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巧巧勉力追隨男人飛快的步伐穿越紐約錯綜複雜的街道,即使她已經在這座城市裡生活了兩年半,還是經常迷路。高聳的大樓底部,導航幾乎收不到訊號,只能憑著直覺前進。2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KXSgrxwFZ
陳奕韋在斑馬線前停下,緊盯著前方的號誌,頭也不回地問道:「你跟著我幹嘛?」
「我正好跟你同路。」蘇巧巧倔強地說。
陳奕韋無視燈號大步穿越馬路,將蘇巧巧遠遠甩在後頭。馬路另一端是一座廣場,在水泥叢林當中的一片小草皮上,中央的噴泉不斷湧出白色的水花,廣場後方是一棟現代的建築物,現代風格的石灰岩柱子之間鑲嵌著玻璃片,冬日的陽光灑下銳利的陰影,那是無數表演藝術者的夢想之地,也是蘇巧巧曾經夢想過的舞台。如今她以另外一種身份站在這裡,還是感到胸口怦怦亂跳。
陳奕韋熟門熟路地繞到後門,亮了一下工作證溜進後台,迅速將門關上,隔著玻璃門得意洋洋地瞅了她一眼,揚著頭走了。
蘇巧巧一臉不可置信:這男人怎麼這麼幼稚?
她向警衛遞出名片,表示自己和樂團的企劃經理有約。
警衛用下巴指指門口,大門傳來電流通過的聲音,蘇巧巧一個箭步拉開門,好不容易鑽進門裡,卻不知道辦公室該往哪裡去。
後台擠滿了等待彩排的樂團成員們,各種樂器佔據各自的角落隨性練習,確認彼此的段落,或是吹響比較困難的樂段,也有人無所事事地到處串門子、滑手機,沒有人留意到她其實並不屬於這裡。蘇巧巧被人流擠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摸到牆邊往走廊深處走去,沿著標誌走上二樓,找到樂團辦公室。白色的日光燈下,用灰色隔板隔出獨立的辦公室,看起來跟一般的辦公室沒什麼兩樣。四處堆滿文件,電話鈴聲不斷響起,人們交談的聲音從沒斷過,也沒人有空招呼她。她順著走道上的名牌數過去,終於看見企劃經理的牌子,名為瑞秋。
「你好!」蘇巧巧大聲打了聲招呼,充滿活力地把名片給遞出去,馬尾跟著在後頸搖擺,「我是陳奕韋新的經紀人,蘇巧巧,可以叫我蘇,很高興認識你。」
紅髮綠眼的女性從電腦前抬起眼來,露出困惑的表情,悠悠伸出手接下名片,又重新將視線投向電腦螢幕,「我跟奕韋直接聯繫就可以了,從來不需要透過經紀人。」
蘇巧巧腦中轉得飛快,思考著該丟出什麼問題才不會顯得過於積極,又能讓人留下印象。「請問,你們有客座首席的計劃嗎?」
「那也要看是哪個小提琴家。」
「是這樣的,如果行程排得出來,要不要考慮讓奕韋擔任客座首席?一首交響曲就可以了。我覺得這對樂團來說會是很好的刺激,他也有機會能接觸更多不同的曲目,而不只侷限於小提琴獨奏和協奏曲。曲目也已經想好了⋯⋯」
瑞秋一拍桌站起身,震得其他人回過視線看過來。她雙手抱在胸前,襯托出傲人的雙峰,酒紅色襯衫的扣子都像要爆開。「侷限?你剛剛是說侷限嗎?獨奏對奕韋而言怎麼可能會是侷限?你聽過他的演奏嗎?你知道那裡面有多麼鮮豔的色彩嗎?那有多麼深奧!多少人窮盡一生在鑽研那些曲子?你真的懂音樂嗎?我認識他比你還要久,也比你懂他。不需要你出餿主意。」
「可是⋯⋯」蘇巧巧怎麼也沒想到一句簡單的提問,竟然能引來這麼大的反應,看來下次該換個問法才行。
「你給我滾出這裡。」瑞秋伸出鮮紅的指甲,用力指向門口,大吼道:「立刻!」
她迅速欠身,飛也似地逃了。
回到一樓後台,大多數團員都已經到了舞台上準備開始排練。大大小小的樂器盒四散各處,樂器紛雜的聲音隱隱從前台傳來,看來還在暖身。
蘇巧巧找到一扇門上寫著陳奕韋的名字,敲敲門,裡面一片沉寂。高高興興地推開門,這一看卻不得了,裡頭有名黑髮男子倚在桌邊,手裡摟著另一名女子,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裙相互交錯,身軀緊貼得看不到一點縫隙。
她慌亂地別開視線,差點以為自己誤闖了十三街的夜店,而不是音樂廳的後台。
那名陌生女子悠悠從陳奕韋身上起來,上下掃了她一眼,臉不紅氣不喘揚起下巴,問:「這是你新的女伴?」
「不是,是臨時經紀人。」他一邊說著手中依然玩弄女性纖細的手指,放在嘴邊親了又親。
「走了,掃興。」女子理理裙擺,眼中只剩下淡漠,狠瞪一眼這名不速之客,走出門去。
陳奕韋看著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回憶著那對玉手的觸感,雙手指尖都結滿硬繭,這才恍然大悟:「啊!她是彈豎琴的。」
