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若要對天堂有所祈求,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們見識過地獄。
史黛拉大約是在七歲時就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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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記得一件事情,她數不清第幾個的寄養家庭來到了佛蒙特,離加拿大十分接近,冬天時總是冷得發抖。她踩著厚厚的雪去上學,而養父母對她,還有其他領養的孩子十分友善。有一天養母帶著孩子們離開去採買食物,史黛拉感冒,她目送其他人出門,而她和養父待在一塊。
「我科學作業還沒做完。」史黛拉記得開場白是這樣的,她的手上拿著膠水和瓦愣紙板,全堆積在流理台上,在紙捲之間,她能感覺到養父注視她,就像老鷹注視獵物。
「妳知道妳是個小甜心,對吧,史黛拉?」養父說。
「不。」史黛拉皺起眉頭:「我⋯⋯我想我不甜。」
「我聽說妳科學課表現很不錯?」養父仍舊保持微笑。
「我是年級第一。」史黛拉回應。
「讓我來看看,」養父的聲音放輕:「妳的其他地方是否也會是第一名,如何?」
史黛拉愣在原地,下一秒她的肩膀被養父的手給緊緊抓住。當時史黛拉心想,她的科學實驗怎麼辦?她要做宇宙的模型,因為每次碰到不好的事情,換了個寄養家庭,在安置機構被限制飲食,或者被某些喜歡將小孩拴在地下室的養父母踹了一腳時,她會想像自己身處於宇宙,從上而下,俯瞰地球,她就會覺得這些破事沒什麼。
她想完成作業。
於是史黛拉逃了,她不顧養父在身後阻攔,她來到地下室,鎖上門,然後推開紙箱子,將自己藏身於鋼鐵支架後方,與黴菌和髒污融合在一塊。史黛拉覺得自己就像森林裡的蘑菇。
她聽見養父惱怒咒罵,門被大力撞擊。然後,下一秒,史黛拉聽見某個聲音,細細的,就像耳鳴,但也不完全是,就在她的左側,被紙箱堆積的角落,有一扇半俺的木門。
史黛拉並不常下來地下室,所以她的第一個想法是她不知道這裡原來有別的房間,她推開紙箱,伸出手,將門縫拉的稍微更開一些。
那個聲音更大了,彷彿機器的運轉,電視機的雜訊,那些沒有血緣的兄弟姐妹們對著電玩遊戲大呼小叫時,背景會出現的聲音。某種潮濕種在了她的鼻腔,像遠方在下雨。頓時養父的聲音離她遙遠,史黛拉瞪大雙眼。
鵝黃色的長廊,連接著無數的房間。
就好像在邀請她走進去。
或許是因為科學課時,老師曾經說過所有的科學家都有好奇心,所以史黛拉毫不例外,她發現自己隨身攜帶了筆,於是便走進黃色的房間中,她還記得糖果屋的故事,所以她在牆壁劃上了線,畢竟這裡不是家裡的地下⋯⋯
這裡不可能是家裡的地下室。
那時史黛拉抬起頭,她的雙眼凝視遙遠的方向,在無限延伸的長廊與房間中,她無法找到出口在哪,也不知道這將通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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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宇宙之外有其他人在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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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點,史黛拉頭皮發麻。
她關上門,砰的一聲,就像在宣告她的童年終結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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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她再也沒有在這個家見過這一扇門。
然而史黛拉明白,只要那個地方存在,她便永遠不得安寧。
——二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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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黛拉・密爾森改變命運的那一天,她正準備前往精神病院進行任務。
「什麼『精神病院』,裡面的人就是一群瘋子。」
在她眼前,機構的所長正拿著任務表格碎碎念。史黛拉雙腳併攏,她站在房間中央,瞇起眼睛查看周圍,大理石地面照出她的倒影,史黛拉注意到她的頭髮因為連續兩天的加班而凌亂。她對戴雅明科研並沒有太大好感,僅僅只是因為這間研究所是唯一在她畢業後就以高薪聘請她,甚至還幫她處理好住處問題的地方。
