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瑪小隊》 - 1.3 同夥(上)

　　四周靜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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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不是沒有任何聲響的那種，而是好像空氣都凝固了一樣的沉悶，讓我能夠清楚聽見身旁其他人急促的呼吸，還有焦躁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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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場離存放肥料的庫房很近，所以那特殊的酸臭，混著汗水發酵後的氣味，形成了某種非常微妙的氛圍。大多數時候，這代表了辛勤勞動和泥土的芬芳，很少會困擾我，但不包含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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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起頭往上看去，毒辣的太陽被灰濛濛的天空遮蔽不少，只是剩餘的威力依然灼人。氣象預報今天會有午後雷陣雨，到時候那些從遠方飄過來的灰燼，也會跟著雨水一同落下，將城市和工業區才有的那種特殊金屬腥臭混入田野中，要好幾個月才會稍微淡掉。但只要仔細嗅聞，總能夠找到一絲殘留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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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這即將滲入我記憶中的畫面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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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樣，選擇將頭低下、閉上眼，或是其他任何能夠讓自己好受一點點的策略，但我知道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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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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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讓目光重新對焦，看向廣場上的木製高台，見證正在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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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人不知足、貪婪，又自私！」德克薩斯伯爵在高台邊緣來回踱步，他的金色毛皮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而聲音透過個人終端傳遞到廣場上的擴音器，確保我們所有人都能清楚聽見他的每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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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質疑自己得到的不夠多，想要從其他正正當當的安分大眾手裡，奪走屬於別人的東西！」他大幅度的揮動雙臂，好像在強調著自己的論點。「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們教唆、煽動、蠱惑其他人，無所不用其極，想要求別人犧牲、去冒險，來成全自己想像中『應得』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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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平常是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微不足道的農奴由管家處理就綽綽有餘了，也才符合他的身分。那什麼時候黃金家的農奴有機會一睹他們高貴領主的尊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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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為了公平起見，我們必須給予抱持這種非分之想的惡人相對應的懲戒，才不至於愧對其餘安分守己的多數普通人。」伯爵揮了揮手，向某人示意，然後回到自己在看台上的華貴座椅中。拉布拉多犬管家站在一旁，不時用手帕擦著被汗水浸濕了的臉頰，應該很清楚這也是對他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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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物摔在木板上的聲響，是一匹紅狐被放了下來，落在看台上。他全身赤裸的毛皮上，滿是乾涸的血漬和髒汙，許多怵目驚心的傷口，撕開皮膚，露出化膿的血肉。狐狸面朝下癱軟在地上，雙手被綁缚在身後，偶爾才會以很小的幅度抽搐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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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有匹郊狼走到狐狸旁邊蹲下，將一隻注射器刺進後者的脖子裡，然後在附近的毛皮按壓，好像試著測量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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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狼的社會地位甚至比狐狸低下，據說品種狗世家不允許他們碰觸和食品相關的製程，所以連成為農奴的可能性都沒有，只能做著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工作。不過，說不定我反而更羨慕，擁有遷徙自由的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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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痛苦的喘息將我拉回現實，看著倒在高台上的狐狸呈半跪坐的姿勢，一邊顫抖，一邊本能的調整著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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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四周實在太安靜了，所以那沙啞的聲響，在整個廣場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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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被項圈勒緊重複懸吊起來的這個過程，有傷到他的喉嚨或聲帶，或者純粹是因為窒息太多次以後，聲音聽起來就會像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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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狼又等了一段時間，直到狐狸能夠順暢呼吸以後，在自己的終端上按了幾下，勾住狐狸項圈的繩索再次上升，將狐狸吊起。這個過程已經重複五次了，前幾次狐狸要窒息前，雙腳會激烈的亂蹬，看起來更怵目驚心了一點。但是後面幾次，狐狸顯然已經沒有剩餘的力氣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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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些角度來看，或許有些欣慰的，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繩索只升高到讓狐狸腳尖可以非常勉強碰觸到地板的高度，這會讓他保持清醒稍微久一點，而郊狼從一旁的桌上拿了一些東西回來。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被強迫觀看這個過程，所有人都知道完整的流程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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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項圈吊起來的狐狸自己心裡大概也有個底，所以即使止不住那劇烈的顫抖，他還是嘗試站直，並迅速轉動著完好的那隻眼睛，好像想要從人群中找到什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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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其他人應該都認得狐狸，但他們並不知道，他會落得這個下場的真正原因。他是七六一二三，第三生產班的紅狐。好多年以前，他用「亞當」再次向我介紹自己，很驕傲的宣告這是他選的名字，「亞當」不再僅僅是一串被賦予的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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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我們對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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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某個說不定有可能正聆聽著的存在乞求，亞當此時露出的笑容並非我滿溢而出的罪惡感所產生的幻覺，或是他已經破碎到無以復加的神智在嘲弄這個世界──而是因為他看見了我──知道我正看著，絕對不會轉開視線的見證這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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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這麼遠的距離，我都能看見，他全部的牙齒和指甲都沒了，而且每根指頭都扭曲變形。再加上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看著，而不是一起被吊在看台上，我知道亞當直到最後，都沒有供出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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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還有更重要的是，他對我微微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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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他用上最後的力氣告訴我，我們在系統中設置的修改，並沒有被發現，還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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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想掐死對此感到一絲寬慰的自己，但是現在，這一刻，是關乎於亞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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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我壓下所有其他情緒，以同樣的動作回應，讓亞當知道我理解了他想要傳達的東西，這一切都不會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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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誓我看見了一行淚水自狐狸完好的那隻眼睛流下，差一點就轉開目光。但我堅持住了，因為見證亞當的最後時刻，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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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永遠記住，他是以什麼樣的身姿，直到終局，都沒有被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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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旁邊的郊狼又等了一段時間，在亞當開始因為即將窒息而劇烈抽搐時走了過去，手中鋒利的小刀反射著冰冷的寒光。

