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月 | Penana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結果你看看，還不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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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全怪我！守船的人不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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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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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不要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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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嘈雜讓莫琳．畢亞特從黑暗的夢境中醒來。頭昏，太陽穴抽痛。香，食物的氣味。好暈，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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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了眨眼，視野和思緒漸漸清晰：身體的變化、奈特利先生、黑暗中的敲門聲、攻擊。對了，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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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驚慌，她急著坐起身，卻感到天旋地轉，再度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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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她醒了。」陌生女子的聲音傳入耳中，聽來相當不耐：「照我看來，她值得一頓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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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別鬧了。」男子的聲音反對：「打她能對誰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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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乎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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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四周好晃。她緊閉雙眼，她的頭好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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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男子用莫琳不熟悉的語言喊了個異國名字。他濃密的落腮鬍幾乎遮掩了半張臉，下顎、雙頰，甚至上唇都被捲曲的深色鬍鬚掩蓋：「弄點食物吃好嗎？……玫瑰，過來，不要擠在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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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冷冷哼了一聲，莫琳感覺某種冰冷的東西壓在自己的脖子上，既冰冷又銳利。她渾身僵硬，忍著強烈的暈眩感，勉強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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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女子苛刻的臉龐映入眼簾，對方手執一把短刃，兇狠地說：「再耍花招，就給我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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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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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留著絡腮鬍、虎背熊腰的男子喝道。瘦削女子嗤了一聲，一翻手，將刀收進腰際。她擁有石嶼人常見的高聳鼻樑、凹陷的眼眶和突出的眉骨，斜眼看人時格外有睥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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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一種相當自信、甚至可稱為張揚的姿態跨出步伐，隨著男子走出房間，反手用力摔上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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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的心理和強烈的暈眩，讓莫琳的胃一陣翻攪。猛然坐起身，她無法抑制地嘔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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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輕輕扶著她，端著木盆，將嘔吐物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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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名男孩──他的頭髮略長，擁有濃密的睫毛和清晰的輪廓，身上套著樸素的麻布衣。不同於適才的高壯男子和瘦削女子，男孩的膚色和五官暗示著：他不是石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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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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拄著一支黑色手杖，被稱為晷的男孩凝視著她，用清晰的石嶼話說道。他的眼眸有點奇怪，帶了絲不自然的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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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確實不好相處。」男孩行走在屋內時，會下意識用手杖輕觸地面。「但說真的，妳有必要咬她一口然後逃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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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默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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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害怕。」晷遞給莫琳一杯清水，繼續用石嶼話說：「一旦龍息祭結束，我們一定不會為難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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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比亞島龍息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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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勒利班石嶼群由多如繁星的島嶼組成，嶼群中最大的主島──葛勒利班石嶼是其中最熱鬧、條件最好的。莫琳的家鄉賽費爾島已是相較貧瘠的島嶼，但邦比亞島卻是貧瘠中的貧瘠。邦比亞島是一座活火山，上頭瘴氣遍布、寸草不生，終年從泥裡冒出源源不絕的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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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邦比亞島神聖的龍息祭眾所皆知，是每年嶼群共襄盛舉的大事，甚至連遠在克格多爾的船王們都會參加，獻上祈願，祝禱來年諸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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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先前那對男女皆是石嶼人的相貌，參與祭典相當合理──但這名男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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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壯的男子稱呼他為「晷」，以莫琳有限的知識判斷，在她所知道的國家裡，會取這種只有單字名字的，唯有索格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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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船王齊聚的克格多爾，索格爾帝國在更加東方的內陸，邊境不臨海，跟葛勒利班石嶼群毫無瓜葛。一名索格爾男孩能有什麼動機，大老遠跑到石嶼群，湊邦比亞龍息祭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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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酌再三，莫琳才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沮喪無助，她順著男孩的話題，懇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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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讓我現在就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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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的本意只是想開個話題，然而，她沒想到，眼前的男孩非但沒有接話，反而警覺地瞥了她一眼──那是個銳利而有所保留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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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的沉默讓莫琳緊張了起來，難道她現在這身軀的主人走的不是柔弱女子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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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好像不是！男孩說，這身軀的主人連拿著刀子亂揮的玫瑰都張口就咬──糟了，莫琳的回應太違背男孩的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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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是薇絲。」男孩的語氣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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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自己不要直覺性地回一句：薇絲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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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沉默讓男孩確認了判斷，他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外，嚷嚷著：「葛斯！喂，葛斯！薇絲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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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前腳才離開，莫琳便一躍而起，抓住機會想逃離窄小的房間：快、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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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木門，帶有鹹味的海風吹散了她的金髮。海鷗的鳴叫此起彼落，刺眼的陽光篩落在潮濕的木板地，一股混雜著魚腥和霉味的刺鼻氣息撲面而來。視線所及的地方塞滿了木箱、漁網、不知道什麼用途的繩索與鉤子，四下的人汗流浹背地奔走在狹長的主甲板，喊叫著、咒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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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眼前再清晰不過的現實，她仍徒勞無功地掙扎。空氣間帶著濕潤，吸進肺裡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站在混亂的甲板上，呆立著的莫琳先被一名扛著麻繩的水手撞開，再被另一位水手用兇惡的克格多爾語喝斥：讓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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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她覺得眩暈、難怪她一直覺得搖晃。驚慌失措襲捲了莫琳的內心：她在一艘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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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沒有太多離島的經驗，拜森才是家中具有冒險精神的那一位。莫琳航行的經驗，止於年幼時跟隨早逝的父母坐在小木船上垂釣，離碼頭僅有幾呎遠，跟現下這四面環海的狀況完全不能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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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暴喝嚇了莫琳一跳。留絡腮鬍的男子滿臉怒容，推開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大步走來：「妳不是薇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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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手足無措地回望著對方。她是該坦白承認，抑或裝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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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她還真的不是。」在高壯的葛斯身旁，玫瑰像一道暗影潛伏。她斜倚木門，瞇眼評估無助的莫琳：「若是薇絲，聽你這麼問話肯定出言不遜──搞什麼？我們的『皮舞者』跑了，這齣戲還唱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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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終於忍不住了：「皮舞者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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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只見葛斯一愣。他先是瞟向玫瑰──不知道為什麼眼神帶著無助。接著，他迅速蹲下，鬧頭疼似的用雙手緊緊抱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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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玫瑰見狀，歇斯底里地大笑出聲。她的笑聲豪邁，刻薄的神情一掃而空，反倒給人相當坦率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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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驚訝的是男孩晷。沉著臉，他緊捏著木杖握柄的指結泛白，低聲吐出不合宜的粗話。他一把捉住莫琳的手臂，略為粗魯地將她反鎖回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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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門闔起的瞬間，莫琳捕捉到男孩命令蹲在地上逃避現實的葛斯給我站起來，並嚴肅地告誡玫瑰別再笑了、這並不好笑──莫琳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三人之中，真正發號施令的，竟是那名患有眼疾的索格爾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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