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院建成多年，近十年才開始全面電腦化。由於資助有限，院方只將近十年新來院童的資料以電腦歸案，而早年的院童資料則只保存紙本檔案。
穆森林搶先坐到檔案室的電腦前，用電腦翻查所有院童紀錄，看看是否曾有院童在院中過世。看著穆森林一副「我要種在電腦前」的樣子，陸子旗也只能認命地與徐念慈一起翻看紙本檔案。
穆森林將那小孩灰影的情況跟陸徐二人簡略說明，唯一是跳過了那灰影一直在徐念慈身邊打轉的部分，以免他精神再受刺激。穆森林按灰影給人的感覺推測，對方應是五六歲左右的孩子。於是，大家根據這個方向，排查慈幼院中有沒有院童曾在這個年紀死亡。就這樣，長久以來都是死寂一片的檔案室，今天不斷傳出翻動紙張與操作鍵盤的聲響。
「天呀！翻了三個多小時，只翻了三分之一啊！」陸子旗掩面叫苦連天。「穆森林，我要跟你對調。」
穆森林裝作選擇性失聰，直接無視陸子旗的投訴，轉向徐念慈。
「電腦紀錄查過了，沒有這個年紀的院童在院內死亡的紀錄。」穆森林看著茶几和地上堆得山高的檔案，天人交戰了一會，最後還是嘆口氣，丟下滑鼠走到沙發上逐本翻閱。
「這樣才是好兄弟嘛！」看著認命地幫助翻看檔案的穆森林，陸子旗忍不住在一旁調侃。
三人午餐只以泡麵充飢，便繼續與資料山格鬥。
「咦……」穆森林才將檔案翻過兩頁，眉心微微蹙起，「阿慈，慈幼院的院童紀錄，是由進院那刻開始做的吧？」
「對，所有院童一來到慈幼院，便會為院童拍照，同時記錄院童被遺棄時的衣飾物件。院方會將這些資料彙編成院童個人檔案，就是我們手上這些，方便他們將來追查自己的身世。」徐念慈放下手中檔案，慢慢解釋著院方的辦事程序。
「你是何時來到這兒的？」穆森林抬眼望向徐念慈。
「我嗎？」徐念慈擠出一個笑容，眼神帶點渺渺。「我未足一歲便被送到這兒來了。」
陸子旗拍拍徐念慈肩膀，後者報以沒事的微笑。
「這個應該是你的檔案。」穆森林翻開檔案首頁遞給對方。「剛才看過的檔案，每份檔案首頁會貼上院童的照片，下方欄目則詳述了該院童被遺棄時的資料。大部分首頁的照片都是院童被遺棄時的照片，這可從下方欄目的被遺棄日期、發現時年紀等資料反映出來；少數則為院童入住這兒時在正門拍下的照片，這類大都是從其他慈幼院轉送過來的院童。可是你的資料，似乎不太齊全。」
徐念慈接過檔案，首頁照片欄是空白的，下方紀錄記載了姓名，以及於不足一歲時入住院舍。至於發現地點則屬於另一個地區，被遺棄時的衣飾物品等欄目更是一片空白。
在徐陸二人一臉疑惑地看著這片空白資料時，穆森林注意到那道灰影蹲在徐念慈的檔案前，手一直伸向姓名那一欄。
「我小時候應是一直在這兒生活啊……」徐念慈放下自己的檔案時，也不禁疑惑。「雖然小時曾因高燒很多東西我都記得不太清楚，但我對這兒很熟稔，這點不會有錯。甘神父也告訴我我是在這兒長大的，他……沒騙我的理由。」
「你有沒有看過這份檔案？」穆森林不禁問。
「沒有。我……從沒有想過要找回親生父母，這資料於我而言沒有意義。」徐念慈搖頭道，「我還記得那時從醫院回到這兒沒多久，便隨養父母離開這兒了。」
「領養手續這麼快便辦得好嗎？」穆森林有種院方急著把徐念慈送走的感覺。
「聽甘神父說，養父母在我進醫院前便決定要領養的了，只是我突然生病才被迫延遲。」
「既然已決定領養你，那你住院期間他們有探望過你嗎？」穆森林仍針對著奇怪之處繼續提問。
「可能有吧？當時我迷迷糊糊的，即使他們來了我也不清楚。」徐念慈微微蹙眉，「甘神父和養父母都是好人，他們不會有問題。」
既然對方都這樣語氣堅定地說了，穆森林也不便再說甚麼。三人繼續翻閱檔案查找線索，穆森林在被檔案弄至頭暈眼花前，提出要在院內四處轉轉，看看是否有跟灰影相關的地方。陸子旗明知話中一半為假，可眼下只有穆森林一人能看到靈異東西，也沒理由將他綁在這裡看檔案。穆森林就這樣成功遁逃檔案室。
