用它蓋過自己的頭和肩膀，避免被噴濺進內艙的大雨淋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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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似乎打理過自己。他換了一條乾淨的矇眼布，相當仔細地纏繞頭部，手裡還握著一把全新的手杖（舊手杖在他差點被海浪捲走時遺失了）。偏著頭，晷動也不動地傾聽主甲板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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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舷！」是玫瑰。她的喊叫聲劃破夜空：「看啊，右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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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坐在桅杆頂端，玫瑰在一個莫琳光是抬頭看，就覺得頭暈目眩、想找東西扶穩自己的高度。天候已經好到不需擔心桅杆上的人會被吹落海面──即便如此，如果問莫琳要不要攀上桅杆，她肯定是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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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主甲板，在萬頭鑽動的船員間，莫琳根本看不清到底右舷有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值得玫瑰大聲預警。葛斯留意到莫琳，他伸出一隻手，將她拉到船帆下緣的纜繩上──這是莫琳第一次站在搖晃不已的纜網上，緊緊抓著葛斯，對方的大手引導她握緊正確的繩索。當她一邊發抖，一邊跟隨纜繩搖來晃去時，莫琳心裡還是有一點驕傲的，她想起了船王踩在船緣，手扶繩索時那種自信、優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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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知道自己跟船王差遠了，但能做到這件事，她還是有點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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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葛斯在一旁指給她看，粗壯的手指伸向漆黑的海面：「在那兒，有看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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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又減弱了，現在打在莫琳身上僅是細小的雨點。濛濛細雨在海面創造出夢幻般的景致，漆黑的大海宛若蒙著薄紗的貴婦，增添神祕感。不遠處，一道橘黃色的火光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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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燈塔。這是她的第一個想法，我們要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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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烏雲毫無預兆地散去，些許月影灑落海面，飄散在空中的雨絲一如紛亂的細雪，浪潮輕擁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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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捲去殘霧，撥開莫琳的視野，她這才明白：那不是燈塔，而是她稍早見證的糾葛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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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在黑暗中跳躍、竄動，灰黑的濃煙向蒼穹升騰。火勢比莫琳先前預想的還要猛烈，它吞噬了木塊、船板，侵蝕了桅杆、船艏──自由之火號在烈焰中焚燒，船艏張牙舞爪的鹿角在火舌中燃燒殆盡，大塊大塊的木板被燒穿，落入海底，掀起陣陣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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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王終是如願以償地收回了自由之火號，和女船王琪菈．弭里亞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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槳船上的船員一片靜默，沒有人說話。戴著帽子的水手們紛紛脫下帽子，持在左胸，就連那些杜博拉拉船員，也將雙手交疊於胸口，致上敬意。部分克格多爾船員甚至低聲吟唱起古老的船謠，那歌詞是這麼說的：在蒼穹海上，永遠不會飢餓、永遠不會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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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處噴濺的火星朝天空飛升，伴隨著裊裊雲霧而上。這些竄起的火光，被風一捲，朝蒼穹散去，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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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在繩索上待了許久，他們靜靜凝視燃燒的自由之火號，直到僅剩餘燼，葛斯才下令讓槳船繞行餘火三周。他命人點了一隻火把，舉在船艏，向抵達蒼穹海的船王琪菈．弭里亞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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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面上，大大小小的漁船紛紛焚燒火炬，跟槳船一樣繞著自由之火號航行、致意。舉凡遭遇風暴、留意到自由之火號的，沒有不這麼做的船隻。這麼一來，若是女船王在蒼穹海俯視眾生，想必能看見以她的愛船為中心，宛如漩渦般繞行的光點──多麼寧靜美麗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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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遠或近、或快或慢，四周繞行的大小船隻，紛紛將火把朝自由之火號的方向投擲，隨即離去。有些船隻奮力擲出火炬，有些船隻則是將弓箭點燃，由攻船弓朝自由之火號發射。莫琳忍不住想：不知道船王瑟斯．伊格耶的雙頭蛇戰船是不是也在其中，他會不會也是海面上點點漁火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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槳船繞行到最後一圈，晷上來了。打理過儀容的晷看起來格外嚴謹，矇眼布一絲不苟地綁著，他從葛斯手上接過原先舉在船艏，向女船王致意的火把──代表船隻拋擲火把的這個動作，必須由船上最高位階的人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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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階級往往相當分明。莫琳從很早就注意到，雖然整艘船的船員對晷畢恭畢敬，但晷的地位，類似於船東──只要是船隻本身的運作和管理，晷全權交由船長葛斯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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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交火把時，葛斯低聲向晷詢問了些什麼。晷沒有回應，只拍了拍葛斯的手臂，並將探路的木杖交由葛斯保管。晷的右手纏著布條，似乎是增加摩擦力、止滑用的。他接過火炬，在手上惦了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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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斯再朝前一步，握住晷手上的火炬。他用這樣的方式比劃了一下自由之火號的方向，並低聲告訴晷槳船與餘燼的距離，讓沒有拆下矇眼布的晷可以估測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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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起嘴，莫琳默默猜測，晷不肯拆下矇眼布，或許是明白他的眼睛不能再承受更多傷害了──晷的狀況搞不好比他們想像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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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轉了轉手臂，晷出聲示意葛斯朝後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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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將火把微微拋起，換了一種握法。深吸了幾口氣，晷以擲標槍的動作緊握火炬，將手臂朝後拉，朝船艏輕巧地衝刺了兩三步，優雅有力地擲出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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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紅色的火光在夜色劃出美麗的拋物線，悄然無息地落在餘燼中。與此同時，葛斯一聲令下，眾人張開船帆，調轉船舵，讓槳船從繞行自由之火號的規律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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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莫琳真不知道晷是怎麼辦到的，要說他逞強，好像也不是，但對於隱藏他的弱點，晷的確很有一套──他不願暴露自己跟他人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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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朝天空竄升的火星，莫琳看著自由之火號的殘骸在視線中越變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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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月光灑落，已風平浪靜的海面反射著銀白色的光芒。莫琳很難理解剛才還那麼洶湧的海象，現在卻能如此平穩。她也很難想像不久前還與船王互罵的法洛遺族，現已隨著自由之火號葬身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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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葬身海底。蒼穹海之上，他將與女船王的夥伴一齊冒險，永無止盡的宴飲，再不會有什麼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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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抬起頭，莫琳望向浩瀚的天際：拜森會在那裡嗎？他會在蒼穹海上眷顧著莫琳嗎？她的哥哥拜森．畢亞特和奈特利先生，早年都曾跟隨克格多爾的船王跑過──如果他們跟過船王，那麼死後，也會伴隨船王抵達蒼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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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無法克制地讓思緒奔馳：那她呢？她的靈魂會去哪裡？莫琳從來沒有跟隨過船王，死後是肯定不會抵達蒼穹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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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她不就又被拋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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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莫琳感到非常孤單。女船王的自由之火號已縮小成海面上的一個光點，她卻久久無法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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