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還好嗎?聽得到我說話嗎?」大雨滂沱的夜裡開車已經夠心驚膽戰了,尤其我有點近視加閃光,雖然開車時一定都會戴眼鏡,但還是盡量不在夜裡開長程,畢竟公路上也不是一路上都有照明,幸好越是這樣我的警覺性就越高,全身貫注,才及時看到前方的樹叢中有一物了竄出來,及時踩了煞車才不致於碾了過去。
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多半是貓還是兔子等動物吧,可是這物看起來體型頗龐大,而且居然就躺在路中央不動了,可是我明明已經及時停下又沒撞到,不管是動物還是什麼的,身爲醫生(雖然還只是大三的學生)的我仍舊直覺反應地下車去查看。
沒想到我才剛走近前,就有股力量從背後襲擊而來,將我壓倒在地上,我還來不及轉頭去看撞倒我的是什麼,下一秒就感覺我的頭髮被什麼給拉扯住了,迫使我的頸椎往後呈近九十度的狀態,這時我才發現那倒在地上之物竟然是一個人———
而且是一個男人,因爲車燈剛好照著他,讓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他的眼睛很大,眼尾卻趨狹長,甚至眼角有點上挑,像是所謂的鳳眼,但在我看來卻像是蛇的眼睛一般地猙獰不壞好意,直盯著我這頭獵物,彷彿隨時會暴起將我一口吞下。
我聽到後面響起了腳步聲,有人開了車門上了我的車,但對我身體的壓制依舊沒有放鬆,所以對方至少有三個人,看來我在這荒郊野外並非遇到動物,而是不幸遇上劫匪了!
「杰哥,現在車子有了,這個女的要怎麼處理?」壓在我背上的人向那蛇眼男說道。
一個嗓音低柔卻帶著清冽氣息的男音道:「她沒看到你們,但她運氣不好看到我了,最好是殺了她了事。」
「這……這樣太過了吧,她跟我們無冤無仇,只是碰巧遇到我們在逃亡需要用車,我瘦猴雖然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但我還沒殺過女人啊!」
沒想到背上的這個人雖是歹徒,但也還不至於泯滅良知,知道不能任意濫殺無辜。
這時車上那人卻斥道:「死猴子,老大說什麼一定有他的道理,照做就是了,你連個人都不敢殺,還敢出來混黑社會?」
「笨老虎,誰說我不敢殺,我這就殺給你看!」
沒想到我白天才上了大體解剖課,現在卻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急中生智下我連忙說:「拜託大哥別殺我,我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三言兩語間我已經能推測了個大概,這三人是在逃亡的路上臨時起意的,一人假裝倒下好攔我的車,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來到此地的,但恐怕途中已換乘過很多台車以躲避警方的追緝。
「我的車任由你們使用,甚至我可以當你們的司機,聽口音你們是外地人吧?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這裡的路很熟的,我甚至知道有些小逕是連導航地圖都沒有的。」
那個叫杰哥的男子摸摸下巴,像是在考慮接受我的提議,看來快要被我給打動了,於是我趕快趁機加碼:「我不只能當司機,我是女孩子也好掩護你們,必要時你們還可以把我當作人質。」
這時他終於露出微笑,從地上站起來說道:「看在你這份臨危不亂的勇氣下,我可以暫時不殺你,你最好乖乖地照我說的做,別動什個歪腦筋,否則被我發現照樣小命不保。」
他說完故意雙手交叉,讓關節喀喀作響,我這才發現這個男人身型很高大,站在我面前如烏雲般將整個天空都遮蔽似的,我知道他只是想讓我心生恐懼好乖乖聽話。也許他只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等發現我沒有利用價值後就會毫不留情地殺了我,既然如此,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覺得我還有用,再伺機找尋逃生的方法。
瘦猴終於放開了我,我發現他果然人如其名,尖嘴猴腮的,身材偏瘦小,尤其跟那個高大如樹的杰哥相比,而那叫老虎的則是一臉橫肉,體型魁梧跟健美先生似的,身高則較杰哥略矮一點。
這位杰哥是典型的濃顏系,眉壓眼,上庭偏短,鼻子高挺如希臘雕像,上下唇的大小適中,但配在這張雙頰凹陷、顴骨突出的臉上稍嫌厚了些,五官單看算是很不錯,甚至像很多位明星,但整體看起來卻有種說不出的不協調,大概是那份陰鬱的氣質所致。
