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再次站在主建築正門,自離開檔案室便不發一言的徐念慈突然舉步往宿舍方向走去。三人對視一眼,便隨他而行。
主建築旁便是一片沙地籃球場。徐念慈腳步稍頓,環視整個籃球場。在陽光與雨水長期的洗禮下,投籃架的籃板早已鏽跡斑駁,圓形的籃框也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球場邊上堆放著好一些褪色的鋁罐、包裝袋等垃圾,還有一個孤伶伶的乾扁變形籃球。
徐念慈盯著那個殘破的籃球好一會,忽然微微垂首單手按著額頭。
「怎麼了?」焱熙看著對方不太好的臉色,不住發問。
「……沒事,就是突然頭有點痛。」甩了甩頭,徐念慈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自走進球場範圍,穆森林便一直緊盯著籃球架看。他看的不是別的,就是那道一直跟著徐念慈的灰影。剛才他們在檔案室翻資料時,灰影只是靜靜的立在一旁。直到他們走到這個球場,灰影便開始在球場中走來走去的,最後停在那顆乾扁的籃球旁邊,想伸手拿起球來,可惜祂的手卻直接穿球而過。穆森林就這樣看著灰影一下又一下地嘗試拿起球,卻一次又一次失敗,不知怎的,一股難過的情緒自心底湧上來。
突然背後受了一記不輕不重的肘擊,將穆森林拉回現實中,轉身便對上穆焱熙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又看見甚麼了?」穆焱熙難得關心起親兄長來。
「沒甚麼。」再度回首,灰影已消失不見。穆森林以為自己早已習慣,可有時看著那些已然消失於現世的存在,仍努力試圖再次觸碰現世的人事物,那單純的思念或不捨,還是會稍稍影響他的心情。
「要催促一下念慈哥嗎?他呆站這兒挺久的了。」一把將自家兄長推向還在發呆的徐念慈,前者一下趔趄幾乎沒向前親吻大地。
穆森林瞪了焱熙一眼,便走過去跟徐念慈低聲聊了兩句。穆焱熙再次瞇眼看向籃球架,突然一陣大風刮來,架下的垃圾被吹得滿地亂滾。
「焱熙,走了。」陸子旗向她招手。她輕哼一聲收回視線,換上那副對外專用的鄰家女孩表情,便隨三人向宿舍方向走去。
通向宿舍方向的是一條滿是枯葉垃圾沙石的蜿蜒小徑,兩旁是久久無人修剪的大樹,偶然還有一兩隻野貓探出頭來,戒心十足地窺視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
「你想先看看宿舍?」看著不發一言地走在最前面的背影,穆森林終於還是開口打破這讓人感到異常繃緊的氛圍。
「嗯,我想去宿舍那邊看看……我總覺得……」徐念慈愈來愈小的聲音中帶著迷茫,腳步卻無半分遲疑地繼續往前走。
「走吧。」陸子旗一把搭在徐念慈的肩上,鼓勵般捏了下。
不過五分鐘,他們便走到一座兩層高的樓房前。宿舍呈曲尺型,前方空地似是一個小花圃,不過現在長滿半人高的野草。宿舍外牆的油漆已然剝落,露出灰灰白白的水泥結構,牆上還攀附著不少藤蔓植物,零星的幾朵紫色小花點綴牆身。若非看到一些被砸碎的玻璃窗戶,倒會讓人誤以為是建築本來的設計。
「進去瞧瞧?」穆焱熙看了眼失神的徐念慈問。
「我……我想先到宿舍後面看看。」被焱熙的聲音拉回現實,徐念慈的視線卻投向了宿舍後方的山林。
這間第四分院本就建在偏遠的城郊一帶,他們在來路上都看不到甚麼民居,當然也不排除是隱在那茂密的樹林中。四人繞過宿舍,一片無人管理的山林便躍然眼前。走到分院水泥地台與山林泥濘土地的分界線時,便看見一些壓得變形、半埋進泥土的殘餘鐵絲網,想來大概是從前為了防止孩子們跑進山林而設的。