穆森林巡視每層各個房間，廚房、教室、辦公室、儲物室等所有能進的地方都看過一遍，都沒有發現甚麼能讓他尖叫的地方。即使是宿舍那裡，頂多也只是有一兩個路過的淡淡影子漫無目的地穿牆飄過。就穆森林的經驗來說，這地方稱得上是相當「乾淨」，完全不像曾發生過不幸事件。
「如果那灰影不是在這兒跟上他，又會是哪兒呢？」穆森林看著空蕩蕩的宿舍，不由得猶豫是否應問問在這兒徘徊的靈。不過這兒的靈看上去，不像太有力量的樣子，即便他問，這些靈也未必能夠回應他。「唉，還是算了，免得又招來其他麻煩。」
在宿舍再仔細巡視一回仍無所獲後，穆森林拖慢著腳步，悠悠地沿路返回辦公室。
穆森林回到檔案室時，陸子旗已宣告陣亡，躺在沙發上裝死，手邊壓著數份檔案，在聽到有人走進來的聲音時，才勉強抬頭瞥了來人一眼。徐念慈則仍努力地翻閱檔案，就是不斷撫著眉心。
「你們有發現嗎？」穆森林繞到沙發另一端，隨手拿過一本應已翻過的檔案，無意識地翻揭著。
「沒有，根本找不到有這個年紀的院童在院內外離世，或許該說，起碼沒有相關紀錄。」徐念慈合上最後一份檔案，「你那邊有甚麼發現嗎？」
「沒有，這兒很乾淨。完全沒有生人或是死人留下的任何怨念，看來這兒的人對你們真的很好。」穆森林聳肩。
「甘神父他們真的很疼我們的。阿賢，就是一個我還有聯絡的慈幼院朋友，從前便一直喊甘神父爸爸。雖然這兒物質條件不太好，但無論是甘神父、蕭老師，還是其他職員，都對我們很好。當然，我們若闖禍一樣會挨罵受罰，但他們從不會無理責罰我們。」徐念慈像想起甚麼似的，露出一個懷念的微笑。
「你確定祂是上次來這兒時跟上你的？」穆森林帶點疑惑問道。
「我是來這兒後才出事的。」提到每天早上的一波物理泥濘騷擾，雖然徐念慈已沒有當初的恐懼，可仍是不禁嘆氣連連。
「這樣嘛……」
穆森林還在咂摸著，陸子旗突然彈起來，然後直直倒向穆森林，後者逃避不及慘被壓住慘叫。
「喂，五木，你不能直接問那灰影的來歷嗎？你會這個的啊！」成功壓倒穆森林，以報某人搶電腦的一箭之仇後，陸子旗做作地輕拂沒有沾塵袖子，正襟危坐起來。
「試過了，溝通不良。不知道是對方根本不懂說話，還是甚麼原因，對方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穆森林解釋著，突然毫不客氣地向陸子旗右肩回以一記肘擊，可惜還是被後者輕鬆避過。就在二人打鬧之際，灰影突然在穆森林坐著的沙發後冒出來，嚇得他差點倒向堆滿檔案的茶几上。陸子旗看到他的情狀，大概都猜到發生了甚麼事，習慣性地立即拉開跟穆森林的距離，倒是徐念慈好心地伸手扶他一把。
「你沒事吧？頭暈？」徐念慈擔心地問。
「沒事，謝了。」穆森林回頭望向背後沙發，灰影已消失無蹤，轉回來時，便見灰影再次消失在徐念慈身旁。「阿慈，如果你不介意，我建議從你身世著手查一查。除非是我這種體質，否則那些東西選擇跟著特定的人，通常都是有原因的。」
徐念慈垂眸思考，再次翻開自己的檔案，看著那空白的欄目，有點猶豫不決。
「如果不方便，你可以自己查，我們不會介入，待有答案後大家再商量。」畢竟是別人的私事，穆森林將徐念慈的遲疑看在眼裡，提出折衷方案。
「不是，你們肯幫忙我樂意之至。我只是……」半晌，徐念慈從檔案中抬頭，眼神中有點複雜迷茫。「也許是上天要我找回高燒前的記憶吧！」
陸子旗看著看著，突然用力按住徐念慈的肩頭道：「別擔心，不管過去如何，你就是你。現在你連鬼都遇上了，沒甚麼事挺不過來的！」
