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無光,細瑣的聲音似遠又近,聽不出在說些甚麼。世界像被黑色的雲霧繚繞而陷入一種模糊不清的狀態。能夠感覺到雙唇的接觸、喉間的顫動,聲音卻像被黑色雲霧吞噬,消失無蹤。眼前的朦朧倏忽破散,一隻貌似大型蜈蚣的生物正在腳前奮力的蠕動,就在注視著那怪蟲時,牠突然爆裂開來由體內鑽出無數隻巴掌大的螞蟻,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彷彿沒有窮盡,然後變化到野狗的大小,開始出現哀鳴、求救,數不清從哪冒出渾身浴血的人們,在地上拖曳出長長血痕伸出僅存的手,氣若游絲的喊著:「救我……救我……」某個人的手掌出現,在相距一個指節的距離,強烈的光芒由遠方炸開,燃燒了一切……
游達睜開雙眼,一道陽光斜斜的射入。他凝視一陣自己舉在半空的手心「是夢……」他輕輕的握起,接著坐起環顧四周,一處陌生的房間,子婷與小安相偎靠坐在牆邊,沉沉的睡去,張彪縮在另一角發出一陣輕微的鼾聲,泰極坐在窗邊望著窗外,似乎有所感覺而轉過頭來,兩人相視片刻。
游達心中升起一陣複雜的情緒像是開心又像難過,猶如一種禁錮多年的解放卻又在出口被攔下,游達的眼前已經模糊一片,淚水涔涔流下,他卻笑著,笑著流淚。
泰極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神靜靜看著。「還好嗎?」像是怕吵醒他人,他輕聲的問。
游達點點頭,用手抹去淚水,深呼吸,嘗試安撫動盪的情緒。多久沒有流過淚?游達不知道,他曾以為自己在得知父母過世的那一夜已經流乾所有的淚水。
「我們在哪?」游達平靜後的第一句話。
泰極走近游達:「不清楚,但還沒離開北城。」
游達回想起了最後一幕,最後感受到的那一陣痛楚,他輕觸後頸
,感覺到兩點平行而列的結痂,問:「我被咬了……卻沒事?」
泰極遞過一罐只比體溫略低的啤酒「這裡只有這些。」
游達拉開拉環時,泰極說:「我趕過去的時候只看見那蟲的屍體。」
常溫的啤酒異常苦澀,刺得游達胃裡一陣翻攪拌五官糾結一團,吐吐舌,將啤酒還給泰極:「蟲死了?」
泰極喝了一口,還未嚥下便吐回鋁瓶裡:「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以你對昆蟲的研究,你怎麼看?」泰極看著游達,自己埋身於沙發之中。
「寄生蟲很多,但能夠控制宿主的卻是前所未見。」
「『不能用現有的昆蟲學去認知』這句話是誰說的?」
「那你還問我那種屁話幹嘛……」
「呵呵,那宿主有可能自己殺死寄生蟲嗎?」
「理論上並不會,這樣寄生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看來……你是個例外。」
「這些都只是推測。」游達陷入思考,這段日子面對到種種疑團:牠們從何而來?目的為何?有沒有幕後主謀?習性?沒有一項他能夠提出解釋。這些問題對何泰極的腦袋是個沉重負擔,他正等待游達給自己一個答案,就像從前在登山社裡一樣,他總是將決策權交與游達。思緒飄移至此心中不免有些傷感,沒料到幾天時光,人類便由天堂走入地獄,不過烏雲只停留了一陣,何泰極突然想起某件事:「你該看看這些。」
天空晴朗,城市一片狼藉,火光四起,濃煙如漆黑的巨龍鑽地而昇,在湛藍如水的晴空中相互崢嶸,街道上四散著許許多多竄動的黑點,整個城市都在騷動,只有關於人類的一切活動寂靜無聲毫無徵兆。
赤褐色的城被建起,坐落在昔日的中央車站成為類似蟻丘的建築。巨大的蟻丘,游達不願去猜想赤色的外牆究竟是怎麼來的。
「一天……就建起這樣的東西。」何泰極言語中找不到一點信心的成份:「我們真有能力跟這樣的東西對抗嗎?」
游達望著這窗外那篇新版啟示錄說:「我就算最後還是被吃了,我絕不要坐在這乖乖給牠們吃。」但游達自己的心中也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我們能對抗嗎?他並不期待答案。
「況且我們還有一個希望。」張彪不知何時清醒來到兩人身後:「緊急系統。」
「對!只要能夠連上政府就還有希望。」
「怎麼知道會有?」
「怎麼知道會沒有?」張彪像是直覺般的反問泰極:「別太早放棄阿,小子。」
即使希望很微薄很渺茫,但總是好過絕望。
時間一點一點的在流逝,這段時間裡游達逐步的重建起在昏迷這段時間的記憶。
