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慕月搞不懂青年為何是這種反應,但總而言之,他們回到了任務指引的鐵門前。
按下電鈴,不久後鐵門打開,他們順勢上到三樓,一名頭髮微長、年約三十的男子就在門口等著他們。
「終於來了。」男人──以「方才」之名在唱片市場闖蕩出名聲的音樂製作人揚著笑,勾動手指示意兩人進屋。「你們換崗的時間真是長到足以讓污點過來殺我再埋屍了……開玩笑的,憑你們書法的本事,也不至於讓保護者被抓走吧?」
「您在說什麼呢?我們不正是為了保護您才來的嗎?」趙宇謙也揚著同款笑意,靠選擇性聽重點微妙化解了話中的挖苦。「好久不見,方才先生的言詞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犀利嗎?」方才領著書士們走進偌大的客廳,同時順手打開冷氣。「我只不過在誇獎你們的能力罷了,只可惜我沒有那個潛力來學習一身技巧。」
「不不不,您太低估自己了,要是來我們楷杰學個幾招回去,不談救援,自保絕對是足夠的,這樣我們也不必三番兩次派人來保護您,豈不是雙贏?」
「怎麼會呢?我只是一介小小創作者,可沒有直面怪物的勇氣。這種專業的事情,還是給專業的來吧。」
「這就是您不懂了,根據調查資料顯示,持有墨力的人類在經過短期訓練後,死亡率大幅下降……」
聽著兩人話中有話的對談,站在送風口底下的參慕月冷不防打了一聲噴嚏。「哈、哈啾!」
多虧他製造的聲響,將陰陽怪氣彰顯到極致的兩人終於停下爭鬥。
「冷氣太冷了嗎?」方才十分好心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剛從室外進來,溫差有點大。」參慕月連忙搖搖頭,哪敢說那溫差大的真正理由。
見狀,趙宇謙忍不住噗哧一笑,以食指抵著下頷。「方才,你認為把氣氛弄冷是誰的關係?」
「是啊,還不快認錯?」方才斜眼看著對青年,笑彎成月牙的眸子中卻見不到一絲溫情。
「你們夠了喔。」受不了這詭異的對話持續下去,參慕月終於懶得考慮自己會不會變成矛頭指著的對象,開口制止。「正常講話不好嗎?」
「看在可愛後輩的份上,好吧。」趙宇謙聳了聳肩,話是對著方才說的。
方才呿了聲,倒也不反對,只不過改研究起參慕月來了。「我沒見過你,你是楷杰的新人?」
「不,我是行牽的。」參慕月拍拍胸脯,自豪地講出所屬流派。
方才的臉上明顯打了個大問號,於是又偏頭看著一旁的青年。「這附近原來有除了楷杰以外的流派?」
「容我提醒一下,楷杰教室是由多個流派合作組成的工作據點,不是單一流派。」壓下想翻白眼的慾望,趙宇謙還是和氣地說明。「行牽流派不隸屬楷杰、轄區更不在這裡。兩邊制服款式也不同,他們穿水藍色寬袖袍服,有印象了嗎?」
「喔對對對,之前那個少年白髮的孩子。」方才了然地點了點頭,看來是順利從腦海中挖回記憶。「好像叫蘇什麼來著……蘇轍?」
「蘇祈啦!」參慕月好氣又好笑的糾正,然後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這個記錯的名字代表什麼。「等等,你見過我學長?」
「確實見過一次,那時他和宇謙一起來的,但也是幾年前的事了。」方才一手抱起胸、一手朝少年的方向攤開,吐出的話語卻不針對他。「我曾經請那孩子勸宇謙放棄書士的工作,所以印象很深刻。」
「還有這種事?真是白費力氣。」趙宇謙的語氣仍維持著公式的笑意,眼中卻看不見任何一點愉快。「不論你請誰來遊說,只要污點還在,我就不會放棄這條路。」
「為什麼?」方才眨了眨眼,顯然不能理解。「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來你墨力有多稀少,可以說是一點天分也沒有,為什麼你還要堅持?在這一行揮灑無用的熱血,還不如去唱片公司出道,憑你的才華,肯定能不費功夫的爆紅。」
「唱歌唱的好,不代表我就得當歌手,這叫職業自由。」不再緊盯難纏的音樂製作人,趙宇謙用著意興闌珊語氣,撥弄起附近櫃子上的小盆栽。
整個空間的氣溫再度下降,參慕月左看看、右看看,實在難以在這種氛圍裡詢問趙宇謙關於出道和才華的事,只好放任自己繼續狀況外,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問。
本來他是這麼打算的。