聽著陸子旗的話，穆森林有點感觸。小時候總覺得靈體、鬼怪樣子恐怖猙獰，讓他打從心底害怕恐懼，很想逃開這一切。現在迫於無奈要跟那些東西定期打交道，雖然偶爾還是會被祂們的突然冒出或可怖面容驚嚇到，但他現在已能大致分辨出祂們是否存有惡意。大部分時候，祂們不過是心願未了，想藉著他的能力向在生的人傳遞一些訊息。在他這幾年的經歷中，真正要他命的，往往不是鬼，而是人。
三人走到蕭老師的辦公室，將徐念慈檔案的異常之處告訴他。他扶了扶眼鏡，看了那檔案好一會，想了想才開口。
「為了讓院童有機會尋回自己的親生父母，任何慈幼院都會盡量保持院童資料的齊備，尤其是發現他們時的資料。除非特殊情況，例如從其他院舍轉送過來，或是中途發生意外遺失了資料，才會出現這種資料不全的情況。可是若屬上述兩種情況，在『備註』欄目上是會清楚標示該院童自何處轉送過來，或列明資料因甚麼事故而遺失的。」蕭老師頓了頓，望向徐念慈。「阿慈是打算找親生父母了？」
「嗯……有點想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徐念慈唸著之前編好的說辭，只是耿直的他還是不太擅長說謊。
「不用慌張，也不用擔憂，一切自有神的安排。」因著徐念慈一直垂著眼眸，蕭老師以為他是擔憂未知的身世而不安，慈憐地拍拍他的肩頭道，「不如你問問甘神父吧，就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印象。甘神父自開院以來便是這兒的院長，而我則是在你被收養的那一年才來到這所慈幼院工作，因此關於你的身世資料，我所知不多，對不起。不過既然你想找親生父母，我試試跟一些相關機構打聽一下吧。」
臨別前，蕭老師笑著在自己的抽屜中找了一堆糖果乾餅送給他們，叮囑他們注意身體、凡事不用過於擔憂，便在正門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手中捧著一堆孩子喜愛的糖果零食，陸子旗看著拖著長長影子，重新走回主建築的蕭老師，感慨良多。
「如果慈幼院的人都像蕭老師一樣，你從前在這兒的生活應該不太難過。」
「嗯。雖然許多事情我都忘了，但無論是甘神父、蕭老師還是尚有聯絡的兒時夥伴，他們都讓我覺得安心。」徐念慈收回目光，半帶懷念半帶傷感地說。「我還記得，離開慈幼院前一晚，我緊張得完全睡不著。半夜偷偷摸摸溜出宿舍，悄悄坐到花圃一角。偌大的慈幼院中，只有甘神父的辦公室還是燈火通明。我看著那燈光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甘神父拿著手電筒發現呆在花圃的我。他沒有責備我，只是揉揉我的頭，靜靜坐在一旁陪著我，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床上了。我知道大部分院童離開後，也會不時回來探望甘神父和蕭老師他們。若沒有這兒，我們大部分人可能早就長歪了。」
聽著徐念慈感觸良多的話，穆森林沒有說甚麼。過去生活得好固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繼續活得好好的，這才是回報曾愛護照顧自己的人的最佳做法。
回程路上大家都相當安靜，約定找個時間探望甘神父後，三人便在車站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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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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