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竹柏油路上,將晚間殘存的水汽蒸發掉。騎在機車上差不多一個多小時的四人,背上臉上開始冒出薄汗。
「我們的方向沒錯吧?」穆森林帶著疑惑地詢問斜前方的損友。
「我出發前已研究過地圖,還有導航,錯不了。」陸子旗單手抓著車把,看了眼繫在面前的手機導航。
「焱熙,須否停下休息?」雖然明知自家小妹體能比他這個當哥的更強,但他還是貼心地詢問一下,同時也好幫助焱熙維持一下纖纖少女的人設。
「我還可以。快到了吧?」
明明是柔弱好聽的聲音,可聽在穆森林耳中卻自動將句子翻譯成「別煩我,若你們帶錯路你死定了」。
「快到了快到了,這次帶路的是陸子旗不是我。」
穆森林連忙推出損友作擋箭牌,焱熙覷了自家兄長一眼,差點沒忍住吐出一句「沒用」。
其實今天原定只是三人到第四分院查看,可穆森林出門時焱熙卻突然提出同行,森林當下愣住。要知道穆焱熙小姐一向無利不早起,沒戲看便不參一腳,她這樣突發加入,穆森林只覺得眼皮有點直跳,只能心底暗暗祈求千萬別發生甚麼特殊意外。
想起剛才會合時徐念慈那明顯被焱熙外表欺騙到的表情,穆森林好想抓著他的雙肩語重心長地跟他說這株玫瑰不止帶刺還有毒的啊!可是焱熙卻好像知道他想說甚麼似的,對他露出一個外人看來相當甜美的微笑,他摸摸鼻子,果斷轉身放棄拯救被表象迷惑的純良青年,反正,即使有事也定必不會是穆焱熙。身為兄長,還是維持兄妹間的友愛和睦關係比較重要。
半小時後,三人停在一道看起來已鎖上許多年的生鏽鐵閘前,四周只有蒼蒼樹林與蟲鳴鳥語,根本不見人煙。
鐵閘後是高矮不同的荒廢建築物,空地上不是一片黃土,便是叢生的雜草,當然垃圾也堆積不少。鐵閘旁的石圍牆上刻著依稀可辨的「神祐慈幼院」五字,前面豎著一塊簇新的告示牌,上面寫著「私人地方,閒人免進──溫氏建設開發集團立」。
陸子旗上前輕推鐵閘,搖頭道:「鎖著。爬進去?」
徐念慈聽後,立時望向外表柔弱的穆焱熙道:「這是私人地方,而且……」
徐念慈還未說完,穆焱熙已逕自走向鐵閘,拿起鐵鍊上帶著鏽跡的巨型鎖頭擺弄了一會,突然用力向下扯,咔嚓一聲,鎖頭彈開。這連串行動讓兩枚男的頓時傻眼。唯一不感意外的只有穆森林,因為只有他站著的角度才看到穆焱熙純熟的開鎖技能。老實說,他都不知道自家小妹到底是從哪兒學會這些專業技能的。
「風吹雨打多年,這東西早壞掉了,用點力便會彈開。」穆焱熙向三人報以柔美微笑,輕聲解釋。
穆森林瞟了眼徐念慈那「哦原來如此」的表情,顯然這種明明說不通的謊言還是有人願意相信的。
他們站到在旁,待穆森林則在四周繞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監控鏡頭或看守與施工人員後,陸子旗才上前解下鐵鍊、打開鐵閘,閃身進入這棟荒棄多年的院舍。
徐念慈走了數步,突然在主建築前佇足,環視著這片地方,心中驀然浮現出一種怪異的既視感。
「怎麼了?」陸子旗一掌拍在徐念慈的肩頭,打斷對方的思緒。
「沒事,只是覺得……這兒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布局跟我小時候待過的太相了吧!也或許我真的是……」徐念慈勉強扯起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輕聲道,「沒甚麼。」
「若有甚麼奇怪感覺儘管說出來,或許是線索。」自進入這兒後,穆森林發現那道灰影的外貌五官雖然依舊矇矓,但身體與臉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看來他們的確沒有來錯地方。