「我要去那裡做什麼?」史黛拉開口。
「有個跟妳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戴雅明科研的所長蘭頓用手撐著下巴。是的,典型的白領。即便蘭頓鄰近退休年齡,他還是一直活躍於工作前線,用盡各種手段甚至造假實驗數據來拉贊助。史黛拉願意以她的年終獎金打賭,等他們找出「開門」的方式後,蘭頓肯定也會成為舉手成為第一位受試者。
「年輕人?」
「是的,」蘭頓將表格推到她面前:「嗯……很久之前,伍德費德案的倖存者,還記得吧?他母親幹掉他們全家,他似乎被他的親戚丟去瘋人院。」
史黛拉的目光淺淺掃過表格資訊,她在那張黑白影印照片停留一陣子,倒是完全看不出這年輕人和她年紀差不多。即便照片是黑白的,史黛拉還是可以感覺得出,表格上這人精神狀態大概真的有問題。
「我以為我們是聚集菁英的超自然研究機構。」史黛拉淡淡地說:「這人連高中都沒有念完。」
「雖然的確是『招募』沒錯,不過不太一樣,」蘭頓勾起一個充滿心機的微笑:「他似乎拿到了某些好東西——錄影帶。」
「錄影帶?」史黛拉重複:「終於又有人拍到了『門』後面的東西?」
「沒錯,只是我們也不知道他把錄影帶藏在哪,」蘭頓打了個響指,接著他從抽屜中掏出一個塑膠證件,上面是史黛拉的名字,以及她雙眼無神的照片。蘭頓說:「由你去確認吧,密爾森。」
「確認還是色誘?」
「當然是後者。」蘭頓毫不避諱地說:「不然妳以為妳為什麼會成為這裡的職員?」
史黛拉瞇起眼睛,她說:「我瞭解了。」
戴雅明科研。
全稱是戴雅明地質與生態科學研究院。大部分的人都叫做戴雅明科研,但更多時候,他們只會簡稱為「機構」。所謂的「地質與生態」也只是幌子。這點史黛拉在剛進來員工培訓時,她就簽署了保密合約。負責在大學和她接洽的人事部成員非常滿意她作為孤兒的身份,而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要在戴雅明科研的地下部門工作,必須毫無後顧之憂。
雖然他們的機構位於內陸,但有一半以上的研究員都是長期待在北海上的石油開採平台。主要的工作分為兩類,一是表面作為國家級機構的研究項目,諸如採集植物樣本以及監測海底火山,說著沒有人在乎的生態保育危機,在背地詐取資金;二是從戴雅明科研大廳右側,搭乘電梯前往地下,才是整個機構的大本營——
超自然研究。
「如果有人問你你在做什麼,而很不幸,已經沒有人相信你是在採青苔或者類似的東西,那麼你就回答,你是在進行國家級的機密研究——這也不算錯,不是嗎?」員工培訓時,蘭頓對他們眨眨眼:
「我們要把這扇大門給他媽的撬開,刨根就底,這驚天大發現肯定能得諾貝爾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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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戴雅明科研的史黛拉・密爾森。」
史黛拉開著她的灰色雪弗蘭駛過鄉間小路,她來到一處偏遠幽靜的紅磚大宅前。她拍拍裙子,接著在櫃檯前拿起她的證件。她的鼻腔中充滿漂白水的氣味。
遠處似乎傳來尖叫聲,以及玻璃打碎的聲音。史黛拉不由得皺了皺眉。隨後某個像是重物砸向牆壁的聲音,似乎讓地板為之震動了一秒。
史黛拉瞇起眼。
「就一個年輕女孩而言,妳還真沉得住氣。」櫃檯的中年女人用沙啞的聲音說:「我的主管已經通知我會有人來,你要找誰?」
「馬庫斯・伍德費德。」史黛拉靜靜地說,她忘記吃阿司匹靈了。
「啊⋯⋯」中年女人推了推她的老花眼鏡:「我帶妳去接待室,妳可能需要稍等一下。」
史黛拉再次皺眉,她暗自希望這趟旅程不要出什麼差錯。
她跟隨女人走上二樓,史黛拉沉浸在思緒中,和她一樣曾經瞥見「門」後的東西的人並不在少數,但只有同她一般幸運,才能恰好在成年後就被招募至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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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二十年,她感覺都在追逐當初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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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間。
眼前的鐵門被撞開,一個穿著白色拘束衣的身影,以及幾名穿著工作服的人一同被撞到走廊的另一側牆壁,劇烈的震動讓天花板的灰塵如雪花般飄散,史黛拉在幾秒鐘之內就聽見旁邊的病房傳來動物般的狂野吼叫,好幾名護理人員與保全一齊衝上樓。
史黛拉本以為這些人是要平息整棟樓的混亂,但她沒想到的,是那個拘束衣脫到一半的人被兩名魁梧的保全給拉起來,在凌亂的黑髮下,那雙彷彿可以用目光殺人的黑色眼睛突然直直瞪過來。