一個黑色的身影推開門衝了進來,活力充沛地伸手搭上陳奕韋的肩,「兄弟!今天演出結束後要不要去十三街喝一杯?」
陳奕韋冷冷掃了他一眼,「我已經有約了。」
有著一頭黑色捲髮的白人男子回過頭來,才發現休息室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摸摸後腦勺,「真是不好意思,沒和你打招呼。你是奕韋的朋友嗎?」
蘇巧巧揚起笑容來,遞上名片,「你好!我是奕韋的經紀人,蘇巧巧,可以叫我蘇,很高興認識你。」
他的笑容突然羞澀起來,耳根微微發紅,伸手接下名片,伸出手來和她握了又握,「我是音樂總監紐頓先生的弟子,我是萊斯里。」
「你就是萊斯里!久仰大名!」蘇巧巧用力回握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掌,眼中閃耀著星光,「我曾經看過您在指揮比賽上演出的德弗札克《第九號交響曲》,非常震撼,我好感動。」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萊斯里說著,臉又更紅了。
陳奕韋在一旁看著蘇巧巧對這個新人指揮充滿崇拜的樣子,一個箭步向前站到兩人之間,將他們分了開來。擺起臉,對她說道:「你來幹嘛?」
「我、我想借鋼琴,是你派給我的曲子⋯⋯」蘇巧巧收起笑容,她還拿不準這個小提琴家的脾氣,說話又變得不太流暢起來。
「這裡不是琴房,你回家練吧。」
「可是我家沒有真的鋼琴⋯⋯」
「我家有!」萊斯里伸起手,渾圓的眼珠興奮得一閃一閃。
「萊斯里,我該上台了。」陳奕韋一雙沉穩的手搭上他的肩,拉開門,把人給推出門去。回頭對蘇巧巧說道:「休息室借你。」
室內又重新安靜下來,蘇巧巧不知道陳奕韋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無聲地伸直雙手擺了個勝利姿勢,奔向角落的鋼琴。明明這曾經是她最熟悉的夥伴,如今卻有種懷念的感覺。
為了成為音樂家經紀人,她放棄了靠鋼琴為生,領著微薄的薪水,和朋友共享一間小公寓。不管怎麼看,都不允許她擁有這樣的奢侈。現在她所擁有的只是一架陳舊的二手電鋼琴,手感和聲音都與平台鋼琴相去甚遠。諷刺的是,花了這麼多錢學琴,畢業之後卻連一架真的鋼琴也負擔不起。昂貴的不只是琴本身,還有放得下那台鋼琴的空間與隔音。2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n5VYxIo7A
她窩在琴椅上,打開平板電腦找來一長串的伴奏譜。雙手十指交握,用力握緊之後再放鬆,深吸口氣,叮叮咚咚地敲響琴鍵。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裡,無從察覺時光的流逝,只有她自己,以及無限廣闊的音樂世界,連接著過去與現在。
傍晚正式開演前,陳奕韋再次回到音樂廳後台,轉身關上門阻絕外頭飄蕩的風雪,正準備走進自己的休息室換衣服,便聽見門內隱隱有琴聲傳來。那演奏沒有一點猶豫,充滿單純的歡欣愉悅,像是孩子一般純淨。
就因為自己一句無理的要求,她就這麼一口氣練了五個小時?雖然這個經紀人對小提琴一知半解,但原來真的會彈鋼琴。陳奕韋忽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今天早上是不是遷怒了她?會不會太兇了點?
「奕韋!」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一手熱情地搭上肩來。
陳奕韋側頭過去看,只看到一頭濃密的黑色捲髮。
「這是蘇在彈琴嗎?」萊斯里把耳朵靠上門板,認真聽了一會,「彈得不錯嘛。」
「中規中矩吧。」陳奕韋推開門,萊斯里便飛也似地竄到琴邊和蘇巧巧談笑起來,逗得她露出開朗的笑容,似有若無的好感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有時候陳奕韋會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老到連這種清純的愛戀都令他感到炫目,因為他知道那是不屬於他的。他也知道,蘇巧巧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如此清澈而正直,像是不曾受過傷,讓人想要好好守護那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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