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船放洋出海,代表的即是皇權皇威的延伸,恰如皇帝所居的宮殿。而皇宮大內,何等尊貴嚴肅,豈容一不知輕重的草民,扯著喉嚨大呼小叫。雖說大人都已下船,使得偌大的寶船顯得空蕩。但劉過海在寶船甲板大呼小叫,仍驚動了尚留船上的人員。尤其職司領航的火長劉八仙,一聽兒子扯著喉嚨大呼小叫的聲音,心中一凜。即趕緊從尾樓頂艙的媽祖神明廳後,奔了出來。見劉過海站在甲板舷邊,劉八仙即又快步,從頂艙的樓梯奔下甲板。方快步奔下甲板,劉八仙即一路朝著劉過海斥責:『阿海啊。快住嘴啊。你當寶船是什麼地方?大人們不在,你就鬼吼鬼叫。要是讓大人知道你這麼無禮,還不把你丟下船去餵鯊魚!』
劉過海見父親來,卻是趕緊指著海面,辯解說:『阿爸。不是我故意要鬼吼鬼叫啊。你看那些番人的舢板都要撞上咱們的寶船了。所以我才急著嚷叫,叫他們離開啊。』劉八仙朝著劉過海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見海面上有好幾艘舢板隨波擺盪,離寶船越來越近。這時留守寶船上的衛兵,聽得劉過海的喊叫,亦已圍了過來。正就眾人提高警覺,齊望向海面,不知這些番人的舢板,有何意圖?─此時忽有個年老的聲音,氣定神閒的說:4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Brv7AcI0
『不用慌。沒事的。這只是占城國番人的習俗,也是他們國家的刑罰。番人野蠻,不若我中華乃禮儀文明之邦。所以番國對罪犯的刑責,亦甚重。犯罪輕者,番國,通常以藤條杖脊。罪比較重者,就割掉鼻子。做強盜者,抓到就斷手。犯男女通姦的,被抓到就烙面成疤痕。而罪甚大者,就以硬木削尖,立在小船中央的樣木上,再放水中。然後讓犯死罪的人,坐於尖木之上。尖木就從罪犯的屁股刺入,從口中穿出而死。爾後就將那罪犯放水上飄流,藉殺雞儆猴,以示眾。因罪犯被尖木叉在船上,看起來就像是漁民在曬魚乾一樣。所以稱這刑為"晾魚乾"。老朽已見怪不怪,不去理他就好。』
眾人轉頭望向說話之人。卻見自稱「老朽」的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船上的老香公。姓王,所以大家都稱他王香公。王香公的年紀,比劉八仙還要大,年逾六旬,髮鬚都已半白。不僅年紀比較大,王香公的膽子也比劉八仙要肥。洪武年間,海禁以來,劉八仙幾就再沒出過海。但這王香公可不太理會「片筏不準下海」的禁海令。三不五時,還是與一幫泉州人,幹專些偷渡走私的勾當。因占城國近,就算海禁,王香公卻也常來。所以對占城國的風土民情,王香公可謂瞭若指掌。是以看見港口海面飄浮的怪異舢板,王香公一看,即知是怎麼回事。但劉過海與一干船兵,可都是初次到占城國。陡聽得王香公說─「海面飄浮的舢板是番人在晾魚乾。且舟上的魚乾,居然是重罪之人,坐在尖木上,一根木棍就從屁股刺入從口中穿出。把人晾在舢板上隨波飄流...」。驟聽至此,劉過海與一干船兵,忍不住睜大眼睛,往那海面的舢板仔細瞧。果見那舢板上坐著的人,倘真是都動也不動,且是個個仰著頭,張大嘴,嘴裡似還伸出了根尖木。
「原來港口的舢板上,坐著的人,居然都是一具具,受酷刑而死的乾屍!」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劉過海與一干船兵,嘩然倒退三步,無不人人嚇得臉色慘白。畢竟初次出海,來到第一個海外番國,第一眼見到的,居然是港口的海面上,就像魚乾般被尖木串在舢板上的乾屍。實是大不吉利。天朝上國也不是沒死罪。但在上國犯了死罪的人,也就是拉到市場去,大刀一揮,斬手示眾。頂多也就是再曝屍三天,就能讓家屬領回屍首,入土為安。怎料這海外番國,死罪之人,居然要被串在尖木上曬成乾屍。而且屍首還要被掛在舢板上飄蕩,不能入土為安。相較於禮儀之邦的天朝上國,這番國,如此野蠻殘酷,怎能不讓一干船兵與劉過海,驚駭莫名。
