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其實是個盆地,四周被一千多公尺的山脈所圍繞著,風景雖然優美,但到了夏天就是座火爐,悶熱又潮濕,因此本市的高級住宅區都在位於郊外的山區,空氣品質更好且氣候比較涼爽。
我因爲工作的關係,自然是選擇住在離醫院近的市區內,不過山上的豪宅貴得嚇人,也不是我這種普通收入的老百姓能買得起的,不知道謝禹澤帶我來這裡是何用意,莫非他中了樂透彩劵頭獎,也在這裡買了一戶?
一路上他故弄玄虛,我怎麼問都不說,車子沿著山路一直往上開去,終於在一處豪宅外停了下來。
我下車一看,看到大門的後方隱約可見到一座城堡式的建築,驚呼道:「這不是索利斯堡嗎?不過這可是私人產業,你怎會想到帶我來這裡?」
「有一回開車經過你不是回頭看了好幾次,一副很想進去參觀的樣子?我後來打聽了,是私人產業不錯,從不對外開放的,但這個城堡建築隱密又浪漫,一直以來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甚至有人好奇到偷偷溜進去,可是馬上就被保安抓到了。上個月我看報紙說這裡終於開放參觀了,而且就定在今天一天,人數還限制不能超過十個人,得上網抽籤,我馬上就替你報名了,沒想到運氣真好抽中了!」
他拉著我走到了大門口的警衛亭。「喏,進去吧!可惜不能陪你進去逛了,記得多拍點照片出來給我看看,我在外面車上等你,有什麼事手機聯絡。」
出示了中獎證明跟身份證件後,門口的保安人員果然放我通行,除了城堡主宅不能進入外,戶外的部份跟其餘附設的建築都可以自由參觀,雖然看不到城堡內貌有點可惜,不過能近處欣賞整棟建築以及四周英國式的花園設計就夠令人興奮的了!
當然這樣的景觀去歐洲旅行也能看到,但這次不用特別坐飛機出國,於我住的城市的郊外山上就能見到,大大滿足了我的好奇心。
城堡的外牆整片都是白色的,然而屋頂跟門窗漆成寶藍色,看起來明亮又莊嚴,雖不像歐洲的古堡一樣,一看就覺得充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比起仿古式的現代豪宅建築卻又多了些文藝氣息。
我沿著城堡繞了一圈,將整個外觀建築都仔細欣賞了一遍,然後步向後花園去,原來那裡竟然有一座湖,此時陽光照耀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還有幾隻天鵝跟水鴨在上面游著水,真是太愜意了!
湖的兩旁種了一整排的樹,還擺了張躺椅,剛好供作乘涼休息之用,我看那張椅子實在誘人,忍不住過去躺了下了,閉目養神一番,感受微風從臉上輕拂過。本來今天我是打算要補眠的,誰知道一早就被謝禹澤挖了起來,我自是慶幸有這個機會進來參觀一番,反正他在外面的車上等著,我就幻想著把這裡當成是自家花園,充份地享受此時此景吧!
我躺了一會兒,畢竟這是在外面而不是自己家裡,不可能真的睡著,突然間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旁邊有人在注視般地———我猛得睜開眼睛站了起來,往四周巡視了一番,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或動靜。我也好奇走了這麼一圈,連個人影都沒有,照理來說,應該還有另外九位幸運抽到進來參觀的人才是,或者是物業的管理員之類的,目前為止也只在入口碰到警衛。
十年前那件事過去後,我也成長了許多,不再是天真無慮、神經大條的女學生,雖然我仍相信人性本善,但多一份警惕防備也好,並非是杞人憂天,而是要防患於未然。
謝禹澤就在外面車上等著我,還能出什麼事呢?應該是我太敏感了,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我繼續往湖的另一頭走去,發現那兒還坐落著一座玻璃式的建築,想必是溫室之類的。進來參觀至今看到了不少修剪得很有型的樹,草坪如茵,在這個季節花圃裡到處百花齊放,湖上也種植了些許睡蓮,但這樣莊園必然少不了溫室花園,不知裡面養了哪些奇珍異草?
推開門進去,一陣熱帶雨林的氣息迎面而來,放眼望去,確實有不少我未曾見過也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比較認得出來的是各式各樣的蘭花品種,是我去新加坡旅遊時看過的,然而在植物群中還參雜著一個個如美術館展覽品般的玻璃櫃子,裡面擺放著各種栩栩如生的蝴蝶標本,著實突兀。
這裡主人的愛好真的有點奇怪,讓蝴蝶自由自在地在花叢間穿梭飛舞豈不更愜意,若因個人喜好製成標本欣賞也就算了,偏偏放在這溫室裡展示,心裡不覺有些殘忍。
此時屋頂上方突然傳來喀喀聲響,有人啟動了遮陽裝置,一下子整個溫室變得陰暗了下來,看來沒得參觀了,我走回門口處,卻發現門居然被鎖住了!我拍打著大門,希望鎖門的人還沒有走遠,對方應該是不知道裡面有人,只是我敲喊了半天外面也沒有回應。
我又繞了溫室一圈,想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出入口卻無果,拿出手機來打給謝禹澤,手機在這屏障下竟然收不到訊號,這下子我真的有點緊張了,我可不想被關在這裡一整天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一直沒有我的消息,他一定會進來找我的,所以根本不用擔心出不去。
正當我如此忖思時,身後的門突然被打開了,我驚喜得轉過身去,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如烏雲般遮住了背後的陽光透進來,在陰暗的室內,逆光之下我一時看不清他的臉,但那個身形氣場令我直覺是他———申士杰!
