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跡 vol.2安魂曲 - 三十一、令人後悔的相遇

　　蘇祈的傷雖不致命，大大小小累積起來依舊能痛不欲生，所以參慕月與趙宇謙還是把他送到附近的外科診所給專業的判斷，至於不明就裡的醫生那一臉見鬼的表情，又都是後話了。

　　「……對、沒錯……好，我知道了。」

　　參慕月站在診所外，等待趙宇謙打完電話。

　　終於匯報完狀況的深褐髮青年收起手機，臉上凝重的表情仍然沒有一點散去的跡象。「你們原來的任務會繼續，但蘇祈的位子由我代替。」

　　「欸，就這樣把蘇祈丟在這裡？」因為剛剛才量到蘇祈發燒，讓參慕月有點擔心，怕自家學長獨自回家的路上會不支倒地。

　　「昊哥說吳姊會過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趙宇謙轉過身，正好背對少年。「我們去執行任務吧！具體是要做什麼？」

　　「喔，是要接替之前受傷的書士，保護一位音樂製作人。」對方在自己話音剛落時就開始走動，參慕月連忙提起腳步跟上。「他的家在──」

　　「夠了。」

　　根本不需要聽地址，趙宇謙走得飛快，很快便回到了安魂曲最一開始出現的位置，也就是校園對面的那一排公寓，最終佇足在某扇鐵門前。

　　一路上要靠小跑步才勉強跟上大長腿的參慕月終於能喘息片刻，也是在這時才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感想：「宇謙，你認識那個製作人？」

　　「認識，當然認識。」趙宇謙邊說邊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試圖鬆動因過度嚴肅而緊繃的臉部肌肉。「那傢伙的個性爛透了，明明是被保護者，還一天到晚嘲諷我們。」

　　「嘲諷啊……」參慕月真沒想到總有一天會從擅長嘲諷的人嘴裡聽到這個詞。「但沒問題的，我現在很好。」

　　「我想也是。」趙宇謙笑了笑，放下手的時候，已露出平時對人的笑臉。

　　雖然唇邊的那抹弧度一如往常，但參慕月總覺得他應該是為了應付別人而裝出來的……等一下，該不會連平常的表情也是裝出來的？

　　「宇謙，你真的沒事嗎？」

　　參慕月的關心，讓青年好不容易堆積起的笑意瞬間變質，滲入一絲惡趣味。「怎麼，你想關心我？」

　　被這麼反問，反倒讓參慕月難以接話，只能刮刮臉頰，保持沉默。

　　趙宇謙看著他，突然誇張地仰天長嘆，一副受不了他的樣子。

　　「過來，我們不工作了！」他抓起參慕月的手臂，直接帶著少年走離那排公寓。

　　「欸？」參慕月瞥向鐵門的方向。「那安魂曲不會……」

　　「牠不會折返的，剛帶走一個熱騰騰的食物，光吃就來不及了。」趙宇謙的聲音悶悶的，可惜從背後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們來到了一座小公園。

　　參慕月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與岳恩在這裡玩過石頭溜滑梯，當時兩人為了誰先溜還大打出手，最後被老媽制止。可惜歲月流逝，當年的石梯已經被拆除，換上了隨處可見的塑膠遊樂器材。

　　這個時段的公園裡沒什麼人，趙宇謙乾脆往空著的鞦韆一坐。

　　他的視線先是從參慕月的身上掠過，又停留在附近的長椅，最終以一種寡淡的口氣開口：「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上有安魂曲的標記。」

　　「我知道。」參慕月點點頭，想了想，又提出自己的疑惑。「但我不懂，牠為什麼對你這麼感興趣？」

　　「可能因為我曾受到牠的幫助吧。」趙宇謙雙手交握，雲淡風輕地說出了驚人發言。「忘了是八歲還是九歲的時候，我那兩個垃圾父母欠錢跑路了，被拋棄的我因緣際會下被東姊收留，也因此了解書士與污點的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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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還是小孩的他，看起來沒有任何墨力的潛質。

　　年輕又仕途大好的蔡東筠，為何要收留一個隨時可能被黑道討債的小毛孩？很多人無法理解，連趙宇謙自己也不明白，詢問師父也只會被糊弄帶過，以至於他除了感謝以外什麼也不能做。