穆焱熙靜靜地站在附近的樹蔭下,拿著手機不知在做甚麼,過了好一會才走向他們。
「如果這兒的布局跟第五分院一樣,要不先去檔案室看看?」看著三人種在原地好一會卻沒有下一步行動,穆焱熙果斷提出建議。
「也好,那我們先到主建築吧。」徐念慈反應極快地回應焱熙的建議,那速度簡直讓陸子旗側目,也讓他不禁瞥了穆森林一眼,後者乾脆選擇忽視。
主建築雖然廢棄已久,但看得出結構依然牢固,看來這兒的堂區在興辦這些機構時的確相當用心。一行人沿著樓梯爬上一樓,如無意外檔案室便是位於這層。陸子旗走在前面開路,沿路踢開那邊絆腳的木條與垃圾,揚起一陣塵土。
「你下腳輕點行不行?寸多厚的千年塵都給你踢起來了!」穆森林掩著口鼻忍不住咳起來。
「那你自己來開路好了。」語氣雖然有點不滿,但陸子旗的「掃堂腿」倒是減輕了力度。
穆焱熙塞了張薄荷味紙巾給自家兄長,便走到陸子旗身旁並肩而行。
半晌,四人已站在一道半掩的木門前,木框邊上是被塵封著的「檔案室」木牌。穆焱熙輕輕推開木門,隨著吱呀一聲,一種積聚已久的霉味撲面而來,陽光穿過髒兮兮的玻璃窗,映在一列列早已被人遺忘的架子上。
四人魚貫而入,穆森林一邊打量著房間的陳設,一邊推開吱呀作響的窗戶。沒有了玻璃阻隔的陽光堂皇照進室內,將物品照得分明。架子上是疏疏落落的檔案夾、散落的紙張,地上還擱著些雜物與紙箱。
整個檔案室的布置跟之前他們拜訪的慈幼院幾乎完全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沒了那台存放檔案的電腦。徐念慈環視了一眼,便走向最近的架子,開始在零零散散的檔案堆中查找資料,餘下三人很快也加入行列。
或許是荒廢前大部分資料已被送走或銷毀,這個檔案室留下的資料寥寥可數。散落各個架子上的檔案,大部分都是院方的通告文件、教區與堂區之間的往來文書,以及一些財務報表或年終總結等普通資料,地上紙箱內大概是一些更次要或待銷毀文件與廢紙。他們翻了個多小時,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份院童檔案。
「你們過來看看。」穆焱熙從手上拿著的文件中抽出六份,整齊地排列在房中唯一的細小茶几上。
「有發現了嗎?」穆森林湊上前,只見滿茶几都是已發黃的財務報表,無語地看著自家小妹,果然她的第一著眼點永遠都跟錢有關。
徐念慈仔細看過眼前的財務報表,發現這些都是本地教區跟其下各堂區三十至四十年前的年度財務報告。可是不止他,就連陸子旗與穆森林都不明白穆焱熙到底要他們看甚麼。
「你們看不出來嗎?」穆焱熙無奈地看著圍觀的三人,無奈嘆道,「這些數字啊!」
語畢,穆焱熙拿起筆按年代遠至近的次序,圈起各份財務報表中幾個不同項目及數字。
「政府資助、信眾捐獻、工商機構捐款、座堂資產……這兒的教區還蠻有錢的,政府對其屬下慈善福利機構的資助補貼還真是相當豪爽。」陸子旗看過這些圈出的數字後,直接發表第一意見。
「你們再看看這些。」穆焱熙收起茶几上的發黃的文件,從手上抽起另外六份排在茶几上。「這些是約十多年前的文件。」
三人很快便從這批財務報表中找出剛才看過的項目,陸子旗有點驚訝地「哦」了聲道:「這……政府資助也削減得也太誇張了吧!這兒數年下來……差不多削減了三分之二,這教區得罪政府了嗎?」
「不得而知。我們還是先看看重點──教區總收益。」穆焱熙聳聳肩,手指掃過數份報表上的數字,「信眾捐獻和工商機構捐款雖然有輕微增加,但遠遠彌補不了政府削減的資助。二哥提過,本地教區在約三十年前始停止擴展其屬下的慈善福利機構,及後部分慈善機構開始停止營運。教區下的各個堂區需要找地方重新安置因院舍停辦而失去安身之所的幼童與老人,最大可能就是將他們送到仍在營辦的院舍或其他慈善福利機構。你們再看看這幾頁資料。」