「又是你!」其中一個保全大吼:「他媽的行行好,我們沒有想要刁難你!」
從現場的情況,似乎不難明白應該是這個男人掙脫拘束衣,順帶直接爆揍了護理人員。史黛拉思索著,然後她便與男人的目光相遇。
「嘿,」男人露出潔白到駭人的牙齒,他喘著氣,用力瞇起眼,將視線停到史黛拉的名牌上,然後,他以一種並不像在笑的表情說:「女人來這裡幹嘛?」
史黛拉停頓一會,她舉起自己的通行證,說:「任務。」
「那妳太沒有警覺心了。」男人傲慢地說:「這衣服很容易掙脫。」
「所以?」
男人說:「妳知道我的意思。」
「你的名字是什麼?」史黛拉開口前,她似乎就已經猜到答案。
「馬庫斯·伍德費德。」
那個男人咧開嘴,發出野獸般的喘息,隨後被旁邊的保全用棍棒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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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史黛拉坐在會談室,室內沒有窗戶,空氣充滿霉味,外頭似乎下了雨,水氣蔓延至屋內,史黛拉忍不住皺起眉頭。
恢復神智的馬庫斯正透過金屬眼鏡框看著她。
「錄影帶?噢,在我之前的住處。」馬庫斯往後一靠,椅子發出悲慘的歪扭聲:
「但你們不可能會知道那卷錄影帶存在,我沒有外流。」
「我們自有門路。」史黛拉挺直腰桿說:「錄影帶主人的失蹤案正在被調查,有人目擊攝影機從空中落下。你撿走了錄影帶,但把那台攝影機丟在那——我想這很容易追蹤到你⋯⋯你很顯眼。」
馬庫斯聽到後,嘴角似乎微微地揚起。他的臉讓史黛拉想到《大亨小傳》的蓋茲比,馬庫斯長得彬彬有禮,臉頰方正,眼神銳利,只要稍加打扮,八成會是商業舞會上的明日之星。然而他一頭黑髮凌亂,眼神瘋狂,手與腳到處都是挫傷,他發出聲音,聽起來像要窒息了。
「等等,讓我猜猜,」馬庫斯靠過來:「你們大可以直接到我家把東西拿走,卻選擇來這裡找我,是想把我滅口,還是要拉攏我?」
「你想想他們選擇女人出任務的原因。」史黛拉瞇起眼睛問。
「思考這種問題很無趣。」馬庫斯說:「我可以同時想像我們做愛與妳嘗試殺我的樣子。」
「你對『門』後面了解多少?」史黛拉強硬地把話題拉回來。
馬庫斯冷笑,他攤開手,說:
「聽起來就像在牛頓還沒被蘋果砸到前,妳就先問他對於地心引力的論述是什麼一樣。」
「你的回答關乎到我能不能讓你出來。」史黛拉加重語氣。
「嗯⋯⋯那東西⋯⋯那個地方,」馬庫斯用手撐著下巴,他思索著用詞:「啊,錄影帶,你們想知道錄影帶,『怪物』能模仿人類的用語,那麼在錄影帶主人之前,肯定還有人掉進去——那些失蹤的人,他們就在裡面。」
是的,他們知道門後有東西,然而這會是第一次有影像佐證。
史黛拉正準備開口,然而眼前的男人將那漆黑如夜的雙眼瞪著她,就像狩獵者。
「我會進去那裡。」馬庫斯宣稱,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把我弄出去後,要跟我做愛嗎?」
「不要。」
百慕達的空間假設。
在鼎鼎大名的費城實驗失敗後,軍方立刻封鎖消息,讓那艘軍艦上所發生的事情變成了都市傳說。幾年後,戴雅明科研創立,接手了對於費城實驗的後續調查。針對費城實驗中該軍艦在賓夕法尼亞海域一瞬間消失,然後又出現在維吉尼亞一事進行研究:「百慕達空間假設」便是建立於此的基礎之上。
隨後的好幾十年,百慕達空間假設逐漸被完善,根據蘭頓所長所言,任何沒有線索且找不到屍體的失蹤案,有極大的可能性,是失蹤者來到了一個無法透過正常渠道進入的異常空間——這是假設的第一點。進入方法則不得而知。
那個所謂的「百慕達空間」究竟是什麼模樣,也因為根本找不到任何「倖存者」而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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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假設第二點:無機物比有機物更有機率能通過所謂「不正常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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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中央找到的冬季保暖衣物;在國家公園登山步道上,突然出現的人造物品,一把椅子,一台冰箱,又或者一座樓梯;又譬如說,被搜索過上千百次的森林,在好幾年後,失蹤者的隨身用品卻突然出現,被整齊排放在某處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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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能夠證明這地方存在,下一屆諾貝爾獎就是我們的了。」史黛拉的其中一位同事說。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要能夠打造出一道門。」蘭頓先生說:「一個可以穿梭兩地的門。」
