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祭失敗後，我和我的人質掉進了Backroom》 - 下半部第一章時代與類比恐怖（1）

而我的母親在我耳邊說：「是你毀了我，阿爾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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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人會輪流做惡夢。

馬庫斯最為嚴重，無論是在車上、旅館內，或者是我們靠著某些非法手段租到的岸邊住宅內，他每次做惡夢，都會如同受傷的幼獸那樣，發出悲鳴，嘴上嘟噥含糊不清的夢話，有幾次還會從床上跌下來，然後米莉亞就會因為被嚇到而整夜哀嚎。

後來馬庫斯找到方法，那就是在沒有輪到他照顧米莉亞的時候，他會吞安眠藥睡覺，有時候加上止痛藥、煩寧、還有其他大概已經可以算是毒品的東西。

但當他抱著米莉亞睡覺時，他會平靜地度過夜晚。

「我覺得你上癮了。」我有一次這麼說，我在床頭櫃邊瞥見針頭。

「我的手被你砍斷了，給點活路吧。」馬庫斯乾笑著，聲音聽起來像在說沒有可樂那就換點雪碧，沒什麼大不了：「我們可沒有醫療保險。」

而米莉亞做惡夢時和馬庫斯幾乎如出一徹。

差別只在於她會縮起來，像南方會出現的犰狳，將整個人埋進被子裡，然後小聲地喊著爹地和媽咪。有時候她縮起身體時就會撞到頭，而這會讓米莉亞哭得更大聲。但大部分的時候，我和馬庫斯經常都沒辦法聽到她的聲音，我們在客廳看著筆記型電腦上的論壇，還有影片，或者是跟地球另一端的人視訊聊天，有個義大利人教我們怎麼驅魔，在重要部分網路就斷線了，馬庫斯抱怨了許久，我到今天都還在懷疑那個義大利人八成被惡魔抓走了。

畢竟這方面我很有經驗。

但說回米莉亞，當發現我們沒有回應後，在小床上的米莉亞會慢慢展開身體，然後腳丫踏入了客廳。

啪嗒啪嗒。我記得這個聲音，我能夠數千萬個孩子中認出米莉亞。

她的金髮因為淚水和汗水而黏在臉頰上，這時候我會幫她換新的睡衣，她的手指會緊緊抓住我們的衣角。而馬庫斯會泡一杯熱牛奶或可可給米莉亞。

我們三個人會坐在客廳裡，而馬庫斯會告訴米莉亞他以前去教會時，是怎麼偷教堂裡捐獻箱的錢還沒被發現。米莉亞聽得迷迷糊糊，她八成在我罵馬庫斯的聲音中就又沉沉睡著了。

「你想要趁她睡覺時來一下嗎？」馬庫斯偶爾會這麼問。

我會回答：「不要。」

但那時太陽剛升起，凌晨的光從客廳落地窗中照射進來，像一條柔軟的毯子覆蓋在我們身上。米莉亞躺在我和馬庫斯的腿上，她小小的心臟與呼吸與我們融合。我可以假裝沒看見馬庫斯所蒐集來的資料與探險裝備正堆在房間角落。甚至還有一塊調查版，上面釘滿了關於失蹤事件、後房目擊報告以及惡魔召喚之類的便利貼。

那時候，我覺得我所渴望的事情全都實現了。

我有理解我的人。

我有無條件愛我的人。

我即便犯了無數的錯誤，也都能夠被包容並原諒。

這一生我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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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至於我。

我的惡夢似乎揭示我快要死了。

第一次發現自己大難臨頭，是逃離後房的一年後，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機能在以斷崖般的速度下滑，爬樓梯喘不過氣，視線經常性地模糊，更糟糕的是大腦，就像有人在腦子裡引發一場迷霧，當一句話說出口後，我就發現講不出下一句話。

馬庫斯說這是產後很常見的症狀，我也想這麼相信。

直到我某次昏倒後，在醫院昏迷了兩天才醒來。

那時候馬庫斯的表情就像他要殺了我——雖然這在我們之間很平常就是了。

而嚴格意義上，我不能算是快死，而是快要「付出代價」，只是我沒想到那天來得那麼快。

我總共向惡魔獻祭了兩次——如果「獻祭」這種事情，只需要隨便找點祭品，然後唸幾句咒語就能實現願望，那麼像我一樣跑去歐洲找古書的白痴大概會多到變成人海。

除了祭品以外，必須將身為人類的「一部分」扯裂剝離，作為連接惡魔與現世的橋樑。

而我兩次都選擇獻出自己的壽命。

亡者復生與逃離地獄。

回到現實後，幾乎每晚的夢境，我都會看見有雙乾枯如槁木，血肉模糊的手準備掐緊我的咽喉，氣管塞滿令人作嘔的味道，混雜著雨水與鐵鏽，我可以在夢境中感覺自己的表皮正一層一層剝落，像母親煮過的洋蔥，那雙手小心翼翼地將蔬果處理成容易下嚥的小塊狀，直至被我吞噬。

