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巧巧隨著散場的人潮走出來,猶豫著是否該去後台找陳奕韋,但又找不到適當的理由。這樣找過去,倒顯得自己期待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樣。反正,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自己也無所謂吧?
才剛下定決心搭上前往機場的車,電話就響了起來。
陳奕韋的怒罵從另一頭傳來,「你把琴弦調得太鬆了吧?琴橋都塌了!」
蘇巧巧對著窗外流逝的街景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學弦樂的,我怎麼會知道?」
說完話就陷入了沉默,只有撥弄琴弦的聲音在電話聽筒裡響動。
陳奕韋小心翼翼地用兩隻手重新搭起琴橋,拴緊弦軸,企圖拯救他可憐的老夥伴,再修不好就得帶它去見製琴師了。
在舞台上淌流而過的那些思念與淡淡的甜蜜,如今對著思念的對象卻什麼也說不出口。明明只是簡單的情話,也曾經對無數女人說過,但現在卻開不了口,就像是第一次談戀愛的自己,如此笨拙。
過了老半天,終於豎直了琴橋,四條弦的音準逐一歸位,他才終於想到合適的措辭:「好不容易飛一趟,不待一個晚上再走?」
「我明天早上還要去見另一位鋼琴家。」蘇巧巧略帶疲倦地說道。
陳奕韋這才想起,自己不會是蘇巧巧唯一負責的音樂家。因為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以致於他有種錯覺,覺得蘇巧巧是專屬於自己的。她才剛開始身為經紀人的職業生涯,等她累積更多經驗、變得更厲害,她會負責更多的音樂家,也會去發掘新的音樂家。或許是她喜歡的樂器、更加熟悉的領域。分給自己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不會再像現在這樣一直黏在身邊,好心地任他差遣。
陳奕韋試著奮力一搏,「那我的錄影⋯⋯」
「我把連結傳給你了。」她說得果決,不留一絲餘地。
他們的對話又沉寂下去。陳奕韋在腦袋中瘋狂搜索任何可以讓對話進行下去的方式,讓他能多聽一會令他想念的聲音,又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混帳。
「對了,你會做設計對不對?」
對於這再熟悉不過的開場白,蘇巧巧皺起眉頭,通常這都是有人想要凹她免費做事。
陳奕韋大概描述了一下他的想法。他想做一個能隨著聲音大小改變形狀的圖形,搭配曲調的行進而變化。現在他所屬的樂團為了吸引觀眾,接下來安排了很多搭配電影節選片段的配樂加上交響樂現場演出。他曾經看過其他樂團的演出,為了要能搭配畫面音效,指揮指的節拍必須很精準,但是過於機械式,缺乏情感和彈性。他在想,或許可以讓畫面反過來配合音樂。
蘇巧巧問:「你想做哪一首曲子?」
「馬勒《第一號交響曲》。」
蘇巧巧深吸口氣,重新把斷掉的理智線給接回去。先不說平面設計和動畫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那是一首長達一小時的曲子,外包給動畫公司不知道要花多少錢。雖然她很樂意支持陳奕韋去做他想做的事,卻沒想過是用這種形式。
察覺到蘇巧巧的猶豫,陳奕韋立刻補了一句:「你說過不管怎樣都會支持我的。」
「我先做個五分鐘的影片試試看好嗎?」
「不行,起碼得做到一百六十二小節。」
蘇巧巧真的很想回到過去堵住自己那張做出承諾的嘴,但還是只能認命地答應下來。「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要轉指揮嗎?」
「我剛簽了一年的合約,要有什麼打算也得明年再說吧?」
「你就要這樣繼續拉第二小提琴?」
「第二小提琴也是很重要的好嗎?」
「那一年之後,你要繼續拉獨奏嗎?你當首席的夢想呢?」
陳奕韋安靜下來,再開口的時候,口氣變得認真許多,「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吧?我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我回去。」
蘇巧巧同樣陷入沉默。那些原本安排好的邀約,全都因為這男人的任性而臨時取消,打破和各個樂團長期以來建立起的信任感,或許他們不會讓他再回去。無論接下來要怎麼走,都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蘇巧巧正打算掛掉電話,陳奕韋又突然出聲:「你覺得我今天指得怎麼樣?」
她有點詫異,陳奕韋竟然會徵詢自己的意見。「以第一次指揮來說,算是很不錯了吧?這首曲子很適合你,雖然有些地方不太像你,但好像又有什麼東西從你的小提琴到指揮都沒有改變。還有,我很喜歡第四樂章。」
「那以一個普通的指揮來說呢?」
蘇巧巧努力思考著該怎麼委婉地表達,最後說出口的還是:「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總覺得你想表達的沒有完整傳達給樂團。」
陳奕韋倒也不惱怒,反而輕笑起來,「那你說,沒有改變的部分是什麼?」
「很自我、很驕傲,哀傷又寂寞,可是又很純粹。」
陳奕韋的笑容越發不可抑制,臉頰貼著手機的那側感到炙熱,好像有什麼話就要衝口而出。蘇巧巧說到機場了,連忙切掉電話。
陳奕韋望著漆黑的手機螢幕,裡頭有自己茫然的倒影。還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緒,螢幕又再次亮起,一看清名字,立刻就接通了電話。
紐頓先生拿著剛收到的影片,一幀一幀細細數落他表現得不夠好的地方,哪裡的手勢表達得不夠清晰,沒有對樂團揪出來的錯誤。尤其對他指揮自己寫的曲子特別不滿意,覺得他完全沒把作曲家的原意表達出來。萊斯里也跟著在後頭附和幾句,完全能從話語間感受到他幸災樂禍的樣子。
「這次你不過只是撿了我的便宜,卻還指成這樣。指揮真正的挑戰從來不是在舞台上,而是排練當中,你的路還遠著呢。」
陳奕韋放下手機,躺在床上靜靜望著天花板。雖然只是小小前進了一步,但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稱為指揮。想起那直白的評論,說他純粹又驕傲,忍不住笑了起來。
演出後的激動,身體被腎上腺素所支配,心跳得飛快。通常這時候他會找個女人,用性愛來平息這份激昂,睡一覺醒來就好了。但現在房間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身邊留下的位置,對方根本就沒打算看一眼,逃也似地走了。他蜷起身子,輕輕包覆著自己的脆弱,回想今天那個短暫而炙熱的吻,臉紅起來的樣子,酣甜地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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