還未走進山林,一陣植物獨有的青綠氣息與濕潤泥土的味道便撲鼻而來。一眼望去,林中樹木不算十分密集,可及膝的野草卻長得異樣茂盛,理所當然地引來大大小小的蟲蠅。走了小段距離,徐念慈便發現雜草之間,有一條似是年復年踩踏出來的小徑。
「大概是前人留下的,我們就沿此路走吧!」穆森林蹲在路邊看了會,徐念慈點點頭便率先走去。
殿後的穆焱熙看了眼小徑,從背包掏出一瓶東西在自己身上噴了噴,便將那噴劑及一個小小布包遞給穆森林。
「果然準備周全,謝了。」對穆森林的衷心讚揚,穆焱熙只擺了擺手。
「不用謝,驅蚊劑和驅蟲包是在你房間取的。」說完便加快步伐越過兄長走到前方。
「……」穆森林無語,想起小妹在自己的房間自出自入自取,實在感到相當困擾。重點是,她已是不知第N次悄無聲息地潛進他的房間取走物品。
無奈地為自己噴上驅蚊劑,又將驅蟲包放到口袋去。穆森林喚了陸子旗一聲,在對方轉身時用驅蚊劑將他噴了個滿頭滿身。在避開損友還擊時,不知道被甚麼絆倒,直直栽進雜草堆中。
「這對白痴。」穆焱熙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一旁的徐念慈連忙走上前去拉起穆森林。
「你沒事吧?有沒有割傷?」徐念慈不動聲色地隔開了尚在磨拳咬牙的陸子旗,以免二人再次進行過激的交流。
「還好,謝了。」穆森林拍拍身上沾上的草屑,順便將驅蚊劑交給徐念慈,「噴些吧!別被咬得滿身包。」
四人一邊走著,一邊不斷拂走仍不斷在身邊打轉的草蠅。走了十來分鐘,視野突然開闊了些,因為眼前突然冒出一片空地。準確點說,是一片傾斜度明顯跟山勢不同的地方,從它的位置看來,似乎是由一場小型滑坡形成的。這方寸之地不過半教室大小,沒草、沒花、沒樹,跟剛才沿途的景貌迥異,說一句突兀也不為過。在空地一側,一束嫩黃野菊靜躺地上,旁邊還放著一件木製玩具小火車。
徐念慈蹲到那束黃菊邊上,將小小的火車放在手上把玩。
「這個看起來怪怪的,別碰為妙。」陸子旗走到徐念慈身邊,「五木,你有沒有看到甚麼?」
「沒有!」穆森林沒好氣地回應。其實他看到,不過不是陌生靈體,而是那個灰影。當他們一踏足這片空地,那灰影便竄了出來,一直伸手想拿起那個小火車,可惜跟籃球場的洩氣籃球一樣,祂再努力也不可能碰得到。現在祂正湊在徐念慈身邊,歪著頭看著他手上的小火車。穆森林能感覺到,祂身上散發一股快樂的情緒。
舉目四看,穆森林回憶著早前徐念慈給他的泥巴照片。假設那泥巴照片是第四分院的圖則,那些密集的小小圓形泥塊,大概就是這片樹林,至於那印著足印的橢圓形泥塊,大概就是這片空地。想著想著,穆森林抬頭時才猛然發覺穆焱熙不知所蹤。
「你們有看到焱熙嗎?」穆森林連忙詢問二人。
「焱熙說想到附近走走,然後便沿著剛才的小徑往山上走去了。」陸子旗抬手指了指,正是他們剛才走過的小徑。
「這荒山野嶺的,她一個女孩子上山不太好吧?」徐念慈語帶擔憂,說完便朝小徑走去。
穆森林聞言,嘴角不禁微微抽動。她會有事?會出事的大概是旁人或其他生物吧!正欲開口,陸子旗已先一步說。
「她應該不會遛太遠的,我們還是在這兒等吧。」說完扭頭看向穆森林,「靈媒大人,真的沒有新發現?」
「去你的!我不是靈媒。」一把將腳邊的小石子踢向損友,「與其研究非人之物,倒不如花時間研究一下這兒吧!阿慈,你來到這兒有沒有甚麼特別感覺?」
徐念慈苦思片刻,最後仍是搖頭。
「那剛才你把玩的那玩具火車呢?」陸子旗覺得他剛才把玩著那小火車的眼神閃過一絲疑惑,就像突然想起甚麼似的。
「沒甚麼,我自小便很喜歡這類木製火車。當年離開慈幼院時,有個哥哥特別送了我一架。那火車頭上還附有一塊刻著我名字的金屬牌。」徐念慈再次望向地上的小火車上,語氣充滿懷念。「那個的款式跟這個有點相似。」
「你不會想拿走這個好湊一雙吧?我絕對不建議。」陸子旗連忙開口勸止。
「……」徐念慈無語看著身邊的陸子旗,即使他再喜歡,也不會拿走這種像是祭品的東西好嗎?
