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醫師,急診部剛才來電問你可否馬上過去會診?」張護士見我從手術室出來,趕緊過來報告道。
「馬上?是什麼情況?斷了手指還腳趾、或是自殺割腕?」我走進休息室,邊灌水邊問道。
她搖搖頭,面有難色地說:「沒那麼嚴重,只是———」
「那就不用到馬上,」我打斷她的話,徑自燒了開水,從櫃子裡拿了泡面出來,這時已經過了正常的用餐時間,醫院餐廳只剩下些麵包、沙拉類的冷食,叫外賣還得等,我現在只想喝碗熱湯、大口吃麵。「我上枱手術做了快八小時,快把我餓昏了!」
「這裡有牛奶跟巧克力棒,給你先墊墊胃,泡麵你等會兒再吃吧!」她急忙從口袋裡掏出東西來交到我手上。「急診室的人千叮嚀萬拜託,要我在你下了手術後立刻去看那個會診的病人!」
雖然牛奶跟巧克力棒可以即食,讓我因低血糖而顯得上揚的情緒稍微緩和下來,但這一聽就像是某個VIP病人在耍性子。「你沒聽過吃飯皇帝大?天皇老子來了都得等我吃飽飯了再說!」
她握住我的手求道:「拜託你了,就算是還我一個人情吧,想想每次團購美食我都記得算你的一份!」
她狗腿地幫我打開牛奶跟巧克力棒,遞到我的嘴邊只差沒直接餵我了,我才勉為其難地接下來,囫圇吞棗地吃了起來,我一邊吃她一邊推著我朝外頭走去。
「這不是去急診室的方向。」我提醒道。
「那是急診室收的病人,但不可以讓人知道他的身份,已經轉往頂樓的VIP病房了。」
「是哪個政要名人還明星啊?搞得這麼神祕,為何指定我去會診?就算我們主任不在,也還有副主任跟其他主治在啊,再怎麼說也輪不到我一個總醫生去。」最討厭這些搞特權階級的人,縱然這是一家私人醫院,當初的創立者也是秉持著熱心救助、人人平等的宗旨創辦這家醫院的,很多其他醫院不肯收的病人也都轉了過來,所以這絕非是間為了給達官貴人看病跟營利至上的醫療機構。
等到電梯裡只剩我們兩個人後,她終於開口:「實話跟你說吧,這人是封氏集團的總經理———封瀟生。」
我思索了一下,真沒聽過這個名字。「他是誰?我有需要知道這個人嗎?」
她倒抽了口氣。「我說你也活得太佛系了吧?連封氏集團打算收購我們醫院這等天大的新聞你都沒聽說過?」
「So what?」我聳了聳肩。「難道被他們收購了,我們會被fire?我們都是有專業技能跟執照在身的人,去到哪裡都可以工作的。」
「你不知道,我之前也待過幾家其他的公立醫院,相較之下,這裡無論是在待遇、工時跟環境方面都是最優的,加上同事間及各科室的相處都挺融洽的,要是被迫離職我還真捨不得。」
我安慰道:「沒那麼糟,被迫離開舒適圈也是件好事,雖然一開始辛苦了點,但能迎來新的挑戰啊!」
「我跟你的情況不同,我們的年紀差不多,但我跟我男友打算明年結婚,之後當然也想要生孩子,我覺得這個環境能讓我家庭跟工作兼顧,如果換作了別家醫院就不一定了。」
我點頭表示理解。「這麼說來,我們是否該順便去探探口風啊?看收購後會不會來個大換血改造?」
「先別吧,這位聽說不好惹,他已經趕了好幾位醫生出去了,你是我們醫院的最後一張王牌。」她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這下子我真的好奇了。「他來醫院看病卻不給醫生看,這人腦子有病吧?是不是該轉去看精神科?」
「他的手掌被割傷了需要縫合,可據說他對麻藥過敏,不能打麻醉,普外的醫生想幫他縫卻被他一腳踢飛,不敢再上前,於是他們推了陳醫師去,想說他應該不敢打女人,結果陳醫師才進了病房就被他嫌又老又醜,氣得轉頭走了。大家想來想去,要在外科系找到年輕、長得好看、縫合技術又好的女醫師也只有你了,為了安撫這位醫院將來的掌權者,只能拜託你入地獄了!」
「你們這是聯手推我入火坑啊!」我笑罵道。「他大爺以為他是在市場買菜,可以挑三揀四的?還是以為他是皇帝選妃,看不順眼可以撤牌子的?讓我來會會這牛鬼蛇神!」
在醫院看多了這種無理取鬧的病人或家屬,這些年下來我早有一套應對的話術跟手段,所以鮮少鬧到管理高層或警察局甚至法院去。
用力推開病房的門,撲鼻而來的竟是陣陣牛排香,莫非這是哆啦A夢的任意門,我穿越來到西餐廳?