夢境中毫無光明可言，我的臟器接連在地上破碎得一塌糊塗，最後那雙手捧起了我的心臟，柔軟的瓣膜瘋狂鼓動，那雙手使力，掐入肉塊中，與我所有的血管，所有的神經融為一體，我的心臟，我的人生，被搗鼓，被敲擊，浸製岩漿，成為鐵塊，而後又成為了指環，與死亡套牢。

我從未見過我的契約惡魔，但我能感覺他越發接近。

惡魔在我耳邊低語，無比清晰：

「阿爾伯特，惡魔不會忘記他們的祭品，你的名字是燒紅的鐵，烙在地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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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房間內，而我渾身發抖，汗水浸濕床單。

空氣中充滿霉味，我應該找個時間打掃房間，而不是把時間花在追尋惡魔或者後房上面。

下意識地，我伸出手，想隨便找個東西讓我確認我還活著，眼眶盈滿生理性的淚水，我喘氣著，發現馬庫斯早就握緊我的手，掐到都痛了。

曙光中，馬庫斯的臉來到我上方，他說：「現在你痛不欲生的臉已經無法激起我的性慾了。」

我想要反諷他一頓，但我只是發出呻吟，然後坐起身。

馬庫斯的手在下一秒撫摸上我的臉頰，與其說撫摸，更像在捏絨毛娃娃那般粗暴，他粗糙的指腹滑過我的眼瞼，鼻息在我臉上暈開。

「你在後房裡生命力強得跟蟑螂一樣，不可能會因為小小的惡魔詛咒就死了吧？」

我呼出一口氣，說：「我要說幾次，這不是詛咒，這是——」

馬庫斯沒在聽，他轉身下床，他的黑髮披在肩頭，我想要幫他剪頭髮，讓他看起來和我們當初遇見時一樣恐怖，但馬庫斯已經拿起髮圈，用他靈活的左手將黑髮束在腦後。

「你知道，現在是二十一世紀，雖然飛天車還沒發明出來，但比起我們當年漫無目的地靠錄影地還有電波定位，現在的科技說不定可以直接在後房開一個洞讓我們進去，或者讓史黛拉出來。」馬庫斯邊說邊將止痛藥丟過來，正好砸中我的頭。

我想要開口說點什麼，但最後我只是撐起自己的身體，感覺五臟六腑都在下沉。我吞掉止痛藥，甚至連安慰劑的效果都沒有浮現。

我的心臟很痛。

或許是因為聽見了史黛拉的名字。

在我嘗試打起精神時，我瞥見馬庫斯已經換好衣服，不是他習慣穿的西裝，而是白色襯衫和工作褲，我乾澀地開口：「你要去哪？」

「找方法救你啊，親愛的。」馬庫斯說，他推了推圓框眼鏡：「不然你以為我要去買大麻嗎？」

「買大麻的可能性高一點。」

馬庫斯又哼了一聲，我至今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需要靠止痛藥才能緩解斷肢疼痛的人，為什麼能那麼快的適應獨臂的生活，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就連穿鞋都快得要命。

我嚥下口水。

「你知道你上次找的那些人是一群熱愛模仿錄影帶風格的恐怖影片創作者吧？他們根本沒有真正拍到什麼後房入口什麼的？」我的太陽穴開始痛了，像有某種尖銳的東西從腦袋裡戳上去：「一群青少年，你還帶米莉亞去速食店跟他們談事情？」

馬庫斯乾笑，他背起包包：「噢，我親愛的阿爾伯特，你還是一樣蠢。我做這些事情自然是有用意的，話又說回來，最近失蹤案不是越來越多了嗎？你就乖乖待在家裡陪米莉亞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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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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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下意識地問出這個問題。

馬庫斯又笑了，但他什麼也沒回答，只是在離開房間前，他遇見米莉亞，我聽見幾聲親暱的招呼「小淑女在這裡幹嘛呢」，以及米莉亞小小軟軟的聲音「爹地掰掰」，下一秒，關門聲還有腳步聲同時傳入我的耳裡。