　　*亞當淒厲的尖叫聲刺痛著我的耳膜，我死死的咬住牙齒，繼續看著。他發出慘叫，但可能因為喉部的受損，所以聽起來像是故障的內燃機一樣。我聽見身旁有人開始嘔吐，但我把所有口中的酸液和眼淚，都吞回肚子裡──我必須看著，我會永遠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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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液體落在木頭上濺開的滴滴答答，和繩索絞緊的嘎吱嘎吱聲響，形成了一種此起彼落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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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徒的頭會被釘在大門上，提醒所有心懷僥倖，妄想破壞我們社會秩序的恐怖份子！」伯爵最後起身總結道。「希望所有人，都能引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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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獵犬揮了揮衣袖，在侍衛的簇擁之中走下看台。管家連忙跟上，連手帕落下了都沒有發現，顯然嚇得不輕。四周的其他狐狸，則開始移動，畢竟田裡的工作不會因為行刑這點小事就能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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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則是繼續站在原地，看著郊狼替自己的工作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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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六一八四，蜂巢無人機又出問題了。」八六一三八的通訊畫面出現在終端螢幕右側，一匹雪狐揉著眼睛說道，看起來好像有點疲憊。「從最後傳來的數據看起來，可能是撞上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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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老大。」我嘗試遠端訪問無人機，同時起身拿起我的工具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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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六一八四……」雪狐嘆了口氣，用遲疑的語氣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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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我大概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但我決定裝傻，暫時不想去碰觸那些太深層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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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事吧？」雪狐話語中的關切很真誠，至少我這麼認為。「我知道你和七六一二三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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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當。」甚至在我注意到之前，他的名字就被我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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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雪狐並沒有會意過來，以一個疑惑的表情等待我給出更多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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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我清了清喉嚨說道。「我是說，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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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面上的雪狐嘆了口氣，兩邊耳朵垂下貼在頭上，顯然對我的聲明不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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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沒事。」我向他表示我很忙，沒有時間繼續閒聊，或是談論我不存在的困擾。「偶爾就會發生，我想大家早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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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六一三八有點無奈的攤了攤手，然後切斷通訊。不論他到底有沒有接受我的說詞，反正雪狐也沒辦法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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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定位到了出問題的蜂巢無人機，有點遠，在和第四班負責的耕作區域交界處。下達幾個指令，我召來軌道車，同時試著在等待移動工具時診斷無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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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什麼？」注意到有人正在編輯無人機的內部文件時，我不由自主的對著空氣問道。那是物理連線訪問的修改，我沒辦法從遠端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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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軌道車抵達工作站時，我暫時擱置困惑並跳了上去，讓它以最快的速度載我前往無人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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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並沒有非常討厭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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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成不變的例行公事的確很折磨人，但不知道是因為原始設計，或後續維護的缺失，我在嘗試解決各種層出不窮的莫名故障上花了最多時間。平心而論，那其實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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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平台沿著金屬軌道高速前進時，我握住中央的立柱保持平衡，而強風將我的耳朵吹得往後壓在頭上。沿途的高大草本作物不斷向後退去，像是一道墨綠色的圍籬，偶爾夾雜著些許鮮紅色的小球妝點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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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心思欣賞這有些愜意的景致，只是調整了一下箍在頸部項圈的位置，嘗試舒緩不存在的搔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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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曾經有哪個名人說過，什麼被禁錮的肉體和自由的心靈之類的。我相信，他一定沒有體驗過，脖子上無時無刻束了個項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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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軌道車開始減速以後，我伸出手，輕輕撫過兩旁作物的葉片。暗綠色上沾染著許多黑斑，看起來就和總是灰濛濛的天空一樣。落灰最近開始變嚴重了，或許工業區有什麼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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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嘆了口氣，我在思緒跑得太遠之前將之收回來，跳下平台，拿起我的工具箱，向無人機發出訊號的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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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一二三被以「英式車裂」的方式處死，如果很有興趣知道詳情，可以自行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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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同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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