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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25年2月15日,星期二,正午十二點。
出租公寓的三樓,女孩半躺在沙發上按著手機螢幕,看起來心情很好。
「妳午餐要吃什麼。」
「哇啊!」
女孩嚇了一跳,轉身瞪了拿著機車鑰匙站在自己身後的室友一眼。
「你走路幹嘛不發出聲音!」
「有聲音好嗎,妳自己忙著跟誰聊天沒聽到還怪我了。所以午餐是要吃什麼,水餃?」
「不用買我的,我下午跟人有約了,吃完就直接去值班,謝啦。」
「……跟誰?」
「……朋友啊。」
「哪個朋友?」
「管那麼多幹嘛,你快出門啦!」女孩有些心虛地推了男人一把。
「該不會是南椽巳吧。」
葵的手機差點摔落地面,她鼓著臉,氣呼呼地看向東秀:「你……不是兩點要進實驗室嗎?還不快去吃飯。」
朴東秀把安全帽摘了,一屁股坐到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嚴肅地盯著葵。
「為什麼這麼在乎他。」
「因為他是我的個案啊?」葵對於男人的正經八百感到不可置信。
「已經不是了。」
「……那……只是暫時的吧,探長委託我們的目的不就是讓他加入藍飾雀小隊嗎?」
「即便如此,現在他就不是妳的個案,為什麼要聯絡?」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他呢!重誕第一天的時候就咄咄逼人,他又沒有惹你。」
東秀嘖了一聲,閉目讓自己情緒穩定些許,才張眼繼續說道:「反正我說了妳也不聽,他整個人都很怪好嗎?為什麼盲目?不可能真的因為那傢伙長得好看才這樣吧?」
「誰盲目啊?你倒是說說他哪裡怪,更何況我也不是外貌協會,兩個前男友的長相都被你嫌得要死,一直笑我眼光爛,你怎麼好意思講。」
「做復甦紀錄的是妳,怎麼不是妳說給我聽?他的初始數據妳看了吧,他那不是近視,是弱視!剛起床就他媽在一片模糊的情況下跟陌生人有說有笑,妳說他不怪?還有那不知道在游刃有餘什麼的適應力,真是見鬼了。妳覺得這樣正常嗎?他說他忘記自己職業是什麼,誰信誰智障。」
葵長嘆了一口氣:「……你說的我都知道,那你想要我怎樣?因為他是個令人感到困惑的超級天才就丟著不管?放他自生自滅?」
「對!不好嗎?就算不放生,至少也別用情這麼深吧?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取得妳的信任,但依我看來他只是把妳當成方便利用的道具,妳可別傻傻地淪陷了。」
「你講話怎麼總是這麼難聽啊……」
「我說的他媽都是事實。」東秀起身,抓起了安全帽,「再這樣下去妳會受傷的,等妳有意識的時候就太遲了。」
「……難道你覺得我連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你就這麼不相信我?」葵的不滿逐漸膨脹,她很了解東秀刀子嘴豆腐心的個性,無論脾氣再怎麼差、嘴巴再怎麼壞,他卯起來和自己鬥到底的事通常都是出於善意。但這次不一樣,總感覺他的話語裡夾雜了很多私怨,畢竟打從南椽巳甦醒的那一刻起,東秀就本能般地不喜歡他。
這回輪到男人嘆了一口氣,他看著從小跟自己鬥嘴到大的青梅竹馬,搖了搖頭:「我是不相信他。」
「……」
「我出門了。」東秀提起包和車鑰匙,走向門口。「上班不要遲到。」
「路上小心!」葵朝著關起來的門大喊。
安村葵。今年十月即將滿二十五歲。出生於一個科研世家。
據她所知,從曾祖母那代開始,安村家歷代成員的職業都與研究機構脫不了關係。目前經營著一家中藥行的父親,年輕時曾在泛北做過藥劑師,也是在那裡認識了當年任職於實驗部門圖書館的母親;爺爺是舊世界聯邦政府旗下一間生技研究中心的研究員;而曾祖母則時任那間研究中心的副主任。
家境優渥、又是家中么子的她,爸媽寵、哥哥疼,成長路途幸運地有著強大的後盾。長大後,雖然自己並未在生物科技的領域展現出才能,但葵對於『人體封存』的相關產業懷抱著異於常人的熱情,她從小就喜歡窩在圖書館裡翻閱各國研究單位出版的解壓實錄,也讀了許多本『封存者』撰寫的自傳。
活潑奔放、樂於與人類交流的她,大學畢業後順利考到了復甦員執照,並進入國立泛北研究院就職。
