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巧巧的煩惱完全無關，陳奕韋一頭栽進了樂團的新生活裡。本該是彩排的時間，演奏廳的舞台上坐滿拿著各式樂器的音樂家，卻一反常態亂成一片，鬧哄哄地接頭交耳。陳奕韋定定地坐在其中，小聲地練習起他沒空準備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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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團行政匆匆忙忙地衝上舞台，「紐頓先生去加拿大指導學生樂團，結果氣候異常下了大雪，現在卡在機場來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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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頓時安靜下來，視線同時看向首席。按理來說，指揮不在的話，應該由首席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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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清清嗓子說道：「既然指揮不在，今天我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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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同時躁動起來，準備收拾樂器提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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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指。」一聲堅定的話語響遍舞台，震懾了所有人。陳奕韋放下琴，從第二小提琴的最後一排直直走到指揮台上，翻開總譜，「可以先調個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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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視線都在無聲地評斷他。若他是隨便一個新加入的團員，大概會被大家笑說：你在開什麼玩笑？但誰都知道他是陳奕韋，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小提琴獨奏家。光這個事實就讓氣氛動搖。明明指揮和獨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他那麽自然的樣子又好像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一時之間竟也沒人出聲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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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奕韋定定地看向雙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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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簧管被看得迫不及待地吹下A，管樂的聲音漸漸融合在一起。接著輪到弦樂，陳奕韋看向首席，和他無聲地僵持。首席不情願地拿起弓來，帶領大家調音，直至聲音變得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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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奕韋站在舞台中央，緊張得微微發抖，從夾克外套內層口袋裡掏出指揮棒，像是已經準備了很久，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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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頓先生對於第四樂章有些想法，我會盡我所能地轉達給大家。」陳奕韋舉起手來，揮下的瞬間卻只得到一陣沉默回應，那一刻寂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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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團整齊的極強音迎面吹來，盛大的開場迎接他的到來。拍子無比準確地落下，延長音在指揮的手勢下猝然收束。弦樂詼諧的撥奏響起，接著木管以相同的旋律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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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奕韋放下手來，出聲打斷了演奏，「很好，最開頭的極強音，可以再更強一點嗎？更狂野一點。弦樂弱音的撥奏，節奏感再更強一點。我們來試試看更強烈的對比，多一點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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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默默觀察眼前這名突然冒出頭來的指揮，重新適應他的肢體語言。他和紐頓先生的表達方式有分類似，但動作更誇大一些。至少他拍子正確，動作果決，很清楚自己想要表達的是什麼。難道這就是天才嗎？連第一次指揮都能如此臨危不亂，還能充滿自信地表達出他對音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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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小提琴，有人走音了，稍微調一下音吧？」陳奕韋不偏不倚地看向最後一排，對他的同桌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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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企圖給予每一把樂器相同的關注，然而小提琴的聲音還是最容易進入耳裡，甚至會想像著弓法、指法和換弦。越是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就越難以擺脫。他老是覺得第一和第二小提琴格外沉重，無論他再怎麼用力揮舞手臂都沒有變化，依然故我地照他們各自解讀的樂譜演奏。他在舞台的正中央輕輕閉上眼，讓音樂重新流進腦袋，努力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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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出聲說道：「奕韋，時間差不多了，該讓大家休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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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們十五分鐘後再繼續。」陳奕韋放下指揮棒，雙手輕倚在譜架旁，汗水濕透背心，指尖微微顫抖，現在讓他拉琴一定會抖得不行。這種感覺比他想像得還要好，那些在腦中的想像化為實體的感受，跟自己演奏的感動竟然如此相似，讓他回憶起多年前第一次上台演出的緊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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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走到他身邊來，把他喊到後台去，找了間休息室，關上門對他說：「奕韋，這裡不是你的遊樂場，你不能這樣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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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讓大家回去就是最好的時間安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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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厚臉皮，「等紐頓先生回來之後發現你練的和他要的不一樣，那不是才是浪費大家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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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我和他確認過了。」陳奕韋說得肯定，「我這兩天都跟紐頓先生和萊斯里待在一起討論這首曲子，或許無法完全轉譯他的想法，但我會盡我所能地去做，剩下就交給紐頓先生現場指揮。我們只剩下這一次排練，又還有整個第四樂章沒有排完，你一定也不希望曲子最後草草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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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剛開口正想說些什麼，立刻被陳奕韋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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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揮經驗尚淺，謝謝你願意以首席的身份帶領整個樂團，我們一起撐到指揮回來吧。」陳奕韋眼中無比堅定，口氣直率而誠懇。他想，自己大概是被什麼人給傳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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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再次回到舞台，陳奕韋重新站上指揮台，認真一一掃過每一雙眼睛，他們也同樣專注地注視著自己，等待他給予指示。這種被信賴的感覺，讓他想做些什麼來回應。以前，他只能用聲音感受樂團的支持、傳達指揮的想法、回應樂手的感受，而現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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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稍慢的行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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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在盛大的開場之後又突然變得恬靜而單純，之前的那些痛苦與激昂又再次回到了平靜，從那之中有種甜美的感覺油然而生。用相同不疾不徐的步調迎來最終的勝利，又驟然恢復單純的美好，宛若一支樸素而歡快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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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奕韋傾聽那旋律，好像想起了什麼人。走在他身邊，帶著甜甜的微笑，配合著他的步伐用輕快的前進。不知道蘇現在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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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向上延伸出去，左手邊略帶拖沓的感覺全然消逝，弦樂纖細而敏感的變化全在他手下清晰地展現出來。樂曲的尾聲，第一樂章的主題又悄然現身，似乎暗示著英雄不甘於平靜，即將再次踏上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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