我走回門外看了一眼門牌,上面寫的確實是VIP病房,我該不會餓過頭以致產生了幻覺?
「封先生,您要的A5雪花霜降和牛牛排好了。」裡面一名戴著高高的白色廚師帽的男人說道。
另一名男子嗯了一聲。
「您的手不方便,可否容我幫您預切好嗎?」
我望著可攜式戶外燒烤爐上肥滋滋的牛肉,忍不住食指大動,好不容易將目光移開,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這個人我幾天前剛好遇到過———
「不用了,既然醫生都來了,借醫生的手來切這牛排感覺更美味!」他朝我輕佻地笑道。「沒想到又見面了,醫生小姐!」
看著他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我怎麼覺得這一切好像不是巧合,而是預謀已久?
我清了清喉嚨,正色道:「這裡是醫院,是不允在病房裡烹調的,萬一觸碰了火警預鈴怎麼辦?」
廚師忙澄清說:「醫師請放心,我用的是無煙烤爐,不會有事的。」
「可是這麼做還是違反規定,你們———」
他打斷我的話道:「誰叫你們醫院的飯太難吃了,我一餓脾氣就不好,才會不慎踢傷你同事。」
「如果是這樣祝您用餐愉快,等吃完了再叫我同事來縫。」我說完準備轉身離去,實在不想跟這個人再有任何牽扯,卻又被他叫住。
「我的手只能讓你縫,其他誰來我都不接受!」
「你確定要讓我給你縫?我剛下手術肚子也很餓,脾氣暴躁,恐怕下手也不會多輕。」
張護士睜大了眼在我跟他的臉上看來看去,好像發現什麼八卦似地興奮不已,我給了她一個白眼,表示她想多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吃吧,反正備的牛肉夠多。」他往廚師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地把烤好的牛排盛在盤上,然後繼續烤下一塊。
他都這麼邀請了,有這麼高檔的牛排可吃,我何必去屈居泡麵?我大咧咧地用叉子叉起了盤中的牛排,連切都懶得切,完全不顧吃相地大口吃了起來;外科醫生不但要比誰的刀法、縫功快,其中一項必備的技能就是吃東西也要快,定時定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趁著空檔趕快補充能量。
我這秋風掃落葉的驚人『食速』在我們科裡是屬一屬二的,他也只有張口結舌的份兒,還來不及抗議美食被我給獨吞,整塊牛排已落入我肚子裡。
我滿足地摸摸肚子,眼見這第二塊牛排也已經烤好了,我索性大發慈悲幫他切好,將盤子遞到他面前給他。
沒想到他如此要求:「我要你餵我吃。」
「我是醫生師,不是看護,」我蹙眉懟道。「況且你傷的只有右手,左手還能用。」
張護士看氣氛有點僵,不由得打圓場道:「封先生,我是護士,不然我來餵您吧!」
就在她要靠過來前,他倏地攫住我空著的右手,抓起了一塊牛肉往嘴裡塞,我感覺他溫熱的舌頭舔過我的指尖,這跟我在家餵狗吃零食時完全不一樣,心底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觸。
這時只聽見啪地一聲,突然間整個病房內寂靜無聲,只剩下牛排在烤盤上滋滋作響———我下意識地反射動作,將牛排整個倒在他身上了!
「您沒有被燙傷吧?」張護士趕緊拿起來一旁的面紙盒,唰唰連續抽了好幾張給他,又幫忙把掉在他胸腹上的牛排撿起來放回盤裡。
他的這種行為無異於性騷擾,即便我知道他可能是我惹不起的人物,但我還是不後悔這麼做。
當我以爲他會大發雷霆時,下一秒只見他突然脱掉襯衫,丟給了張護士說:「快拿去乾洗。」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動作,瞬間被襯衫蓋住了頭臉,急忙將襯衫從頭上扯下道:「好的,我這就去。」
她彷彿逃難似地,頭也不回地溜之大吉,真是個好隊友啊,留下我自己面對一切。
看到他古銅膚色、肌肉勻稱又不顯得過份發達的上身,我不免嚥了嚥口水,這可不是垂涎他的身材,而是心理緊張的表現,聽說他把普外的男同事給一腳踹飛,所以待會是要掐我的脖子嗎?
我看著他舉起右手朝我的面前逼近,正想使出謝禹澤教我的小擒拿手防衛時,卻聽他說道:「剛才脫衣服時使力,手又流血了,既然牛排你也吃了,趕快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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