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轟轟烈烈的鬧劇想當然引發了大騷動,附近有空的書士幾乎全數上陣,一人放一種暗示或洗腦,硬是將堪稱污點大遊行的奇觀糊弄過去,但有些無關人等早已將現場錄影放在網路上,幸好警察很快到場,要求他們刪除影片,少數漏網之魚也因為影片畫面看起來太荒謬而被認為造假,沒引起更大的波瀾。
說實話,要不是親眼目睹這場善後,參慕月一定會覺得是某種奇妙力量在阻止世人發現污點的存在,否則哪有可能這麼順利。
與下一輪的書士換班後,歷經音樂人言語轟炸多個小時的他拖著疲憊步伐回到行牽教室,彼時早已過了晚飯時間。
脫下鞋子,參慕月沒有先回樓上放背包,而是直衝廚房,想看看冰箱裡有沒有可以加熱的晚餐剩菜,但在行經空蕩且黑漆漆的客廳時,他才想起吳潔為了處理下午那兩樁事,把蘇祈安置好後就前往楷杰,沒空回家煮飯。
即便如此,餐桌上還是放著一盒便當,旁邊有張留給自己的紙條,字跡端正得有點陌生,仔細想想,或許是沈崇揚的手筆。
「嗯?這個時間九九下班了嗎?」
「當然。」
「哇!」
參慕月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他轉過身,只見留紙條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後,手上還拿著吃剩的便當盒。「我還以為你會因為下午的風波加班呢!」
「正是因為下午的事件,大量污點被吸引到利玄分館的範圍,讓木南這裡相對平靜。」沈崇揚來到水槽前,廚餘倒掉、盒子沖洗乾淨,再把餐桌上的紙條撿起來,一起丟進垃圾桶。「況且我是早班,再怎麼加班也輪不到我。」
「原來是這樣……欸?你還要出門?」參慕月注意到友人褲子口袋鼓鼓的,依形狀看來剛好可以是錢包、手機和鑰匙。
「我剛剛發現霜淇淋買一送一活動今天截止,所以要去買。」沈崇揚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亮出促銷活動的網頁。「要給你帶一支嗎?」
「雖然很想吃,但霜淇淋會融化吧。」參慕月記得舉辦那個活動的品牌專賣店離這裡有好幾個公車站的距離,今天還是大熱天,冰品怎麼看都運不回來。
「那我就寄著,你有空自己去拿。」
沈崇揚聳聳肩,就這麼出門了。
待他走後,參慕月花了一點時間填飽肚子才走回二樓房間,不過中途發現隔壁房間燈是亮的,有些在意,便伸手敲了敲門。「蘇祈?」
「進來吧。」
得到應允後,參慕月拉開門,走進御宅族的房間。
書桌上疊的漫畫比平常還多幾本,他學長本人卻沒在看漫畫,捧著一台平板倚坐在床上,待他走進後才抬起頭。
參慕月這才看見平板畫面裡是還沒完成的畫稿。「你燒退了?」
「沒退。」臉色依舊蒼白的傷患老實坦承。
「那……」
「我睡不著。」蘇祈關起平板,把觸控筆隨意地往床上一扔。「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逝去而無能為力,我怎麼有辦法說睡就睡?」
「別這麼沮喪,陳慧明只是被帶走,不一定被殺啊。」雖然因為國中不同,參慕月沒與那位教師相處過,但看到連蘇祈都這麼喪氣,忍不住分享自己的看法。「楷杰的大家、來支援的書士還有圖書館後勤他們都很努力在尋找,一定會有好結果的!」
「你的話果然會這麼想呢。」蘇祈露出淡淡一笑,鳳眼中的那抹憂鬱卻沒有散去的跡象。「但我無法這麼樂觀……」
他將視線瞥到一旁,平時束在後腦的長髮沿著肩膀滑落,襯著全身上下的紗布繃帶,竟有一絲破碎的美感。「安魂曲從前在利玄、木南地帶現蹤時,我遇過安魂曲六次,保護的六個人中一人當場死亡、五人在我面前被帶走,沒有任何人活著回來,也難怪楷杰會怨恨了。」
參慕月想起艾爾梅曾經在國考受到她的楷杰學長姊指使,在他之前拿光所有本子,那份牽連到自己的怨恨顯然就是源自蘇祈所說的事件。「但你說,宇謙不恨你。」
「是啊。」蘇祈長嘆了一口氣。「對於自己無力挽回東姊的性命一事,我的確虧欠他,但趙宇謙也清楚,假使當日站在那裡的是他而不是我,東姊也不會因此活下來。」
「你是說……」
「我們就像是一面對照鏡子,互相反射自身的無能。」
白髮的青年向來喜歡用奇奇怪怪的譬喻,卻從未像現在這樣,任憑沉重的往事壟罩在話語上。「也因此,這份自我厭惡反射到的對方身上,畢竟鏡子裡的他,與我一樣,『空有力氣卻連東姊都無法拯救』。」
所以趙宇謙不恨自己,同理,蘇祈也不恨他。
明知只是遷怒,卻無法制止自己的情緒,自此友人翻臉變仇人。
「明知這種想法自私又醜陋,我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
蘇祈忽然想起了咸坤良,明明也參與了保護蔡東筠的戰役,卻能迅速振作,在兩年內將鍛鍊自己到變成國台圖的書士,與他們這兩個還糾結在同一場挫折中的窩囊廢相比,可謂天壤之別。
「慕月,你認為我看似遙不可及,實際上,我也只是一介俗人罷了。」
但是俗人也有俗人的底氣。
與看似沮喪的言詞相反,床鋪上的白髮青年雙拳攥緊,眼裡燃著參慕月從未見過的烈焰,那是能將一切妖邪焚燒殆盡的熊熊怒火,炙熱得令少年下意識後退半步。
「都等著瞧吧,我一定用這雙手,將安魂曲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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