『阿娘喂~有夠衰的。竟然看到死人!』『啐~~媽祖保佑。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撞見死人總是讓人毛骨悚然,就見一干船兵,哭爸哭媽的罵,啐了一甲板的唾沫。而劉過海更糟。暈了十日船,好不容易來到占城國,終才稍能歇口氣。誰知見了那舢板上的乾屍,一時受到驚嚇,使得劉過海又開始噁心做嘔,直趴在甲板上吐了一地。見眼前的劉過海,從原本一個弱冠的白面書生,出海才幾日,竟恰如一根剝皮的白筍在烈日曝晒下,縮水了一般。正是海上烈日曝晒,毫無遮擋,又兼日日暈吐,吐出來的比吃下去的多。使得出海才航行十日,而劉過海卻已是一副又黑又乾又瘦,形狀幾與那舢板上,被尖木刺穿晾乾的乾屍,所去無幾。
劉八仙畢竟為人父,見兒子出海後,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實亦於心不忍。即走近劉過海身邊,伸手拍了拍劉過海的背。忽想起什麼,見劉八仙即開口,對王香公說:『老王啊。你剛不是說想登岸,去向番人買些當地的土產跟檳榔嗎?這麼吧。就帶阿海登岸去溜溜,讓他下船去透透氣,順便看看番國的風土民情。可好?』王香公爽快答說:『好啊。阿海。那你就跟我下船,登岸去透透氣吧!』劉過海聽說可登岸溜溜,原本苦著的一張臉,頓是擠出了點笑容。可王香公覷眼,打量了劉過海一翻,忽卻又說:『阿海啊。要登岸占城。那你就得先去把你身上的那件衣服換掉。去換件深色一點的衣服。要不然,恐會惹禍上身。』原來這日,劉過海身上穿的是一件淺灰色短襟衫。且因劉過海一張臉出海後,曬得黝黑,襯得身上的淺灰衫子,好像都變白了。卻不知在占城國,百姓是不準穿白色布料的衣衫。因為在占城國,白色的衣衫代表尊貴,也只有國王才能穿。
劉過海不知王香公,為何要他去換件深色的衣服,不免要問:『師父啊。我這身上的衣服又沒髒。咱不過就是要登岸走走,又不是要去見國王。幹麻要換啊?』王香公兩眉一直皺,卻回:『唉呀。你這個囝仔真是不知輕重啊。番國有番國的風俗,咱到番國就得入境問俗,凡事按照番國的禮俗,才不會惹禍上身。就說這占城國,百姓是不準穿白衫的,只有國王才能穿白衫。倘若百姓穿白衫,那可是犯了冒犯國王的死罪。占城國的百姓,僅能穿黑的、褐的、及紫的深色衣服。而你身上那件灰布的衣服,布色太淺了。登岸後,就怕被番人以為是白的,觸犯了死罪。到時候你要被番人抓去,串在尖木上晾魚乾。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聽得王香公一翻話,劉過海頓是冒了一身冷汗。任誰也沒想到,只是身上穿一件灰白的衣服,居然也會犯死罪;還可能被番人用尖木串起來,曬成乾屍。驟想及此,劉過海再不敢違拗,即趕緊回艙去換了件深色的衣服。
出使西洋的艦隊,臘月隆冬,從福建長樂港放洋出海。僅十日,南航到占城國。照理說,當船隊來到占城國,當依然是凜冽的隆冬。但事實並不然。雖說福建正值草枯樹黃的隆冬,但僅十餘日的海上航行,來到占城國。且見這占城國,卻是氣候暖熱,草木青翠,宛如四五月的初夏。話說劉過海,為了登岸走走,又不想惹上麻煩。即聽從王香公之言,換了件深褐的短襟衫,以黑巾束腰,倒也一身輕便。