實驗部門底下出了名的衰尾單位──五號實驗室,負責解壓的大多是俗稱稜皮人的第一批實驗體。相較於那些參加了儲能計畫的『高級晶體』,稜皮人被解壓後的不確定性非常大,尋衰、精神崩潰、失控、死亡……所有對於實驗室來說最難處理的狀況,五號都遇過了。
晶體分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潛規則的,僅到職兩年的葵也不清楚,她只知道一號二號實驗室與原體館的關係最好,解壓出院後在外發展得有聲有色的封存者,幾乎都重誕於前兩號實驗室;緊追其後的是三、四號;至於她服務的五號實驗室,光是執行解壓的過程沒出意外就要偷著樂了。
執行不易,復甦自然也難。短短兩年間,葵已經目睹了好幾次自己的個案發瘋、自戕,甚至是拿著尖銳的筆尖刺向她。若不是五號的大家感情緊密,時常鼓勵扶持彼此,葵也許早就被龐大的壓力和恐懼給壓垮了。
然而,這抑是她最初倍感疑惑的地方,為何在資源如此不平衡的情況下,任職於五號的每個人都做得無怨無悔,頂多就是在餐敘的時候互舔傷口、消化一下負面情緒,從來沒有人帶頭主動向院方爭取些什麼,彷彿任勞任怨在五號是一種不成文的默契。
眼看著兩年過去,疑惑遲遲沒被解開,直到她遇見了椽巳。
負責追蹤的個案出了棘手狀況,必須趕去切波曼一趟才行。遊佐郁乃在電話的那一頭向自己說道。原先排休要去逛百貨公司的自己,就這樣被迫返回研究院,接手處理5216號實驗體的復甦工作。
自第一次對談,到之後幾日的陪伴,再是被他冰冷的警告嚇到的那天……從來沒應對過『高級晶體』的葵,一邊學習,一邊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份難以詮釋的情感被漸漸勾起。
她不曉得那是什麼情感,只知道應該不是戀愛。應該。
如同東秀對南椽巳懷抱著的不明敵意,葵認為自己對椽巳湧現的好奇心、保護慾,以及想親近的衝動,都是本能性的。但那不見得是戀愛。
畢竟她談過戀愛,學生時期的她桃花很旺,每個階段都不乏追求者。答應下來的兩次告白,交往對象皆是班上最醜的男生。(起碼包含東秀在內的身邊友人是這麼評價的)
我大概就是不喜歡帥哥吧。葵心想。她總是無法理解那些看到別人的姣好外貌就如癡如醉的人,不就是一張皮嗎?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多著呢,手還不是照分、婚還不是照離,個性不合根本沒戲唱啊。
話雖如此,客觀層面她還是喜歡稱讚人的。所以見到南椽巳的瞬間,她就打定了主意,要找機會多多誇獎這人的外貌。沒想到,除了初次訪談時脫口而出的那句「因為你長得太好看」,自己再也沒碰到能誇他的時機點。
這是騙人的。
現階段,葵大概是整個研究院內最常與南椽巳聯絡的人了,她大可以有事沒事就嚷嚷「啊你真的長很帥耶」,就像她平時對待朋友的方式,快樂地講講幹話,但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她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呢?為什麼有所顧慮?每晚睡前,躺在床上的葵都會問自己幾次,然後在沒得出解答的狀態下進入夢鄉。
她唯一解開的疑惑,就是五號為何沒想過改變現狀。原本只是理性推論,接手5216這位新個案後,她則是切身體認到了,儲能計畫參與者會引發的難題不比稜皮人少。原體館的為難、來自上級的壓力、害怕個案以自己無法想像的方式失控的不安……
比起被嶄新的難題搞得雞飛狗跳,還是做自己習慣且擅長的事比較輕鬆。
而南椽巳被保證人切斷資源供給的現在,之所以還繼續和他聯絡,是因為他們成為了朋友。甚至是自己主動提出開啟這段關係的。
這同時也是身為復甦員最不該犯的忌諱。
可是葵實在無法抑制那股衝動,她看著男人落寞的神情,就忍不住想伸出手擁抱他、拍拍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的。
是啊,比起愛情,說不定這更近似一種母性。即使她知道這行為不妥,況且她連造成椽巳痛苦的核心都還沒找到,空有滿腔憐愛也什麼忙都幫不上。
但至少……如果離得近一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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