穆焱熙翻動茶几上的文件,再次用筆圈出重點項目。
「這裡列出了教區各家慈幼院的年度開支,在部分慈幼院陸續停止營運後,這幾間分院的整體開支都出現明顯增幅。」穆焱熙隨手拿起張白紙,畫出一個簡表並列出一系列數字。「這是資料上有記錄的其中十間慈幼院的年度開支,這欄是三十年前的開支,這欄是約十七年前的,已停止營運的沒有數據,仍在營運的全部的開支都增加了,而且增幅遠較正常消費物價指數的多。」
「等等,妳記得這幾十年來的消費物價指數?」陸子旗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焱熙。
「之前幫教授找過相關資料,我也只是記得一個梗概。」焱熙聳肩道。
「就是說,那些被迫停止營運的院舍,將院童移送至其他仍在營運的院舍,因而導致開支大增?」陸子旗摸著下巴道。
徐念慈聽後眉頭緊攏,看著面前數字,略有猶豫地提出疑問,「而我……可能也是被移送的其中一人?」
「嗯……我只能說這個可能性很大。院童檔案會隨他們轉移到新地方去,所以我們在這兒一份檔案都找不到十分正常。若在轉移時遺失了,也會在新的檔案上補充註明。二哥提過,你被遺棄的地點正好就是這家第四分院所屬地區,還有你那份有明顯缺失的檔案,再加上你朋友已證實你是失憶後才被送到第五分院。」穆焱熙眨眨眼,一臉認真地說,「當然,暫時這還是我們的猜測。對了,剛剛朋友告訴我,各堂區下屬的慈幼院中,只有第四、第五分院的布局是完全一樣的。」
穆森林聽到焱熙所言,想起剛進來時焱熙在樹蔭下看了好一會手機,當下向她打了個眼色,她悄悄回了個手勢並微微點頭示意。穆森林又一陣心痛,她這死要錢的性格到底是何時養成的?這次又要付上額外情報費,怪不得她今早主動要求一起前來。
穆森林將手上的情報組織了一遍,想起剛來到時阿慈呆愣了的狀況,忍不住問道:「妳想說因為兩家慈幼院布局一樣,加上阿慈曾失憶,容易蒙混過去?」
「我猜的,但推測還算滿合理的吧!」穆焱熙望向徐念慈,後者明顯陷入苦思。「這兒應該都沒甚麼新線索的了,不如我們到外面走走?」
看著已被他們翻個遍的檔案室,加上徐念慈越發不好的臉色,陸子旗率先勾著徐念慈的肩膀,將他半拖半拉地帶出檔案室。落在後方的穆氏兄妹對視一眼,穆森林被小妹奸險的笑容弄得直發毛。
「這回的情報嘛──沒折扣。」
看著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追上陸徐二人的穆焱熙,穆森林果斷放棄掙扎,不停催眠自己這是給小妹的零用錢、小妹還小別跟她計較。幹!他只知道如果他真夠膽不付費,下次遇事時就不止是付錢這麼簡單的了。想起過去拒絕付款後的不人道經歷,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剛走出檔案室,穆森林瞟到昏暗走廊的盡頭好像有個奇怪的影子正向自己飄來,立時果斷轉身飛也似地朝樓梯方向奔去。
他可不想追加額外「兼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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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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