雖然有些人真的是面惡心善,但一個人的內在跟個性多少會影響其面相,而面相學能推論出一個人一生的命運如何也算是一種自古相傳的統計學,例如像他們這樣的社會邊緣人通常出身於有問題的原生家庭,父母長輩的親緣薄弱因而額頭都偏短。
本來今天我是因爲學校放寒假了才開車回家的,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司機,被三名歹徒挟持,跟著他們一起逃亡,這彷彿是哪部電影的情節,乾脆幻想是偶像劇『鬥魚』的故事,我本就是乖乖的女學生,卻不小心邂逅了不良少年,然後跟他們一起混黑社會、甚至亡命天涯……
我承認我的想像力真的太豐富了,其實我應該去當作家才是,不過剛上高一時我就開始對人體醫學感到興趣,我的父親雖有律師資格卻選擇成爲公設辯護人這樣的公務員,我的母親是初中的英文及心理輔導老師,等我考上醫師執照了,這樣我們家就『三師』都有了,我當初是這麼說服父母讓我去讀醫學系的。
大概是受到父母親從小的耳濡目染,畢竟他們天天都在跟受刑人、問題少年們打交道,我從不拘泥於人性本善還是本惡的兩極化價值觀,這世間既非只有黑白兩個顏色而是個萬花筒,那麼就不存在著絕對的善惡之分。所謂的善惡往往取決於一念之間,端看個人當下的選擇如何,是以也不必以自己主觀的判斷給人貼標籤,畢竟所謂的好人也可能會做壞事,而惡人也不見得就不能做善事。
有了這樣的信仰基礎,造就了如今我被人挟持依然能保持鎮定的態度,當然我也會感到神經緊繃,因爲我必須要全神灌注,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學會察顏觀色好找到突破點,我甚至要站在歹徒的立場來設想,我能理解他們爲何要殺我,所以我必須得想辦法製造讓他們不殺我的理由。
『境隨心轉』聽起來很玄,一但你覺知到外界發生的種種一切只跟你自己的心理投射有關,就不存在著被害跟加害人的區別了,你自己就是那始作俑者,是你自己選擇被迫害的,因爲你以爲外界的一切跟自己沒關係,自己只是被動地接受命運,那結果自然是任人宰割。等你窺見到自己能主動選擇的天機,與自性源頭連結上了,從此你與一切萬有不再是分離的狀態,你就能改寫命運,讓所有的人事物都成爲你的掌中之物,按照你的意志來進行。
乍聽之下很天方夜譚,但你選擇相信與否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而已,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不如就讓自己成為赤子一樣的天真無畏。生命中不管遇到什麼,都不要去定義它是好是壞,只是將其視為一種挑戰跟磨練,為的是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究竟要選擇什麼,以及發掘自己的無限潛能、創造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乾脆忘記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當成是出租車司機、他們則是外地來這裡旅遊的乘客來看待,聊天似地一搭一問之下,套出他們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今天已經是他們逃亡的第七天。傳說中「七」不僅是西洋的幸運數字,也是與神連結的一種象徵,我故意道:「看來我是你們的幸運女神,今晚你們不用露宿野外了,我剛好知道這附近有一處休整的好地方。」
杰哥坐在駕駛座的斜後方,雖然他欣賞我的大膽而暫時留住我的小命,但從後照鏡還是可以感覺到他不放心來回審視的目光,這時他突然掏出手槍來頂住我的太陽穴說:「我警告過你別動什麼歪腦筋,我可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大哥你可真冤枉我了,我是真心想幫你們找個舒服的去處,畢竟我一個女孩子跟你們三個大男人露宿在外頭對我來說才是極大的不便,而且也不能叫我開一整晚的車都不睡覺吧?」
只聽見他嗤了一聲,才又收回槍。
又開了半個小時,終於來到了濱海公路,若是在夏季期間的白天沿著這條路開,能一直欣賞海岸線的美景,只是此刻是夜裡又是冬季,坐在車子裡雖暫時感受不到寒冷,但海風依舊無情地敲打著浪花直撲上岸,給人有種不小心就會被捲入海裡的感覺。
車子終於在一片平坦的沙灘處前停下,那裡坐落著一排紅色的小木屋,北歐式的建築,因為冬天海邊太冷了不會有人這時來度假,是以整排房子都是漆黑一片,只靠著月光勉強看出個輪廓,彷彿一腳踏入了異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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