「要不要乾脆在那裡蓋一間麥當勞啊?」另一位同事說:「速食店永遠不嫌多。」
「話說,史黛拉——」
話題不知不覺被蘭頓先生給扯開,他勾起微笑問:「那個瘋子現在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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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伍德費德就與這個空間假說一樣無法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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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黛拉把這個男人從精神病院弄出來後,她以為馬庫斯會回到住處,或者是住在戴雅明科研安排的地方。畢竟這樣的自主研究者似乎對他們的研究有些幫助。
然而非常遺憾,馬庫斯和人事部的職員吵了起來,然後把對方從櫃檯後方拖出來,單方面地揍人。起因似乎只是那個新進職員詢問馬庫斯是否和史黛拉一樣,沒有任何家人。
最後馬庫斯當然是落得沒有任何地方能住的下場,而所有人對他避之不及,只剩下史黛拉。
於是她把腦筋動到她的住宅地下室——她根本不想處理的地方,大概只有逃犯和神經病才會覺得好的去處。
她本不指望馬庫斯會給出什麼回報,但對方隨即就在銀行取錢,他一臉無所謂地將一年份的房租塞到她手中,然後便搬進了地下室。
「你有錢為什麼還會被親戚送進精神院?」史黛拉忍不住問,在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學到沒事不要和馬庫斯開話題。
「可能有些人的愛好就是抓人去瘋人院吧。」馬庫斯根本沒有回答問題,他穿著新買的純黑色西裝,看起來像個黑道:「喂,你們的機構如果找到辦法去探勘的話,我自願參加。」
「為什麼?」
「妳的問題很奇怪,史黛拉。」馬庫斯叫她名字時,像是在叫一件物品,而不是一個稱呼:
「妳想獲得什麼,那就該付出什麼吧——不過人體實驗就算了,我可不能死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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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無法摸透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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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黛拉在戴雅明所引導的計畫正是「尋找落下點」,這點由馬庫斯所帶來的錄影帶已經證明了掉進那個空間中的人,是在一個不可能下墜的地方下墜,於是來到了所謂的「百慕達空間」中。經過幾個月的排查,他們已經找到錄影帶拍攝所在的地點,但實地去勘查一遍基本毫無所獲。他們所得出的暫時結論是落下點或許真的是落下點,但觸發條件有待證明。
當然當史黛拉的團隊待在停車場附近整理數據時,史黛拉才一抬起頭,她就看著馬庫斯高大的身軀走過他們旁邊,然後一把拽起旁邊遊玩的小孩,大聲開口:「你們認識那個失蹤的人嗎?」
「史黛拉,妳男朋友哪一天放火燒了戴雅明我也不奇怪。」她的同事這麼說。
「那不是我的男朋友。」史黛拉瞇起眼睛:「這不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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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時間推進,科技進步,以及人才的投入,假說是能夠被證明為學說,或者至少被公眾接受。史黛拉喜歡科學,循序漸進,就像她在家裡習慣坐在沙發的右側,那裡夏天能夠被陽光照到,時刻溫暖。
而馬庫斯坐到了她的左側,帶來了無法預量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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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對那地方感興趣?」當史黛拉沒有拒絕馬庫斯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時,她這麼問。