游達昏死後瘋人們依舊肆虐,隨後而來的是整群的狼蟻,反抗勢力瞬間被瓦解,在那猶如堡壘的社區中,提供保護的高牆此時變成最致命的籠牢,當唯一的出入閘門被狼蟻掌控時,人類即如同甕中之鱉,任君挑選。
所幸游達一行人靠著張彪發揮敏捷的身手翻過牆再利用繩索吊起大家,所有人才得以迅速通過,免於狼蟻獵殺。他們在微光的街道上跑著,衝入現在這間民宅中躲藏,眾人也因疲累而紛紛睡去。
游達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問:「我們怎麼進來的?」
張彪拍拍泰極的肩:「全靠這位仁兄。」
泰極摸摸鼻子:「跟鎖匠學過一兩年……」
「媽阿!你會開鎖啊!也太神了!」
夕陽西下,橙黃帶著些許花紅的陽光悄悄滲入,游達盯著窗外的一舉一動已經數個小時。
張彪坐在一旁靜靜的擦著佩槍,泰極不停的四處走動,小安與子婷坐在沙發上沉默的交談。
「我們該準備離開了。」游達說。
在夕陽餘暉的映照,游達與泰極開路,子婷及小安居中,由張彪壓後,一行人在危機四伏殘破不堪的街道上走著,朝著未知的方向。
午後到凌晨應該是牠們活動力最弱的時候。
一行人秉持著這個意念離開安全的棲身之所,但這信念建立全然只是歸於猜測的根基上,顯得空洞虛浮,沒辦法撐起什麼。此時的心情就像是晚餐時間迴轉壽司店上的壽司一般,在迴轉輸送帶上被一群飢腸轆轆的怪物覬覦著,游達在心中暗自發誓這輩子不會去吃迴轉壽司。
一間殘破的便利店裡,他們看了地圖,路已經不遠。
路上靜得出奇,游達不斷思考,若這些蟲是依靠聲音來捕捉獵物,為何不在夜晚出沒,夜晚的環境比較不易受到雜音干擾。莫非牠們是依照人類的作息?
已經到了晚餐時間,眾人早已經飢腸轆轆,幸好大蟲不會吃人造食品,在這便利店裡大夥吃了一頓免費大餐,畢竟就算想付錢也不知道付給誰。
就在游達剛扭開一瓶礦泉水,街道上突然傳來數個人的跑步聲,突然傳出一聲驚呼,門外一抹月光輝映下的陰影一晃而逝,傳來嗯嗯啊啊的悶聲。游達與泰極走近店門窺探,幾個人在地上掙扎,黏絲將他們層層包裹。有隻眼幸運的露出正好看見躲在門後的游達兩人,那人掙扎得更為激烈,兩人都看見他眼中迸出的那道光芒——生存的希望。
含糊不清的語言無法讓人聽清,但此時並不需要,兩人都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那人正在求救,眼中溢出慌亂的淚水,期盼殷切。
泰極身形挪動卻起不了身,游達正抓著他的手腕,向他搖頭。
方才還在那人眼中大放異彩的希望瞬間破碎,熊熊燃燒成絕望的火焰,身體彈跳彷如初捉上岸的鱒魚,待宰的鱒魚。那一瞬,五目相交。兩人明白到最可怕的眼神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被背叛,那黯淡無光的眼中流露出那對其背叛的不解,緊緊地鑲嵌在兩人的心上。
泰極沒有過多的時間爭辯,幾隻黏蟲已經來到將那些還在垂死掙扎的人旁,放出更多黏絲將那些人裹成繭狀銜起回頭走去。眾人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像是被石化一般停止動作,直到這支隊伍走遠後才恢復了呼吸。
泰極粗暴地甩去游達的手,壓低了聲響卻壓不住滿腔的怒氣:「你這是幹什麼!」
「你冷靜一點!」
「幹!他們還活著!我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那我們呢!你有想到後果嗎!那些蟲子一擁而上你要怎辦!你想過嗎?」
「就這樣……什麼都不做……」泰極像是洩了氣般癱坐在地雙手掩面:「……什麼都不做……」小安蹲坐在身旁輕輕揉著泰極的肩嘗試給予一些安慰。
忘不了,就像是自己的姓名一樣難以忘懷,最後一刻那人光芒頓失的眼神,遭人背叛的眼神在兩人心中刻劃出良心難以逼視的圖騰。空氣像是被灌入水泥,擠壓著所有人的肺壓迫著心,沉重的氛圍壓的人們呼吸格外沉重。
張彪兀自走入櫃台拿出一包新菸,熟練地敲打菸盒,在火星燃起的那刻說「救人和救命……」他深深吸了一口,呼出一股濁氣:「如果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給賠上了,一點意義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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