隨後,劉過海與王香公二人,即搭上了接駁搬貨的搖櫓船,一道往碼頭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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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州港的碼頭,因船隊來到,正是一片忙碌。幾千個船兵,抬水的、搬貨的、搭營的、建寨的,搖櫓船絡繹不絕於港口。劉過海與王香公,登岸後,也沒在忙碌的碼頭邊多停留。卻見這王香公,有如識途老馬,登岸後,即帶著劉過海,繞過了人群,逕往一條通往番民的村落走去。經過碼頭邊茅草搭蓋的番寨之時,鼻息間,隱然聞到一股像是木材或是花朵的奇特香味。劉過海四下張望,不禁開口說:『好香啊。王師父,這是什麼味道,這麼香?』王香公,笑答:『這是伽藍香。因為有奇香,所以在咱大明國,都叫奇楠。不過咱大明國沒這種樹。海為十洲,也只有占城國,有產這種樹。所以這奇楠,可是珍貴的不得了。可用來做佛珠、雕神像、還是做沉香。從占城國將奇楠帶回咱大明國。一兩的奇柟,可抵一兩的白銀。呵呵~~你說它珍不珍貴!』
劉過海聽得王香公之言,瞪大了眼,驚訝的說:『王師父。這麼說,咱們只要從占城國,搬個幾塊奇楠的木頭,回大明,豈不就可賺個幾百幾千兩的白銀。哇~這樣,咱豈不賺翻了!』事實上,縱使大明國厲行海禁,但王香公和他那幫泉州人,三不五時,卻仍斗膽冒死偷渡出海。為的,豈不就是這豐厚的利潤。畢竟只要能順利走私,運個一船的奇楠木回大明國,那賺個幾萬兩白銀,絕對不是問題。重利之所驅,自有不怕死的勇夫。但王香公當下,自然不會跟劉過海,實話實說。卻只是笑答:『呵呵~是呀。因為這奇楠珍貴不易得。所以我才想趁船隊靠岸占城國的機會,來買些奇楠做的沉香。用這珍貴的沉香來供媽祖。媽祖婆高興了,自然也會更加的保佑咱們!』師徒二人,邊走邊談,循著奇楠的香味,經過了一片觀音竹林;一路步向番民村莊。
番人的村莊。壓低的茅草屋簷,簷高不及三尺,幾都要低垂到路面,就算是矮小的番民,也都得彎著腰才能入屋。路上不見有鵝鴨,卻見番民養的雞隻,也甚為矮小。大小頂多二斤,腳長約也僅一寸多。約就是比鴿子大一點,看起來頗可愛有趣。另一奇怪景像是,占城國番民,無論男女老幼,每個人都是滿嘴紅通通的嚼個不停。時而一低頭一張口,就吐出一口鮮血。因此番人村莊中,地面處處是血漬。劉過海初入番人村莊,見這番民人人滿口鮮血,到處吐血的景象,直是驚嚇莫名。慌得,忙對王香公說:『師父啊。這村莊裡的番民,是不是都得了癆病啊。怎得人人滿口鮮血,還一直吐血。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好像整個村莊的番民,都染了癆病。唉呦,師父咱門還是快離開吧。免得也染上這癆病!』
聽劉過海說,擔心會被番民染上癆病。王香公卻是一付氣定神閒,笑答:『阿海啊。不用擔心啦。占城國盛產檳榔、荖葉。因此占城國,無論男女老幼,無不喜歡將檳榔粒用荖葉包起來嚼食。嚼食檳榔與荖葉後,吐出來的口水就會變成紅的。所以並是整個村莊的番人,皆得癆病。只是他們平日,慣嚼食檳榔而已。』由於王香公,往常即常偷渡出海,來占城國的新洲港做買賣,乃是識途老馬。入村莊後,一路左彎右柺,就見王香公看似熟門熟路,逕往番人頭目的家去。正就兩人,轉進一條兩旁種滿芭蕉的小路,看見一幢用觀音竹搭蓋的,比一般茅屋高大的屋子。卻見那竹搭屋外,聚滿了番民。且是人人怒氣沖沖的叫罵,看似番人間,正為什麼糾紛而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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