馬庫斯似乎思索了會,他的手不安分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我覺得能夠在終點見到我的家人……失蹤的那兩個人。」
「為什麼是終點?」
「總要有個匯合的地方,」馬庫斯哼了一聲:「除了往前走還有其他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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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被編列為戴雅明的臨時成員,而過了兩個月後,他主動退出,理由是戴雅明的人老是顧慮政府監督,再這樣下去,在他們找到方法進入到所謂的「後房(Backroom)」前——那是他們在戴雅明會議室裡投票表決的,因為百慕達假設空間實在很難唸,但在所有人絞盡腦汁後,最後是從網路討論區上的留言決定——總之,馬庫斯覺得他們在千禧年到來前也根本連坨屁都放不出來,就等著被解散。
「不過這個人倒是真的聰明到過分。」蘭頓是這樣評價馬庫斯的:「他幫我們的演算法做了調整,現在要做分析所謂『落入點』變得更方便了,他大概指望我們做大數據,他則從細節處著手吧⋯⋯但他偷了員工休息室的零食這點實在無法原諒,你為什麼不給你男朋友買零食呢,史黛拉?」
「因為我們只是住在一起,不是情侶。」史黛拉皺眉回答。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卻真的過得像情侶一樣。
馬庫斯明明一直住在她的地下室,他們也平時只有吃晚餐的時候會碰面,史黛拉會從二樓走下來,馬庫斯則從地下一樓走上來,他們商量外賣要點什麼,有時候史黛拉會偷偷湊過去聞馬庫斯身上究竟有沒有沾染霉味,但完全沒有,甚至沒有古龍水的氣味,只有一點點香菸的氣息。
她不清楚馬庫斯究竟在底下幹什麼。而她還是一如往常上班、偶爾出差一個禮拜,下班,在回家的路上摸摸野貓。
後來有一天,史黛拉發現家裡的電燈壞了,她必須去地下室去檢查保險絲,隨後她便在昏暗角落的沙發區看見微弱的光芒,那是電視機。史黛拉下意識地走近看,她皺起眉頭,血腥暴力的⋯⋯連環殺手電影?八成是這樣。
當她轉移視線時,她看見馬庫斯坐在沙發,電影的情節是有個人的頭掉下來,而馬庫斯高挺的陰莖就在她面前被持續地自慰。
「你在看人被殺時自慰?」
「這是妳的問題,史黛拉。」馬庫斯沒有停止動作,他的表情甚至臉不紅氣不喘:「你該先敲門。」
「我的錯。」她喃喃:「抱歉。」
「要加入嗎?」馬庫斯勾起微笑問,他停下動作,舉起雙手就像投降,只剩下他的陰莖仍硬挺:「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做過。」
史黛拉和馬庫斯的第一次做愛充斥著電影的慘叫聲,史黛拉本以為她會被掐到窒息,或者其他類似的癖好展現,但馬庫斯的動作出奇地溫和,他似乎喜歡看人陷入痛苦,就像電視螢幕上那些濃妝豔抹的女明星在苦苦哀求殺手,那時馬庫斯會興奮到發出窒息般的笑聲。而史黛拉被對方抱在懷裡,彷彿馬庫斯的精神層面得到滿足,在肉體方面就得以緩慢如流水,不以滿足他人為目的,就只是發洩性慾。
這讓史黛拉莫名地——她只有一瞬間這麼想——莫名地覺得安心。因為她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聯繫,純粹地就只是恰好在目標道路上同行,這個瘋子雖然是個變數,但不會改變她的完整性。
第一次結束後,他們每個禮拜會做愛許多次,早晨或者下班回家,晚餐或者沐浴時間,史黛拉不清楚馬庫斯在地下室做什麼,但她管不著。因為在戴雅明那,他們的計畫已經大有進展,他們的研究團隊的無線電研究小組,以及馬庫斯強大的資料蒐集功能,已經掌握了每次「落下點」的電波異常,只要掌握住下一次電波發生變樣的位置與實際地點,幸運的話,他們可以在千禧年到來前就打造出一扇門,然後一舉獲得諾貝爾獎。
而馬庫斯採取了並不一樣的道路,他出了趟遠門,去上降落傘課程,回來時也不曉得從哪搞來一個降落傘,然後天天帶在身後。
「你替我們機構做偵查用的系統,但你卻覺得自己幸運到可能走個一兩步就掉進後房?」史黛拉曾經這麼問。
「妳如果不相信自己能進去,那就進不去,親愛的。」馬庫斯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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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
一天史黛拉回家時,她注意到餐桌上擺著一個絲絨小盒子,若不是戒指,她也想不出其他了。她瞥見馬庫斯從廚房走進來,對方沒有用髮膠,所以黑色的髮絲變成窗簾般的瀏海。
「戒指。」馬庫斯言簡意賅地說:「妳不是說因為單身,所以在戴雅明被歧視嗎?」
「身為女性就有夠多的理由了,戒指不會改變什麼。」史黛拉反駁,她意識到她有些激動,但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就先動作起來,她將小盒子推還給馬庫斯,然後說:
