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楷杰的兩人道別後,參慕月比她們早了一站下車,回到行牽書法教室。
正午時分,明明是一如往常地開門進屋,但卻反常地沒有傳來很香的味道,這令他直覺地先往廚房走去。
只見大大的餐桌上除了水壺外空無一物,流理臺上也沒有食材,冰箱裡倒是有常備的一點小菜。
「啊,這麼說起來……」
意識到自己檢查的順序顛倒,參慕月退回玄關,打開鞋櫃後果然發現他師父的室內拖鞋還好好地擺在裡面。
吳潔這陣子還挺忙的,由於安魂曲同樣出沒在行牽的轄區,她也成為臨時作戰會議的成員之一,三不五時就往楷杰跑,沒回家煮飯也很合理……才怪,如果她不煮的話,早上就不會特別問九九要不要吃午餐了。
正當參慕月納悶時,身後的門刷地一聲拉開了,嚇得他反射性轉身。
說曹操曹操到,開門的正是吳潔。
「擋在這裡幹嘛,小小蠢?」短髮女性挑起眉毛,順手就把少年給揮到一旁,好讓自己有空間放鞋。
「……吳老師,午餐呢?」差點被甩去撞牆的參慕月穩住腳步,在發問的瞬間視線正好移到了女性手上的袋子。「便當?」
看來對方是沒時間煮飯而買了外食回來,但數了數數量,袋中的午餐只有兩份。
「嗯,去了楷杰一趟,耽誤了太多時間。」吳潔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有別於平常清亮的感覺,而且好像不太想講任何多餘的話。「我叫小蠢蛋自己在外面吃。」
「那我?」參慕月很確定自己手機鈴聲是開著的,也一直有在確認,不會有錯過訊息或電話的情況,所以她有什麼理由不順便問自己要不要在外吃?
「先吃飯。」擺好鞋子的吳潔隨意掃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塑膠袋塞給他後便走向洗手間的方向,還順便繞路開了廚房冷氣,期間仍然什麼也沒解釋。
參慕月一臉莫名,但也只好先關好門窗、將飯盒拿去餐桌、塑膠袋打結扔到水槽下的櫃子,再從烘碗機拿出兩雙筷子,一雙放桌上、一雙握手上,最後打開其中一個便當。
此時吳潔也回來了,一個瞪視立刻讓滿腹疑問的他放棄開口,免得這盒飯菜變成人生的最後一餐。畢竟連感情遲鈍的自己都能感覺得出壟罩在師父身上的低氣壓,稍不留神就會掃到颱風尾的那種,證據是她開關門的力道比都平常還重。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吃著飯。
幸好買回來的外食雖然比不上吳潔的等級,也還是很好吃,參慕月在嚼著美食的同時也偷偷地覷著她師父的表情──在食物的慰藉下,似乎沒有剛回家那時候陰沉了。
所以在扒完最後一口飯後,他試探性地出聲:「吳老師,那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吳潔打斷了他的遲疑,語氣很平靜,然而拍在桌上的筷子卻發出響脆的聲音。「也沒什麼,就是被難搞的新同事弄得很煩。」
「新同事?」很少聽她提起職場問題,參慕月好奇地追問。
「準確來說是臨時從國臺圖調來的夜班書士,今天報到。」吳潔站起身,將自己與徒弟吃剩的便當盒拿去沖水、回收。
「欸?可是阿林哥不是還在嗎?」他們轄區輪夜班的書士是隸屬草書流派的男子,雖然同樣被登記在木南分館麾下,但由於個性孤僻,很偶爾才會來教室露個臉,參慕月也只見過一兩次。
說實話,平時輪夜班還挺悠哉的,一來因為圖書館九點就休息了,不會突然收到污點在哪裡出沒的指令,只要固定幾個時段出門走一圈就能收工;二來污點也要睡覺,大半夜的誰要逛大街。
所以一個分館底下通常只會有一至兩個夜班書士,以免這個工作太涼。
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連後勤人員都得加班,要增加深夜的戰力好樣也很合理。