「呦,看你的表情,該不會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吧?」
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參慕月猛一抬頭,恰好對上方才饒富興趣的狐狸雙眼。「欸?」
「嗯……我還以為宇謙唱歌比職業歌手好聽在你們那小圈子裡眾所皆知呢,看來你入行時間真的很短啊。」音樂製作人在少年旁邊的空位坐下,好讓嘴巴湊到他的耳邊。「還是說你跟宇謙只不過是業務上的合作關係,不存在友誼?這樣你確定你們有足夠的默契保護我嗎?」
參慕月總覺得方才好像想藉此話煽動自己的負面情緒,可惜的是,他挑錯主題。
「你眼光真厲害,看得出我是隻菜鳥。」參慕月刮了刮臉頰,腦海中閃過郭晴妤倒下的那一幕,果然還是感覺不到什麼悲傷,只是更加確定自己的實力不足。「還看得出我認識宇謙的時間不長,說真的,如果你不提起的話,我都快忘了。」
這個認識的時機其實該拉長到第一次與蘇祈前去狩獵污點那時,想當初趙宇謙給他的印象就跟現在的音樂製作人一樣──不好對付。
「方才先生,您真是白費力氣。」見男子自討沒趣的模樣,趙宇謙嗤笑一聲。
「怎麼會呢?」方才故作驚訝的挑眉,強調他沒有別的意思。「我只不過沒想到你這次帶來的搭檔不是你的朋友。」
「我哪次帶過朋友來了?」趙宇謙也是一臉裝出來的訝異,將自己與蘇祈的關聯撇得一乾二淨。「況且我的工作夥伴和我是不是朋友,與你何干?」
「沒什麼,我只是想找個藉口再聽聽那美妙的歌聲罷了。」方才往後一躺,讓自己陷進柔軟的椅背上。「畢竟你說過,『只要親友開口,不論要我唱幾首曲子都可以』。」
那瞬間,參慕月彷彿聽到了某種有別於針鋒相對的聲音。
那過於清晰的一字一句就像是敲響了一口過去時間點的鐘,擴散的樂音則穿越了時空,震碎某種虛偽的外殼。
「我沒印象,你一定記錯了。」
趙宇謙終於不想笑了。
「噢,你當然沒印象,因為這句話不是對我說的。」見身旁的少年倏地離開座位,方才看似隨意地朝拉上的落地窗簾瞟了一眼。「那畢竟是慧明……教你歌唱的老師,偶然在某次閒聊中告訴我的。」
猛烈的拍打聲幾乎擋住了他的最後一句話。
「怎麼回事!」雖然已經提前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窗外,參慕月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拍打聲越來越劇烈,最後發出一聲巨響,一張醜陋的大臉撞開窗簾,大嘴一張,鯊魚狀的利齒就往三人的方向咬下。
──污點!
在被咬到之前,參慕月手一掐,變出袍子與半身長毛筆,順勢一甩,強勢的墨線將大臉掃回窗外,然而大臉才剛消失,就有更多異形怪物試圖從小小的破口闖進房子裡,大門那邊也傳來吵雜的聲響。
「哎呀呀,這是來找我的嗎?」看著被剛才那一下撞碎的滿地窗玻璃,方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不。」
沒了平常的敏捷,提出反駁的趙宇謙愣愣地佇在原地,半晌,才因為參慕月從自己身前掠過而稍微回神。
他拉下領口,只見鎖骨下方處,本來看似空無一物的皮膚上,黑色的紋路就像是蟲子自地底鑽出一般向外攀附,形成的詭異圖騰幾乎覆蓋了整個左胸。
「牠們的目標是我。」
被安魂曲所標記的人類,亦是令眾多污點不惜暴露身分也想獲得的至高珍饈。
自那個天災再現後,必須釋出更多的心力掩飾印記的存在,意味著精確的控制一旦稍有失誤,無數的污點就會聞到香氣,接踵而至。
即使不斷壓抑與隱瞞,墨力還是能忠實反饋出自己精神上的崩潰。
「慕月……」
「怎樣?」大門、窗戶兩頭跑的參慕月一時間沒辦法停下來聽話。
「待在這裡。」
越過少年,趙宇謙一手搓出小楷毛筆、一手拿著手機向上通報,在一剎那便藉著窗緣躍出房子、躍向空中,一隻隻埋伏在房外的人型污點腳踩著彼此,每一隻都試圖藉此抓住天上的人類,滑稽模樣好似從地底拔起的一串又一串的番薯,反倒變成楷暗書士的絕妙踏板。
沒有任何污點再想進入屋內,牠們都去追逐同一個目標。
參慕月站在窗口前,睜大雙眸,將難得一見的奇景盡收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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