沒理會二人的對話,穆森林在背包中翻出徐念慈拍下的照片,跟這附近的地方比照一會後,徐徐走向二人。
「假設我們正身處這裡,」穆森林指著照片上橢圓形的泥塊,「你們覺得這橢圓形和足印代表甚麼?」
徐念慈完全沒有接過照片的意欲,只湊上前看了看穆森林指示的地方。倒是陸子旗拿過照片,比對著四周布置的情況,最後更拉著徐念慈站到空地的中央左看右望。
忽然,一陣窸窣之聲自遠而至,穆森林立時看向小徑方向,便見穆焱熙拿著一束黃色野菊走過來。
「有發現?」穆焱熙手上的野菊明顯跟地上放著的一樣,看來還是自家小妹最快找到線索。
「上面有一大片野菊地。」穆焱熙將黃菊遞向穆森林,「今天應有人來過,在上面採花後放在這兒。」
穆森林接過黃菊,視線再度落在陸子旗的方向。
「二哥,」穆焱熙站得一派悠然,就像看著遠處風景,語氣輕鬆可聲線卻明顯壓低了,「你看到甚麼了嗎?我回來後一直見你盯著子旗哥的位置。」
「剛來時那灰影一直蹲在一旁看著那小火車,之後突然走到空地中央,就是陸子旗腿邊坐著不動。」看著這樣的灰影,穆森林內心有點猜想。可是,始終想不通灰影為甚麼突然在徐念慈身邊現身,又一直跟著他不走。到底是單純的電波連接上,還是尚有甚麼他們未知的原因?
穆焱熙輕輕摩挲一下指尖,道:「下面有東西?」
「大概吧……可是萬事總有緣由,現在手上線索太少,且連不起來……」穆森林搖頭。
「又打算徹底溯源了?」穆焱熙看著兄長,完全理解不了他的做法,「這個怨氣不重,大可直接送走它。為甚麼老是挑最麻煩的做法,你很閒嗎?」
「……對祂們而言,真正了結心願,才是真正的解脫。」即使明白祂們不一定會感恩,甚至可能為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他就是想要幫助祂們。有時他會想,外公的想法是否跟他一樣,所以才會花上一生跟那些東西打交道。
「嘖,現世收的好人卡還不夠,要連非人世界的一併儲滿兩個系列才滿意嗎?」穆焱熙沒好氣地向自家兄長翻了個白眼。她這哥就是這樣,面對怨氣重的鬼,擔心自己實力不足不敢直接將對方強制送走或打得它魂飛魄散;面對無惡意的又總是心軟,希望幫助對方了結心願最後自行離去。就是因為這種軟弱個性才弄得自己經常受傷,真的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那你打算怎做?」
「既然知道大概,不急在一時,還是在這兒再找找有沒有甚麼新線索吧。」有點悵然地看著猶自在旁呆愣著的徐念慈,穆森林搖頭道,「若真不行,就唯有用下下策了。」
穆森林看了看手中花,再將目光投到腳邊的野菊上,大概只有熟知這兒環境的人才會知道荒山上有大片野菊生長。他兀自低語:「放下這束花與玩具的人,或許知道些甚麼。」
「有人定期來這兒放下花束。」耳聰目明的穆焱熙聽到森林之言,隨即邊說邊掏出手機翻開相簿,發了兩三張相給他。
照片是一個烏烏黑黑、約及膝高度的腐爛植物堆,即使隔著顯示屏,穆森林彷彿也能嗅到其腐敗氣息。這些堆疊一起的植物腐爛程度明顯不一,最下方的是一些只能判斷為條枝狀的腐爛之物,但放在最上方的野菊則只是呈半枯萎狀態,另一張照片裡還能看到數株像是香水百合的萎縮花朵。
「焱熙,祂……」側首卻見焱熙鷹眼般盯著不遠處的樹林,穆森林立時打住話頭。
不過兩三秒,穆焱熙便收回視線,恢復一貫對外的溫婉表情。拽了拽穆森林的衣袖,狀若親暱地湊近說:「剛才有人窺伺。我借子旗哥一用,你陪著阿慈哥別讓他跟來。」
說畢便走向陸徐二人,面有難色地說剛才落了東西在山上,想找陸子旗陪她上山找。在徐念慈開口前,穆森林即以好像有「新發現」為將他留下來。就這樣,二人便在原地目送陸子旗與穆焱熙的身影消失在小徑樹林中。
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lQKHDxj1L
※待續※
案: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Ojp3CpLS
感謝看完本章內容。如果喜歡這篇文章,歡迎按個「喜歡」或加個書籤,讓更多人能認識這部作品。
謝謝!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