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便是生存下來,沒有人會對此反對,但所有人內心仍感到糾結,似乎生命中某種可貴的部分正悄然逝去。生命,價值該如何衡定,人與人之間是否存在有價差?有些人就是值得去保護?而其餘便只是廉價的消耗?
「我要去救他們!」何泰極倏地站起。
「別急!」游達阻止道。
泰極回過身來,血絲密布的眼中透著不悅:「幹什麼!」
「我們需要計畫!」
「等你計畫好,他們就死了!」
游達一把將泰極轉過:「你以為我看那些人死我很爽嗎!」四目相互逼視。
「到現在我都還沒有真正睡過,因為我一閉上眼睛,那些在我面前死去的人就會出現!我不要一輩子揹著這個噩夢。」
「那這樣貿然衝過去被分屍吃掉,就可以一了百了嗎!」游達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
「噓……」張彪向兩人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想害全部的人都死嗎?」
眾人感到自己所處的一切彷如一場噩夢,卻不知何時能夠清醒。
分局完美的融入殘破的背景中,被夜色均勻地塗開,難以辨識這曾是正義的集結地。在那短暫的爭執中,何泰極營救勢在必行,游達既擔心摯友也放不下小妹,他心想子婷跟著彪哥比跟著自己應該更容易活下,最後決定自己與何泰極去進行救援行動,而張彪帶著游子婷與小安先前往警局。
張彪等人順利抵達分局,小安及游子婷正在心中手舞足蹈讚揚這充滿希望的一刻。張彪卻駐足在曾為玻璃大門的金屬框架前,他無法跨入,沒辦法邁開腳步走入這求生的聖殿中。接待廳裡整齊並列著五具面部朝地浸身血泊的屍體。
在昏暗之中它們像是安然沉睡,但撲鼻的乾涸血漬的腥臭說明了它們的生命已經逝去。五具倖存者的屍體,男女老少各有,唯一的共同點只有由後腦貫穿的彈孔。張彪隨意探照,角落一個男人穿著一般巡警的制服,髒汙不堪的衣衫穿戴整齊倚坐牆邊,太陽穴上破出個焦黑圓孔,一柄彈藥用罄的槍躺在手中。
看見這幕張彪頓時明白這裡所發生過的事:男人槍殺了所有人最後自殺。
子婷走近張彪疑惑的問:「彪哥?我們不進去嗎?」她看見了並列屍體的一幕,一陣噁心湧上喉間:「噁……」退至門外一旁乾嘔。
張彪不去安慰,甚至在子婷走近時他都不阻止她看見這殘忍血腥的畫面,因為他明白,這樣的場景在未來的日子,只會多不會少,無法避免不如趁早習慣。
他表情漠然緩緩走近那人的屍首,莊嚴肅穆地向那男人行了舉手禮。
張彪不願去評斷這些人有多傻、多軟弱。他沒有經歷過他們遭受的恐怖;沒有感受過他們的絕望;沒有承受過那男人所面對的壓力。他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去評判這殺人自殺者有多愚蠢、多脆弱。
但他值得尊敬,因為張彪明白,擊發子彈從來不僅僅只是扣動板機這樣單純的動作,尤其是當你面對那些該本被自己守護的平民們,對他們像處刑般扣發一顆一顆伴著火星的彈丸。
每次擊發,自身靈魂便與火藥一起在槍膛中燃燒殆盡……
一瞬間張彪忽然感到他們很幸福,死亡似乎好過現在這樣苟活。他不禁自問究竟為什麼生存?為什麼活下去?
老天憐惜?不!這全靠自己努力,不過又為什麼而努力?所有的夢想和價值都毀於災難之中,張彪迷茫了,他們究竟為何而活?
他看著地上如潑灑的大片血跡,冰冷腐朽的屍身,相擁啜泣的子婷與小安,毀壞狼藉的街景,最後目光停在男人手中的槍。
生存,不為什麼,只為了將我們失去的一切重新奪回。
突然張彪背脊發涼宛若被塞入冰條,右手迅速搭上腰後的槍柄,全身肌肉瞬間緊繃起來。他似乎聽見了什麼,張彪虎目轉向男人屍體旁延伸至黑暗中的走道,方才那道細微聲響像是幾滴水珠滴落。
張彪緩緩將燈光移入走道且同時往後推移腳步。
照亮一公尺。一張翻倒的木椅。
兩公尺。散落一地的紙張。
三公尺。一對沾滿髒汙的腳掌暴露在燈光下。
燈光緩緩上移。
破碎成絲狀的黑色長褲遮掩著一雙傷痕累累的腿,兩手臂自然垂放,不自然的部分是左右手掌已經不復存在,由兩柄長度至地的墨綠彎刀給取代,如同螳螂一般。
眼前敵人上半身包覆著昆蟲的外骨骼,每一寸肌膚都覆蓋著反映青綠油光的硬甲,張彪當然不了解什麼是外骨骼,他只明白槍裡子彈只剩一發,攻擊下肢?或許眼睛?
