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優從小時候起就一直對這個妹妹有些冷漠,或者說他對誰都差不多,只是連妹妹都難以融化他周身的冷空氣。
她並不是親妹妹,正確說起來應該是表妹,和她的媽媽一起住在談宅,而這棟華美的大房子裡,明明有著最親密的家人,卻是誰與誰都冰冷陌生。
父親總是不在家,他會在公司、或者前往無數的應酬,除了家人之外,有太多東西充滿著父親的生活。在談優的記憶裡,四、五歲以前還有母親會抱抱他、親親他,會讓他和妹妹好好相處,就與其他同學的母親無異。
不知何時開始,母親變了,原因不明。
後來的記憶裡,便是母親明顯又刻意的偏心,她對妹妹很差,經常出言諷刺她並不是談家人,他沒覺得哪裡不對,妹妹本來就跟著阿姨姓柳。而妹妹也慢慢變了,原先活潑愛笑愛跟在他屁股後面,上小學之後格外孤僻,他以為,是因為妹妹長大了。
但是怎麼可能,她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
直到那一天。
兩人相差一個年級,在學校裡談優對這個妹妹幾乎是愛搭不理的,會要求搭不同車回家,升上三年級後的放學時間,與二年級有一天是不同的,他經常因為這半天不用看見妹妹而竊喜,可是後來,他後悔了。
那天下午放學,獨自坐上司機的車回家之後,卻沒有在家裡見到任何家人,包括妹妹和媽媽。
平時不見妹妹他是覺得輕鬆的,這代表他不需要表現得不喜歡妹妹,讓媽媽覺得她的偏心是對的、也能少對妹妹擺臉色,可是今天他卻沒由來地心慌。
問了管家,得到的答案是夫人在午睡,可是談優一看窗外,太陽都要下山了,為什麼午睡這麼久?再問表小姐去哪了,管家和其他傭人就只會說不知道。
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BWIrZe2Is
小朋友這時才慌了起來,但仍然裝作冷靜,他知道自己絕對反抗不了成年人的阻攔。
如果這些人被下了不讓他去找柳鳶的命令,他根本就無能為力。
見小少爺沒有繼續追問,下人們也都鬆懈了,該做事的做事、該待命的待命,而談優就裝著要回房寫作業,終於是在閣樓的黑暗小房間裡找到了妹妹。
門是上鎖著的,一看便知怪異,但他早就從管家的外套裡順走了備用鑰匙,打開門看見小小的女孩蜷縮在裡頭,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暈倒了,白嫩乾淨的臉上全是未乾的淚痕,談優的心一下子如墜深窖。
「……小鳶!」他很久沒有這麼喊她,妹妹長長地睫毛上還掛著淚滴,他甚至不敢太大聲,「醒醒,小鳶!」
女孩像是嚇了一跳一樣張開眼睛,連來人是誰都沒有看清楚,就下意識地抱著自己的身子再往裡頭縮去,哪怕這小小的地方已經沒有空間了。
是的,這不能稱為房間,這裡只夠塞進她這樣瘦弱的小女孩,就連窗戶都沒有,關起門來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別怕,是我,是哥哥。」他看出妹妹已經有些應激反應了,便不敢隨意碰觸她,就怕她更糟糕,只得耐心地呼喚她。
所幸柳鳶聽見了“哥哥”二字之後,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用自己的慢慢恢復的視力確認了門口的人是自己能夠信任的男孩,她才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大抵是因為談優不會做實質上的傷害,但她眼神裡仍舊有著難以卸下的防備。
「哥哥?」她的聲音裡滿是遲疑。
「是我,對不起,我來晚了。」談優也知道自己做錯了,妹妹近來的改變很大可能就是因為母親的家庭暴力行為,以及來自他這個哥哥的冷漠忽視,這份認知讓他即便在此刻也不敢對妹妹伸出手。
他問心有愧。
「哥哥……你把門關起來吧。」
柳鳶的聲音脆弱地說著。
「什麼?」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見了什麼。
「沒有夫人的允許,誰都不能打開這扇門、把我放出去……」女孩越說越小聲,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把門關上。
談優聽了這句話之後很生氣,算是聽明白了,他伸出了手擋住了門板,「妳別怕,我保護妳。」
其實當時的他也才不過九歲,並不見得有多少勝算。
他把嚇壞了的柳鳶帶出了暗無天日的小黑屋,先安置到了自己房間裡,這時候也不見自己的母親人影,他帶著巨大的好奇心和畏懼獨自敲了敲母親的房門,門是鎖了,但沒有回應,他只好又拿出那串備用鑰匙,悄聲打開了。
只見母親仍歲月靜好地躺在床上睡著。
很怪,一切都很怪。
他走到母親床頭,就見那裡放著一個小玻璃瓶,瓶身沒有任何標示,但瓶內有半滿的藥錠,看起來就像是吃了它之後入睡的。
難道是安眠藥……?談優沒見過,只能這麼猜著。
他這樣想著,打開了瓶子從裡頭拿出一顆,收進了上衣口袋裡,後來他偷偷把這藥給了隔壁楚家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楚二哥,楚問蕤,問他是否如自己所想,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這事情沒讓談家其他人知道,倘若隨便問個下人,也會傳到談夫人——也就是他母親耳朵裡,問學校老師也不妥當,可能會驚動他們,還是問別的人更加穩妥,而楚問蕤幾乎是最佳人選,和他至少相熟,就算他不懂也可以回去問人。
他伸手去推了推熟睡中的母親,試圖把她弄醒,在她好不容易有反應後,談優才開始喊她。
「媽媽?媽媽起床了好不好,該吃晚飯了。」
醒來後的母親看起來仍舊恍惚,但看見了兒子還是露出了莫名安心的表情,還久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優放學了嗎?對不起啊,媽媽午睡睡過頭了。」
她就好像忘記了柳鳶的事情,和兒子一起出房門的時候,腳步甚至還是漂浮的,雖然對母親的作法不解,可談優還是不想看她摔倒,便扶著她到餐廳去。
「媽媽。」
扶著她坐下後,他站在一旁,鄭重地看著母親。
「怎麼了、小優?去坐著吧,陪媽媽一起吃飯,你爸爸今天估計又加班了。」
母親已經有好久沒有用這樣親暱的語氣跟他說話了,若是放在以前,他絕不會有如此怪異的感覺,他想了想,還是開口。
「媽媽,以後小鳶跟我一起放學了,就不讓她提早回家了,接我們的車子去一輛就可以了。」
他仔細地看著母親的表情變化,果然在他提到小鳶之後,她的溫柔全數僵硬碎裂,還得深呼吸一口氣才能正常開口。
「她今天中午放學,你下午放學,放學了她不回來,一個小孩能去哪?」柳溱妍這才清醒了似的,語氣冰冷不近人情,和兒子說話像在對待下人那樣,「你別任性,這裡又不會吃人。」
這才是近年的母親的模樣,談優心裡一陣冰涼。
他從不明白箇中原因,但為什麼是他和小鳶要承擔?
「真的不會吃人嗎?柳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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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親,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消磨沒了。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iuRmDb1X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