「我不要。」
「妳應該要。」馬庫斯邊說邊打開盒子,另史黛拉訝異的是,那是非常普通的鉑金戒指,甚至說那是裝飾用的都會有人相信。
她的手不由分說被套上戒指,史黛拉皺眉,她問:「你的呢?」
「在這。」馬庫斯露齒而笑,他舉起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閃著光芒:「我的未婚妻。」
「閉嘴。」史黛拉喃喃:「還是去做適合我們的事情吧。」
「正合我意,親愛的。」
他們在餐桌上粗暴地翻雲覆雨,馬庫斯抱緊她,說她是好女孩,史黛拉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她無法用任何模型去計算,也無法用任何理論去推演,她知道他們應該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卻都在往後房的道路上前行,然後恰好在這裡結合。
馬庫斯親吻她,他叫她好女孩。
聽起來並不會像寄養家庭的父母們所說的話。馬庫斯的「好女孩」,感覺更像是在確認她的某些部分已經受他所掌控,而其他部分馬庫斯似乎並不會太在意。
史黛拉喜歡這樣的關係。
如果哪天馬庫斯告訴她他殺過人,那史黛拉也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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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坨不斷分裂的細胞出現,史黛拉才終於得以窺見馬庫斯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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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史黛拉在看著那根驗孕棒時心想,這肯定是馬庫斯故意的,但她隨即意識到不可能,即便她從來沒有說過,但他們總是有保險套時就用保險套,沒有時,對方一定會體外射精。她將驗孕棒折斷扔進垃圾桶,然後獨自來到戴雅明的實驗室,她找到一些藥品,隨手偷走。
回到家時,史黛拉意識到馬庫斯已經發現了,畢竟負責倒垃圾的是他。
「留下來吧?」馬庫斯露出既像笑又不像笑的表情,他撐著頭說。
「為什麼?」史黛拉瞇起眼睛問。
「沒為什麼。」馬庫斯對於任何事情都理所當然,就譬如說後房的存在,就譬如說他們一點也不正常的關係。
她問:「你喜歡小孩?」
「我有很多兄弟姐妹。」
「他們都死——」史黛拉下意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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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像是,嗯,獎賞?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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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理所當然地說:「留下。」
她沒有回答。
「我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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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像是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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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史黛拉的第一個念頭。她渾身緊繃,像是隨時會崩解。原來馬庫斯根本不是什麼一心向著後房的瘋子,他所有的怪誕舉動根本不是為了追尋那渺茫的目標,只是某種防衛機制,隨便,她又不是學心理學的。
但太令人失望了。她的心臟裡滿是苦澀,她明明找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夥伴,他們明明可以一起追尋後房,在這腐敗又無趣的世界裡追尋一種真正有意義的事物,她本來以為自己不再孤單了。
太過分了。
但更過分的事情是她應該早就要知道,滿嘴說著會在後房找到失蹤家人的這個男人,明明絕頂聰明,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把希望放在「未知」上,是多愚蠢的行為?