米莉亞來到房間門口，她踩著步伐來到我床上，我聞到洗髮精的香氣。

「媽咪抱抱。」

「我要跟妳幾次，親愛的，你應該要叫我阿爾——」

「媽咪。」

跟米莉亞說話時，我很容易放棄溝通。我抱起她，然後來到客廳，地板上到處都是米莉亞的玩具，我將我懷中的小女孩輕輕放在沙發上，順便收拾地板的東西。

我撿起了一面鏡子。

鏡子裡的臉是史黛拉。

或者說，是類似於史黛拉的面孔，因為那整齊卻嚇人的刀疤橫越臉龐，就像一條河狠狠切開名為雙頰的峽谷。

我將鏡子放下，假裝一切都好。

我是馬庫斯的妻子，我是米莉亞的母親，我不是阿爾伯特。

我不該是阿爾伯特。

我不該是那個嘗試復活母親，害他人家庭破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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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天和這附近的居家婦女沒什麼不一樣，雖然我一直到最近才知道這些女人在做些什麼，很顯然不會整天在家酗酒。他們打掃衛生、買菜做晚餐、然後剩餘的時間就陪著小孩玩，或者和附近的鄰居八卦。

八卦的內容基本上就是關「街角的亨奇頓家」究竟是什麼來頭，這是我帶著米莉亞去超市買東西時會出現的言論——據我所知，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馬庫斯和我，要不是兩個人都曾經是士兵，要不就是從邪教組織逃出來的倖存者。

「我身上不需要更多『倖存者』標籤了。」馬庫斯曾經這麼說，他不屑地笑：

「現在我們只是生活在這的普通人對吧？」

我一直到很後來，才知道馬庫斯口中的「普通」，並沒有其他的意思：譬如像是「亞當斯一家」那種有病的生活（我在電視轉播上看到的）；就是真正地，早上起床去上班（大部分是馬庫斯覺得哪裡適合調查就偷了輛車載我們過去，我發誓這輩子不會再去一次五十一區，除非我想再一次體驗被槍指著的感覺）、中午和同事聚餐（有時候甚至只是在車上吃能量果凍），回家和家人團聚（我們幾乎一天到晚都在一起），假日帶孩子出門玩（通常只有我，而馬庫斯會說他想要休息一下，結果我們回家後發現他正看著傑佛瑞・達默的紀錄片自慰）。

或許這並不正常，但也離正常沒多遠了。

就像我曾嚮往過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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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

下午時分，我聽見米莉亞在叫我，我知道應該弄點心給她吃了。

我將身體從沙發上撐起來，不過正恰好撞到了米莉亞的額頭，她發出小小的驚呼。

「抱歉。」我立刻清醒過來，而米莉亞對著我微笑，她伸出手攬住了我的脖子，像無尾熊一樣掛在我的脖子上。

我說：「妳知道妳這樣很重吧？」

「嗯哼。」

我帶著米莉亞去到廚房，有幾個瞬間的恍惚讓我想到我母親，我必須很誠實地說，當我有了更重要的生活時，那些困擾我的夢魘，有一瞬間就變得不重要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明明就顯得我那過往三十五年的痛苦輕如鴻毛，我卻覺得連自怨自艾都浪費時間。

我曾經無比恐懼我無法拯救我的母親。

但現在我每一天醒來，我都在害怕我會失去這一切。

自從米莉亞誕生的那一天起，馬庫斯和我從來沒有討論過未來該何去何從，我們的一切都遵循世俗，靠著賄賂公務員給米莉亞辦了身份，時間到就去幫她打疫苗，住在汽車旅館時，附近的住客聽到嬰兒哭聲過來幫忙，就順便學習些照護知識。

那時候我沒時間去細想我，或者我的母親，或者我其實不應該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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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我偷了別人的身體，卻過著幸福生活之類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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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去哪了？」米莉亞在我煮咖啡的時候問。

我說：「去⋯⋯工作。」

「我要爹地買冰淇淋回來。」

「好吧。」我聳聳肩，一邊空出一隻手拿出手機：「我等等傳訊息給他，然後——」

結果馬庫斯先傳訊息過來了。

我至今還是不明白他是怎麼在穿越二十年的時間，並且斷了一隻手的情況下，快速學習到可以在電腦店和店員殺價的。總之，我連找尋按鍵在哪都需要花很多的時間，我應該要求馬庫斯買所謂的老人手機給我，畢竟真要說起來，我現在實際的年齡應該是五十五歲。

——「帶著米莉亞去戴雅明跟我會合。」

「那他媽是哪裡啊。」我皺眉說。

下一秒，一個地址映入我的眼簾，我還沒來得及覺得熟悉，另一個記憶就在腦海裡浮現，那是我們在回到摩爾薩街，馬庫斯和史黛拉的家時，馬庫斯在把東西搬走時翻出來的工作證。

史黛拉曾經工作的地方。

「為什麼要去那？」我嘗試著用語音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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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兩年我已經蒐集夠多的東西，多到可以跟那些白痴合作而不被他們丟到精神病院。」馬庫斯打字的速度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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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終於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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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部 第一章 時代與類比恐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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