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高漲了整個晚上，讓我現在只能感覺到某種內在徹底空掉的無力。就像水袋裝得太滿，最後脹破、液體流光，只剩下一個塌陷的皮囊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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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滑門打開以後，伊恩和荷西顯然因為看見我大大的鬆了口氣。他們穿著全套對人戰術裝備，武器也都滿裝彈藥，放置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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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有了一點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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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為實在太過疲憊，只簡單和他們解釋我並沒有把皇宮弄出一個洞，或者引起什麼會讓禁衛軍們炸毛的狀況，而是支持路瑟的決定，盡量爭取時間，等待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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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他們大概沒有想到，「轉機」指的是司令有可能被救回來，並且親自撤銷掉所有對路瑟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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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黃狗顯然對這個發展非常欣慰，一點也不在乎中間發生的枝微末節，只是要我早點休息、多留點力氣準備明天的出庭之外沒有多說什麼。郊狼偶爾對我投來某種複雜的神情，但不管他在想啥，總之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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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則試著道歉，關於我先前說出口的話。不過他們並沒有表現出放在心上的樣子，只是再次安撫我，讓我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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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迅速脫下裝備，將武器都收好鎖回櫥櫃中，然後便帶上換洗衣物，向澡堂走去。荷西則是收好了裝備以後，靜靜坐在床上，用他淡黃色的眼睛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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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法庭上，你說了什麼？」我沒想過，平常聒噪的浮誇郊狼，安靜下來以後反而更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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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宣稱這是一場不公平的審判，違反了所有邏輯。」荷西聳了聳肩說道。「這通常是引起尼克斯注意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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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只是製造出了更多疑問，但我現在太累了，決定把相關的話題，還有其他我應該說的話，留到以後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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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們是他的狼群』，」我將東西歸位以後，找出了自己的換洗衣物。「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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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狼短暫的露出了猶豫的肢體語言，但他輕輕嘆了口氣，表情放緩，決定向我解釋。「『他在毫無希望的黑暗之中屹立，指引我們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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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那只是說給幼崽聽的童話故事。」我緩緩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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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故事中，都蘊含著部分真相。」郊狼又說了不符合自己獸設的話了。接著他躺上床，將頭枕著交叉的手臂，翹起腿來盯著上層鋪位，沒有繼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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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要提醒他，那應該是伊恩的位置，但我想大黃狗有能力捍衛自己的床，所以便拿上衣物向澡堂走去，不打擾沉思中的郊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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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滑門打開、被瀰漫水氣包圍的瞬間，再次清楚的讓我知道，究竟自己離維持站姿直接睡著有多麼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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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某種沒人了解的原理，熱水流過全身毛皮的感受，好像能將疲憊一起沖走般。我很肯定，現在自己非常需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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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伊恩大概也是。大黃狗站在水柱下，全身的毛髮都濕透了，體型稍微縮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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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顯得好像還在生氣，或表現出有些尷尬之類的，所以選了伊恩右手邊的噴頭，在面板上設定著水溫和流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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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段時間中，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聽著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沉默的沖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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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是懦夫。」伊恩低著頭說道，下垂的雙耳遮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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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我小聲喃喃說道，打算再次替自己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氣話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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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沒有說錯。」大黃狗關掉水，仰起頭來，在臉上抹了抹。「我是懦夫，我自己也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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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我在頸部上裸露的皮膚以指腹輕觸，檢查之前被自己抓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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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伊恩看起來沒有打算繼續深究這個話題，逕自說下去。「你失去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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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個話題遲早是會來，但是真的有必要挑現在嗎？而且，他是問「你失去了誰」，而不是「你有失去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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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我輕聲說道，抬起頭來，讓溫熱的水珠打濕我的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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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伊恩出聲應道，但沒有接下去說話，所以我們再次只是繼續聽著水珠落在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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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段時間，大黃狗看起來是洗好了，關掉噴頭的水流，並輕輕甩了甩身體，沒有將水濺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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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羨慕，那麼勇敢的你們。」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接著便在我有機會給出任何回應前轉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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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口氣，用手掌蓋在眼睛上，感覺著自己貼著頭頂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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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澡有效舒緩了各種莫名的不適感，讓我奢望能夠就這樣繼續貪婪的享受下去。但我提醒自己，不應該讓荷西等太久，他絕對沒有比我們更不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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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淋浴間，在置物櫃前找出毛巾開始擦拭身體以後，我注意到伊恩早就出去了。所以我加快速度，只在風洞裡面待了一下就離開，然後對著更衣室的全身鏡，隨手梳理一下蓬得亂七八糟的毛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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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無意識的，我再次碰觸頸部上那圈無毛的軌跡，依照弧度輕撫而過，然後盯著鏡中的自己，像是在看另一匹紅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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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匹，紅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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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力甩甩頭，從太過遙遠的記憶中脫出，對著自己回望過來映像的雙眼，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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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路瑟能不能用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法救回司令，我都不想要再失去朋友了──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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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衣服回到房間以後，伊恩已經將荷西趕開，側躺在床上背對我，身體緩緩的隨著呼吸規律起伏。至於郊狼，則是做著某種舒緩動作，可能在收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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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注意到我出來以後，抓起自己的衣物，向我輕輕點點頭，便往澡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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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事情占用我的心思，所以只是頷首回應，沒有做出別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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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終於面向下趴上柔軟的床鋪時，清楚感覺到所有先前強行死撐著的力氣都瞬間消失，而身體拒絕執行腦袋發出的任何命令，連調整一下姿勢都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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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狀況，我只得無奈的接受，並努力清空思緒，希望自己能夠盡快睡著，以便獲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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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我墜入完全的黑暗中之前，早先的一小段記憶，又再次進到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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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希特……做得怎麼樣？」魁梧的斯諾在將我送回房間的路上問道，可能是嘗試讓我們之間的氣氛不要那麼尷尬。所有和我們遇上的禁衛軍，都不太開心的打算質問我為什麼在走廊上亂晃。但一看清楚我的護送者，都立刻停下腳步，讓到一旁貼著牆站好，連抱怨的咕噥聲都沒有。「我是說，作為……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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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錯吧，我想。」我答道，將注意力從耳朵和尾巴直豎的禁衛軍們身上轉移開，回想著帝國之心艦隊的各種評價。「雖然我沒有待過別的艦隊，不過聽說司令是非常難得的好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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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深藍色的雙眼像是飽含無數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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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上……」他再次開口，咬字之間會露出巨大的白色犬齒，害我有一點點緊張。「郊狼宣稱，你們是里希特的狼群。」魁梧斯諾轉過頭，朝我瞥了一眼。以白狼的身形還有氣場，被他居高臨下打量壓力真的很大──我相信這是為什麼禁衛軍都那樣反應的原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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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司令是狼？」我歪了下頭，大膽猜測道。理性才知道荷西的理由，可是我覺得這是其中一個解釋。不過白狼露出我懷疑是受到冒犯的表情，抬起了一邊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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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們不是。」他指出了非常明顯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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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諾的陳述讓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畢竟那郊狼的腦子，肯定有受過某種導致嚴重後遺症、並且無法根治的物理損傷，所以誰能確切理解荷西想表達什麼？可是……我自己呢，我自己是怎麼想的，為什麼當荷西在法庭上這麼宣稱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到違和，而是能懂他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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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一直知道答案的。所以，我便開口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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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寸步難行的積雪之中領路，走在我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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