接下來的幾天,史黛拉每次的墮胎行動都被馬庫斯阻止,她當然不是白癡,只要她站在戴雅明的樓梯往下跳,她馬上就能實現願望,但她想要看馬庫斯的表情,感受對方將她的手腕越握越緊,那隻手狠狠地捏緊她的下巴,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們不是一直都相安無事嗎?」
很生氣嗎?很痛苦嗎?因為史黛拉・密爾森同樣也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夥伴?
史黛拉勾起微笑,她喘息著,她整天想吐。而冠冕堂皇的馬庫斯想當然也無法照顧她,因為那個人什麼都不懂,只有早就將靈魂掏空的人才能說出「我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這種垃圾句子。
他明明跟她一樣四分五裂,還在那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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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一直在窺視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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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史黛拉和馬庫斯陷入了僵局。他們已經有大約一個星期沒說過話,這天馬庫斯的目光緊盯著她,史黛拉可以肯定她有能力毀掉一切,但她為什麼還僵持在這裡?
還沒得出答案時,危機卻先一步到來。
「誰?」那天史黛拉在餐桌上問。
「對面的人。」馬庫斯喝著咖啡,他瞇起眼睛,語氣冰冷:「看起來像個性犯罪者。」
「背著降落傘的人沒資格說這些。」史黛拉喃喃。
「我們是為了共同的目標努力。」馬庫斯突然說,好像方才的談話內容都不存在:「對吧,史黛拉?」
史黛拉皺眉,她說:「一直都是。」
她不太明白馬庫斯究竟想確認什麼,畢竟會把孩子稱之為「獎賞」的人,大概本身就不太正常。但馬庫斯似乎已經劃清界線,他沒有再提起他們應該成為普通人之類的事情,如果史黛拉現在對自己開腸剖肚,馬庫斯大概也不會有意見。
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擔心。
他們的研究已經陷入停擺,但馬庫斯不需要知道這些,就跟撥給他們經費的政府機關一樣。說到底,去研究一個可能不知道究竟是否存在的地方,就跟鍊金術師要尋求永生同樣荒誕。但史黛拉確信自己會將一生奉獻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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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從一開始就孤苦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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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不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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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覺到那個男人的眼神冰冷得像是雪,而憤怒在燃燒——在她的記憶中,對雪的印象已經快要模糊不清,但史黛拉能夠肯定。
談話戛然而止,史黛拉沒有時間,甚至也沒有興趣去探究馬庫斯的執著從何而來。他不應該如此踰矩,侵犯了她所有的私人空間,還視為理所當然。
史黛拉離開餐桌,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馬庫斯。
她當然可以不告而別,畢竟隔天戴雅明要進行一場以員工旅遊為名的研討會,正確來說,他們的成果將會受到國家機關的審視,要是弄不好,蘭頓似乎曾誇大般地警告他們,或許全體職員都會被清算。
史黛拉要編個藉口,但在她回過神來前,她就已經完成所謂的告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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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的史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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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完成時,她盯著信陷入了沈思,那東西甚至不像是自己的字跡。
史黛拉皺起眉頭,她想要修改信的內容,為什麼她這麼囉唆?還要去剖析馬庫斯的個性,為什麼聽起來像是她自己也感到遺憾?乾脆就留下一句「再見」,或者什麼都不要留就好了。
撞擊聲。
更大的撞擊聲。
「什麼?」史黛拉喃喃。
她將信紙折疊,塞進自己的口袋。
當史黛拉下樓時,她首先看見的是馬庫斯癱軟在走廊上的身體,還有那名纖瘦的闖入者。
「馬庫斯?」她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先用氣音呼喊了對方的名字。
「蠢蛋,妳竟然沒有選擇報警?」闖入者的面孔猙獰,對方的手上拿著錘子,只要一擊,史黛拉知道自己會死在這裡。
下一秒,她被從太陽穴擊暈。
昏倒前,史黛拉的腦海裡閃過一棟屋子,就在加州海岸邊的連排住宅——當他們前往圖書館取書時,馬庫斯開車帶她經過——兩層樓高,有個車庫,還有後花園。以她現在的薪水,他們絕對能夠去那邊生活。在後花園內有個小小的身影在蹦蹦跳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角,喊她媽咪。
然後馬庫斯會對著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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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鬼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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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史黛拉再一次甦醒,她和馬庫斯對上了眼,在地下室昏暗的燈光中,她可以聽見那個闖入者在不停碎念,什麼「母親」、什麼「儀式」。她失禁了,身體被闖入者翻了個面。她僅僅只能從視線餘光中瞥見馬庫斯。