一雙橙黃複眼與張彪相隔數尺對峙著。
螳螂人臉上一層甲殼無法揣測情緒,長滿細齒的口器滴落幾滴黏液,張彪想像對方該是萬分飢餓。前者緩緩退步,後者步步逼近,不慌不忙,彷彿在等張彪懈怠的瞬間。直到退出大門張彪的視線與準星從未離開。
「啊!」尖叫聲呀然而止。
螳螂人是在等待,等的是同夥的行動。
張彪轉身,游子婷與小安已經受制於一個高大的四手壯漢,有如浩克一般的粗壯的手臂如同蟒蛇纏困住兩人,空出的兩隻手帶著尖銳的指爪,抵住兩人喉頭警告兩人不許出聲,提醒張彪不准輕舉妄動。
「把槍放下。」壯漢發出聲音,沙啞蒼老。
對方看來似乎有意與自己溝通,在張彪身後的螳螂人並沒有趁此時砍下自己的腦袋,也有可能這些似人非人的生物想要活捉。可能性有成千上萬種,不過張彪眼下只有一個選擇,將槍往前一拋。
綠巨人將子婷與小安放開,兩人立時投奔至張彪身邊。
沙啞的聲音又道:「我們不是敵人。這裡並不安全,請跟我們走。」
「你們是不是敵人我並不知道,但我們還有兩位夥伴未到。」張彪回答。
「兩人行動,生存的機率太低了。」
「就算我不等,她也不會走。」張彪指向游子婷。
「哥不回來,我不離開。」游子婷顫抖著說,語氣堅定。
「等兩個死人有必要嗎?」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我哥很聰明!他不會有事的!」子婷慍道,小安在一旁猛力地點頭覆議游達兩人一定會平安無事。
遠方傳來一陣苦楚的吼聲,如同巨人的哀慟。
一道火光沖天,相隔至少數公里還能看見,可見火勢之大。方位正好是游達與何泰極前往的方向。
「看來妳哥還沒死。」張彪嘴角輕揚:「可是沒那麼聰明。」
獵物追蹤著獵人,何泰極緊握著球棒屈身在報廢的計程車後,剛完成狩獵的隊伍就在前方五十公尺,扛著戰利品浩浩蕩蕩的前行。
何泰極的燈光落在隊伍的最末,他目不轉睛地說:「你可以不必來。」
游達握了握手中的菜刀:「我希望所有人都平安。」
「那你該待在彪哥跟你妹身邊。」
「我說——」游達加重了語氣:「所有人!」
光明追逐黑暗,漆黑的夜裡,兩人追逐著死神足跡逐步跨入冥河的彼岸。
狼蟻隊伍拉得很長,雖然狼蟻的跳躍撲殺的爆發力十分驚人,步行的速度卻是不快,游達兩人一直保持著五十公尺的距離輕手輕腳的跟著,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幾乎可以斷定,狼蟻沒有視覺反應全然靠著聲音來捕捉獵物,至於他們的聽覺究竟有多敏銳,兩人還沒有偉大到用生命去實驗。
持續追蹤三十分鐘後一幢猶如長滿黴菌的建築坐落在眼前,蟻群越過倒塌的鐵閘;踏碎殘敗的的花葉,進入白絲覆蓋的不明之境。在蟻群完全進入建築後游達兩人稍待時候才悄悄走近。游達踏上那彷彿剛經過千人枕頭仗,棉絮四散的殘碎花園,手中的燈光在入口周圍搜索,發現一行被白絲覆蓋只能隱約判斷出『國民小學』的幾個字體。
窸窸窣窣的聲響由入口深處幽幽傳出,何泰極將手中的燈光掃入深處,中央廣場堆滿覆蓋白絲的雜物分食掉了光線,能見範圍只有短短數公尺,左右各是一條佈滿蛛絲的長廊,約有二、三十公尺長,接著轉入深處,整棟建築成口字狀。而聲響由更深的地方傳來。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敗的氣味,彷彿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在消逝它們在世上的形體,化成令人不悅的氣體,企圖透過鼻腔在記憶之中留下一席之地。腥臭、晦暗、微聲,融合成一種詭異的氛圍,無形的壓迫令游達呼吸逐漸厚重,彷彿正在低吼。他開始感到有些暈眩,但腦中不時浮現那人絕望以及忿恨背叛的眼神,意識頓時清晰。
游達伸手示意停下:「先在周圍觀察。」何泰極點頭答應。
一起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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