沒想到當時的那種情形下,他還能死裡逃生,縱使警方一再告訴我他生存的機率為零,但只要沒親眼見到他的屍體,我總覺得他不見得就穩死無疑。
我嚇得倒退三步,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最後居然腿軟得跌坐在地上。
他熟門熟路地打開隱藏在牆邊的大燈開關,登時溫室又變得明亮,我這才終於看清他的臉———那不是他,雖然五官神韻間有些相似之處,身材也一樣高大,但這個人我確定從來沒見過,他的體格比較壯碩,不像申士杰偏勁瘦,而且他一個亡命之徒就算當年活了下來,怎麼可能十年後完全改頭換面,選在此時此地與我再次相遇?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看來是我尚未從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恢復過來,還在疑神疑鬼的,然而我的心裡卻有種莫名的失落感,難道我其實是希望他沒有在當年的那場意外中死去?
「抱歉,我不知道這裡面有人才把門鎖上了,你沒事吧?」他的聲線跟申士杰也不盡相同,嗓音雖也低醇,但咬字發音更清脆一些,如果單憑這個聲音的話,我對此人已有種先入為主的好感,一方面我本就是個『聲控』,另一方面我對擁有這樣嗓音的人油然生起一種信賴感。
究竟是不認識的人,也基於外科醫生對手的潔癖,像握手這樣的禮儀早就被廢除了,我對他伸出來扶我的手視而不見,自顧自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點點頭道:「先生,你真是嚇到我了,先是把遮陽板打開,弄得這裡陰暗一片,還把門鎖上,我的手機在裡面又沒有訊號,幸好你折回來查看了,不然我不曉得要被關在裡面多久!」
雖然他先向我道歉了,我的語調中仍是難掩責備的意味,只是他不但沒有因爲我拒絕他扶我而感到尷尬,反倒大步走向我,像拎小雞般地一把將我橫抱而起———等等,這是什麼情形?他以為是在拍偶像劇嗎?動不動就來個公主抱!
「喂,快放我下來,你這舉動也太不紳士了吧!」我奮力掙扎著,卻發現自己的手跟膝窩都被他有力的臂膀給扣住了,一點勁也使不上來。
「我正是因為要表現我的紳士風度,才必須將你這位客人帶去醫務室檢查看有沒有哪裡受傷了。」他低頭對我笑了笑,明明知道他跟申士杰是不同的兩個人,恍惚間我又忍不住把他們看作是同一個人。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怕不夠有說服力,又補了一句:「我是醫生,有沒有傷到,我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是嗎?那就好。」他終於肯把我放了下來。
「你是這裡的管理者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道:「你是哪一科的醫生?」
「整型外科,」看到他嘴角露出的笑意,我又澄清說:「但不是只會幫人割雙眼皮、打肉毒、抽脂跟隆乳的那種,其實那都是醫美診所的業務,我們醫院做的大都是意外創傷後修復重建的艱難手術。」
「想必你是個妙手回春、醫術精湛的醫師!」他倏地抓過我的手,檢視道:「這麼一雙手可還要救人無數,千萬不能有所損傷,讓我再好好地檢查看看。」
他裝模作樣地抓著我的手,翻來覆去地查看,我對這種行逕震驚不已,我這是碰上登徒子了嗎?莫非是我先前拒絕過他遞來的手惹得他不悅了,想趁機整我?
我不滿地抽回自己的手,交疊握著放在身後。「你又不是醫生,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點點頭。「我雖不是醫生,但跟你一樣,對美的事物都有種一種狂熱。」
「哦,怎麼說?」
「你看到這些玻璃櫃裡的蝴蝶標本了吧,這都是我的精心傑作,留住牠們的美,成為永恆。」
看他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我不禁要潑他冷水。「你這叫『戀屍癖』,蝴蝶再美,到了你的手中也成了死物,死氣沉沉的,何來美哉?還不如欣賞蝴蝶自由自在地飛舞,剎那即永恆,將那份美好永遠留在心底,任誰也拿不走!」
「你這話說得頗有哲理,不過我還是更偏好那種將自己喜愛之物牢牢握在手掌心的感覺,特別是捕捉牠們時的興奮。」
他說這話之時,雙眼卻直盯著我,彷彿我就是他的掌中之物,我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
即便我與他的身高、力量懸殊,但在口頭上的氣勢卻不能輸。「你為了一己愛好,將活物變成死的,這跟醫生的救死扶傷的天職正好相反,我們是想辦法把快死的給救活、讓不能正常活動的變成能動了。」
「這麼說來,我就是來搞破壞的,而你則是負責還原,如此我倆不正好是天生一對?」他嘻嘻笑道。
這傢伙真不愧是個胡扯抬槓的高手,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居然可以聊得天花亂墜,他三番兩次地以肢體、言語撩撥,若非我已是過了三十大關的成熟女性,可能要自作多情,以為他真的對我一見鍾情了。
「先生,你真的想太多了,我跟你就只是陌生人而已。」我低頭看錶,發現已經逛了快兩個小時了,叫謝禹澤在車上等這麼久實在說不過去,我急忙繞過他往門口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轉頭說:「對了,你可以告訴這裡的主人,這座城堡莊園真的很美,如果能多對外開放,讓住在城市裡的人們多一個戶外踏青的地點會更不錯!」
「知道了。」他促狹地朝我眨眨眼。「再見了,醫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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