那雙黑色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發光。
史黛拉看見了,馬庫斯正在試圖解開束縛,那對他而言簡單至極,正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輕而易舉地就將拘束衣給解開了,像個十足的瘋子,馬庫斯用眼神向她保證,他絕對會救她。
她知道馬庫斯是這麼想的,百分百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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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史黛拉知道馬庫斯喝黑咖啡,知道他總是會跳過摩爾薩州日報的體育版,知道他會因為親情電影而哭;就像馬庫斯知道她開車時在轉綠燈時總是慢半拍,知道她比起咖啡更喜歡熱可可,知道她無論對任何事情,都似乎起不了波瀾。但馬庫斯仍會稱呼她為「親愛的」與「好女孩」,就像她從來就與正常人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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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就是愛她,即便他從來沒有搞明白這點。
但馬庫斯不介意,就像她也不介意。
馬庫斯解開雙手的膠帶,他撕開了嘴上的束縛,他喘著氣,在地下室的櫃子邊,他藏了把柯爾特手槍,不到幾秒的時間,馬庫斯沒有浪費絲毫的步伐,他將毫無猶豫進行第一次的殺人。
然而,史黛拉聽見了。
「以史黛拉・密爾森的肉體為軀殼,將其靈魂作為祭品,我亦將奉獻我的壽命換回安妮特・喬森的魂魄,由地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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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闖入者在召喚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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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們的機構,自始自終都是所謂的「超自然研究所」,而在如此漫長的時間中,這些科學家搜查了如此多未解的奇案,卻仍打算只用科學的手段找出「門」來通往後房,對了,就是該這樣,要相信自己進得去的人,才能進入後房。
用超自然對付超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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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解法。
是通往門後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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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科學家,不是普通人。
她會把一切奉獻給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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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闖入者的鮮血噴濺在她的臉上,史黛拉臉頰的膠帶失去黏性,從嘴角邊脫落,她喘了口氣,在對上馬庫斯的視線後,她甚至不清楚惡魔召喚的規則,但這將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於是她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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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以我體內的生命為祭品,我願奉獻一切,讓我和馬庫斯・伍德費德前往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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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黛拉?」
她聽見馬庫斯近乎是惱怒和困惑交織的呼喊,在馬庫斯還沒搞清楚任何狀況時,他的本能就已經判定史黛拉背叛了他。而下一秒,史黛拉的意識消失了。
她嘗試著把那個男人的身影緊緊刻在眼睛之中,永生永世,不得忘卻。
而後她緊閉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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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獨自一人來到了鵝黃色的房間。
地獄現在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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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黛拉乾笑了兩聲,她還記得那男人跟她說過什麼,前往盡頭會合。
她會前進,然後她會等馬庫斯詢問她為什麼這麼做的理由,她將說明因為她要追尋真理,要替馬庫斯找到他消失在這片地獄的家人。感謝她吧,感謝史黛拉・密爾森,這可是她第一次替別人做那麼多事啊,到時候她會拿到諾貝爾獎,功成名就,那個有著悲慘身世的孤兒將舉世聞名。
抱歉。她嘟噥著,然後將視線朝向前方。
史黛拉不知道自己在對誰道歉,也許是她本應得的未來。
她踏開腳步,每走一步,都試圖說服自己這是正確的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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