「趙宇謙反應他睡著的時候污點會聚集起來,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標記氣息在安魂曲現蹤後變得比較難壓制。每晚跑去他家的污點數量之多,害他晚上不能休息。」吳潔倒是將派人的理由說得很具體。「阿昊覺得乾脆趁此機會將雜魚們一網打盡,但一時之間派不出人手,就申請書法家支援。」
「原來是這樣啊,結果新來的那位很煩?」突然覺得嘴裡有點油膩,參慕月為自己倒了杯水。
「他是郭晴妤的哥哥。」
「噗──」
壓根兒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參慕月喝下去的那口水差點噴得滿桌都是,幸好手遮得快,代價是連嗆了好一陣子才止歇。「咳、咳……哈?」
「你是耳朵不好,還是在嫌我口齒不清?」正要把芒果切下去的吳潔瞇起眼,刀子懸在半空。
「不不不,我只是太驚訝了。」參慕月連忙澄清,以免那把刀改朝自己飛來,原地開啟閃躲訓練。「晴妤的哥哥和晴妤一樣是楷平流派嗎?」
「不是,據說他本來練的是楷活……活躍體,是馬雅的學弟。」吳潔聳聳肩,表示以前也不認識那名書士。「一進門就質疑阿昊和我,說楷杰對『亞空間』案件的難易度判斷錯誤、害死他妹妹,對我們大吵大鬧了半天,甚至甩了阿昊一巴掌。」
「欸?那怎麼辦?」竟然有勇士敢跟吳姊頂撞,參慕月光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我就算了,阿昊的態度那麼好還被打,所以我也掄了他一拳。」將切好的芒果放到少年前方,吳潔用抹布擦拭著流理台桌面。
「咦,隨便打人不會出問題嗎?」參慕月拿起一片芒果,邊咬邊問道。「對方不是本來就很生氣了?」
「不單純是生氣,更像是家人過世造成的悲憤。」坐回位子上,吳潔沒有立刻跟著吃起水果,而是先回答他的問題。「被打之後稍微冷靜下來了,但還是很執著要聽到郭晴妤被殺害時的情況。」
「所以妳讓我回行牽吃飯,是想要聽我說明那時候發生的事?」
「不是。」
聽到和預期中相反的答案,參慕月停下了拿第二片芒果的舉動。「那是為什麼?」
「如果我讓你自己在外面找吃的,你會不會直接跟著隊友們回行牽?」見徒弟點了點頭,吳潔雙手抱胸,直直地盯著自家徒弟。「然後你就會遇到郭晴妤她哥,被他質問那時候的事。」
「我也不是不能解釋?」聽起來確實挺麻煩的,但參慕月覺得身為目擊者,應該也能說出不少現場細節。「我可以很準確地描述晴妤怎麼死喔?」
「對於那種奧客來說,想要的才不是那種東西呢。」鬆開雙手,吳潔將裝水果的盤子朝自己的位置拉近一些,再拿起中間有芯的那片芒果。「那孩子只是太悲傷、需要一個發洩口罷了,阿昊也明白這點才任由他吵鬧,但動手打人太超過。」
「明明都是書士,應該了解這個行業的風險才是,為什麼會那麼難過?」參慕月又喝了一口水,這次很順利地吞了下去,沒再噴出來。
「知道有這個風險,不代表接受這個風險。」對此吳潔只是逕自撥開果皮、啃著鮮黃果肉,沒有繼續抬頭看他。「就算是你,在家人被殺害時也憤怒了,不是嗎?不然就不會出現在我這兒了。」
「但是──」
「不管你想說什麼,書士也只是一般人而已,人總是到了失去時才開始重視自己該面對的那些,然後再也不能說出大話。」摸了摸嘴角,抹出了一點果汁的吳潔側身抽起一張衛生紙。「接著在經歷太多打擊的最後,終於領悟到人生如夢、榮華富貴終歸虛無,笑嘆無常後退隱江湖,所謂黃粱一夢的故事大概就這麼回事吧。」
「……欸?」本來以為是師父的人生甘苦談,但後半段突然有了點幹話的味道,令參慕月分不清楚她是不是正經的,畢竟師父開玩笑的口吻一直都跟普通說話沒兩樣。
也不等他思考,便聽見外頭傳來開門聲,以及一句「我回來了」。
聲音是蘇祈的,來者卻不只蘇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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