　　蔡東筠將自身所屬的流派改良並發揚光大，門徒逐漸增加，她一個人既是指導者、又是現役書士，很多時候都忙不過來，趙宇謙一直想為她減輕負擔，卻因為沒有墨力，只好作罷。

　　縱使收留自己的女子人美心善，麾下的學徒卻不一定善良，有的就瞧不起趙宇謙的存在，認為蔡東筠正是為了照料他，才拒絕了國台圖的升遷邀請。

　　為什麼自己那麼沒用呢？

　　哼著父親從前編的自創小調，小小的宇謙坐在鞦韆上搖晃，看著天上的雲朵慢慢飄過，突然，一個孩子般的身影擋住了藍天。

　　祂穿著連帽斗篷，唯一露出來的那張小臉慘白詭異，看起來就像是他前陣子看過的鬼片主角，以至於趙宇謙沒有多想，只覺得自己撞鬼，新奇極了。

　　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如此「非人」的污點，所以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去。

　　「你唱歌很好聽。」小孩樣貌的鬼用祂兩側被縫住的嘴巴吐出稱讚，似乎不是中文。「但你心情不好，為什麼？」

　　趙宇謙沉默地盯著鬼看，直到發現祂沒有離開的意思，才輕輕地道出理由：「教室裡的哥哥姊姊說我是拖油瓶。」

　　「為什麼？」

　　「因為……」

　　孩子難得找到了傾訴對象，不自覺將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兒地向鬼怪傾吐，包括自己沒有墨力一事。

　　「哈，你覺得擁有墨力是好事？」聽完所有抱怨時，鬼已經幾乎貼近了孩子。

　　趙宇謙將靠得太近的傢伙推遠了些，倒是沒有停止講話。「對啊，如果有墨力的話，我就可以幫東姊，也不會被其他人嫌棄……」

　　「一開始就被嫌棄的存在，永遠都不會被寄予厚望喔。」

　　「唔，你怎麼能這麼斷定！」

　　鬼怪用那雙脫窗大眼注視著他片晌，提出建議。「那我成全你如何？」

　　「你想怎麼做？」

　　趙宇謙深知陌生人給的糖果不能亂吃，即使是陌生鬼也不例外，所以稚嫩地套起話，只不過他還是太天真，沒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鬼──污點抓起了人類孩童的手，將一根紅針戳進他的掌心，從那剎那開始，他的世界出現了巨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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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傢伙就這麼逃跑，而我回家後高燒多日，之後就得到了墨力。」趙宇謙說著，看向當年被刺過的手掌。「雖然我沒將這段奇遇告訴東姊，但她對我突然獲得墨力一事並不特別意外。東姊說有些書士的墨力屬於隱性，必須碰到某些契機才會覺醒，她也是這種類型。」

　　而對他而言，這個契機是接觸了污點的墨力。

　　「原來安魂曲那時候就來臺灣了？」比起這段偶遇，參慕月更在乎實際問題。

　　「牠那時候沒有鬧事，嚴格來說，只能算旅遊經過吧。」趙宇謙無奈地仰頭望蒼天，想著那時的自己要是早點發覺鬼的身分就好了。「也許牠那時就看準了這一區的獵物，也或者，是因為和我聊過才鎖定了楷杰？總之，兩年前牠以惡夢般的身姿回到了這裡……」

　　當然，最初的他也不可能預料到自己認識的許多長輩、朋友以及他唯一的家人都將離自己而去。

　　想到這點後，趙宇謙突然閉上了嘴。

　　過往的記憶像是漩渦般將自己卷入，意圖將那些痛苦不堪的傷疤在一次挖掘。

　　回憶起過去的自己，一心想著變強、讓人刮目相看，為此嘗試了各種手段，而在那個失去師父的午後，正好是他慣例向吳潔學習體術的時間。偶爾他也會假設，如果自己那天沒有離開，而是乖乖跟著蘇祈他們一起巡邏，師父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有夢最美。可惜，這個答案連「夢」的資格都沒有，實力的差距明確昭示了不會改變的結局。

　　曾經的友人抱著師父的遺體，哭著求自己原諒的畫面，簡直不堪入目。

　　挺身而出的勇者沒必要為了不完美的結局道歉，那雙灰黑的眸子只會倒映出觀眾的軟弱，讓人覺得過去的那些努力都是假的。

　　多麼的讓人火大、多麼的引人發笑，就像戲台上的小丑那樣，跳著笨拙而沒有意義的滑稽舞步，真是──

　　「……謙，宇謙！」

　　青年猛然回過神來。

　　或許是他沉默了太久，加上表情越來越陰沉，清朗的嗓音適時地托住了持續下墜的心情。

　　「別想太多，污點就是一群垃圾。」參慕月從鞦韆上站起，對糾結的楷暗書士予以大大的笑容。「宇謙，你沒有必要為了一群垃圾的行為苛責自己。」

　　然而趙宇謙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過了半晌，下了一個不明所以的結語。「果然對你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欸？」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趙宇謙笑了笑，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彷彿先前那幾分鐘的脆弱，從來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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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令人後悔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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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令人後悔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