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漸弱,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搏鬥聲響,求生的渴求,殺意的肆虐,在每一次的喊叫、嘶吼、吐息、衝擊聲之間,比起槍響更撼動人心,不是多令人感動,而是讓人恐懼以及絕望,彷彿更貼近地獄,或許其實已經身在其中。
阿東短刀架在吳東仲鼓動不已的頸動脈上,他想到那鮮血恣意噴濺的畫面便感到血脈噴張的興奮,他沉醉於扮演死神掌握生殺大權的權威感,在外面的世界每個人都像隻走進狼窩裡的雞,在這裡,他卻是神,阿東陶醉著身為神的這一瞬。
他細細品味,或許因為腳下是他的胞弟,也可能是他深怕這樣的一瞬間結束的太快,他不願意太快變回一個凡人,所以移動短刀到吳東仲背部。
晨曦乍現,陽光一點一點由窗外潛入。碰!碰!碰!連續三聲槍響為嶄新的一天揭開序幕。
阿東的右臂綻出血花,他反射性的翻滾開來以閃避他沒察覺來自何方的槍火。
他沒料想到持槍的人有多勇敢和愚蠢,放棄狙擊以及不被反擊的良好時機。游達舉著他先前被打落的槍,朝著自己一步步逼近。彼此的距離是即使為用槍新手都能夠擊中的接近。
阿東笑了,他難以置信游達的行為,他笑游達愚蠢。「準頭很差。」
「沒什麼機會練習。」游達冷然答道。
阿東摀著傷處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你們真以為待在這裡可以存活?別傻了!人類根本不是蟲子的對手!我們只是在這裡拖延死亡!沒什麼意義,這是世界末日啊!既然都要死,何不及時行樂咧?哈哈哈!」
「這就是你的及時行樂?同族相殘?」
陽光一寸一寸爬滿整個商場。「你試過嗎?掌握生殺大權的滋味。」晦明的光暈在阿東眼中妖異的閃爍:「那一刻,我就是神!」
「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不……」阿東突然語氣輕柔,像對著熟睡的子女說道:「你不敢……」
阿東朝著游達跨出一步,游達像是受驚的小動物退了一步。「你幹嘛!」
「你不敢開槍。」阿東再跨出一步。
游達又退。「你給我站住!」
「十足的樂天派,明明沒有多少指望,硬是說得充滿希望,天真過頭……」阿東再進,游達又退。「你或許是個幸運的流亡者,殺了很多蟲,目睹真實上演的弱肉強食,體驗過瀕臨死亡的刺激,根本就是個勇者。不過你不敢殺人,你害怕,你無法承受我靈魂的重量,就算我是滿身罪孽,一個生命在手中驟然逝去的衝擊,你無力承受,因為你只願意當一個好人,一個偽善者!就算想在我腦袋上開個洞卻不敢也不願意弄髒自己的手!」阿東抓住游達的槍,抵上自己的腦門。「來啊!開槍啊!一瞬間就結束了,現在……你是神喔……」阿東裂嘴笑開,游達彷彿看見了狼。
游達無法動作,渾身顫抖。陽光一刀切入將室內分為上下暗明兩層。
「開槍阿……」
游達不認為阿東講對任何一句話,可是他卻想不到任何詞句可以反駁。他不明白是阿東無懼死亡的行為還是他所說的字句讓自己無法扣下板機。
是否自己真如阿東所說的一樣,只是個偽善者……
「快阿!」阿東再度逼近,他如狼的猙獰面孔幾近貼上游達的鼻尖。
做不到……動不了……槍口頂著阿東的額頭劇烈搖晃卻遲遲未有火光迸發。日光充斥整個空間,彷彿一股善的力量流入淨化、治癒了那些來自地獄的一切,四周的聲響開始淡去,游達整個腦袋卻嗡嗡作響。
「游達!趴下!」
熟悉的聲音將游達從自我懷疑的死巷中拉出,毫不猶豫地蹲下。
阿東甚至來不及喊出聲即被一個巨大的身影挾帶嗡嗡巨響高速撞上,那是一隻大如獵犬像是蜂的生物,牠銜著不知死活的阿東在商場頂上徘徊。
張彪跑至游達身旁拿走他緊握在手的槍,馬上朝向盤旋空中的怪蜂射擊。怪蜂不斷彎折,軌跡像在閃避張彪的攻擊一般。最後竟直衝破落地玻璃飛出庇護所,阿東隨即也被丟下,由四層樓高處摔落地面。
游達跪坐在地為自己關鍵一刻的遲疑懊悔,張彪在一旁看似自言自語的說。「沒開槍是對的,這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他想毀掉你。」
人們開始鼓譟、歡呼,像是原住民的慶典,所有的人都手舞足蹈齊聲歡慶。一段暴政的結束,開啟了一段道德人性徹底崩潰。阿東的手下槍彈用盡就如同一頭拔光利齒磨去尖爪的老虎,受盡壓迫而為數眾多的人們像是被逼進絕路的狗兒群起反攻。
游達看見幾個男人像是發了瘋似手拿著各種東西死命的朝著地上的男人砸下,彷彿敲打的是一塊檔路的石頭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那人被打得渾身浴血看來身上已經沒有可以說上完整的部分。在怪蜂衝破的窗口前一群人開始聚集,游達幾乎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他摀著嘴企圖減少逼上喉間的嘔吐感。
幾個還在大喊掙扎的爪牙被一群重獲自由的暴民一步步逼迫……逼迫……最後步上頭領的後塵,墜下。半死不活的人則被歡欣鼓舞的人們數著一二三,一個個拋下,像垃圾一樣不帶一絲猶疑。
張彪靜靜看著這場用地獄都難以形容的畫面輕嘆。「唉……我們只能看著,若我們阻止,只能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
游達茫然了。所謂的人性、道德、勇氣,某些人耗盡一生去追尋的東西,只要短短的一瞬間便可以將其摧毀、崩解,一個晝夜,災民變作惡鬼般的暴民,彷彿阿東的死像是某種關鍵藥劑,催化起每個人心中邪惡的化學反應。
「該擔心別的事。」張彪轉過攤跪在地的游達臉:「出現會飛的蟲了,而且出現的時間也不對。」
飛行的蟲一直是游達最擔心的事,牠們的出現表示這個地方也不再安全了,雖然嚴格說起,那些怪蜂也是在白天開始活動,但在沒有任何動靜下進入這座商場之中唯一的可能只有從游達一行人進入的天台入口,那怪蜂真正在活動的時間早於日出不知有多久。
游達像個大病初癒的病人需要張彪攙扶著才能搖搖晃晃的站起,這裡的發生的一切對於他的心理打擊超乎了他自己的想像。「這……要從長計議……其他人呢?」
「走散了,不過應該都沒事。」
「子婷呢?」
「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沒事的。」
就當游達正要去找尋游子婷時,一陣騷動而起,往騷動處望去,小安一行人正向游達等人走來。
游達馬上發現騷動的禍源:小安的右臂。如同大廈中見到得怪爪一般,纖細的彷彿提起重物便會折斷,墨綠的外骨骼在陽光下耀著光潤如同古玉,這隻手,卻並非它表面上這樣軟弱無力而又帶有美感,上頭半乾的血跡說明它存在的意義不是裝飾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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