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老人盯著于思凡的臉看了幾秒，眼神漸漸亮了起來，終於認出外孫女帶來的人是誰，熱情地招呼他過來，「小凡！快來、快來！讓阿公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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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哥好久不見。」坐在沙發邊的少年抬頭瞥了一眼，簡單地打了聲招呼後又低頭繼續盯著手機。從音效跟手指的動作來看，應該是在玩射擊遊戲，而且正在激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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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走到病床前，將手中的午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微笑著對老人打著招呼：「阿公好久不見，您身體有好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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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老毛病了，不礙事。」陸爺爺拍著床，笑呵呵地說著，「倒是你氣色怎麼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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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蓉插嘴，連自己的爺爺都要打趣：「阿公，你不是說都快忘記這傢伙長什麼樣子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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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帥的小子，哪可能那麼容易就忘記。倒是妳整天不正經，要跟人家多學學才對。」陸爺爺佯裝生氣，但還是一臉笑盈盈，雙眼都瞇成了小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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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溫暖，彷彿回到了從前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小時候不用擔心沉重的學業壓力，不用煩惱未知的未來，每天最大的困擾，不過是下課後要去哪裡玩和晚餐的菜色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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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實很快將他拉回當下，病房裡的醫療儀器提醒著他，時光飛逝，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他看向陸爺爺，注意到老人臉上的皺紋比記憶中更深了，白髮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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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啊。」陸爺爺溫柔地喊他，一手抓著他的手掌，另一手輕拍著他的手背，「你都長這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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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點點頭，感受到喉嚨有些發緊，他想說些什麼，但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那雙手已經有了些許老人斑，皮膚也因老化而變薄，但不變的是，仍跟以前一樣粗糙、厚實，能帶給人溫暖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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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跟你一起的女生呢？沒有一起來嗎？」陸爺爺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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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于思凡摸不著頭緒，他跟陸爺爺已經兩、三年沒見過面了，哪來的上次？又是哪來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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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蓉連忙插嘴解釋，「阿公你記錯了啦，上次是哥哥帶女朋友來探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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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陸爺爺的眼神帶著一絲迷離，似乎還在確認自己的記憶有沒有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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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對陸梓蓉投以疑惑的眼神，而陸梓蓉馬上湊到他耳邊，小聲表示自從奶奶過世後，爺爺就變得容易搞混事情。聽到這話，于思凡心頭又是一緊，他回想起小時候，奶奶總是滿面笑容地站在廚房門口，招呼他們進去吃點心，那個溫暖的身影也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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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深吸一口氣，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他輕輕握住陸爺爺的手柔聲說道：「阿公，我是一個人來的。不過下次有機會，我一定帶朋友來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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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爺爺聽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啊、好啊。你要多來看看我啊，不然我真的要忘記你長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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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常來的。」于思凡點點頭承諾道，心中五味雜陳，意識到時間的無情，曾經那個總是精神抖擻、充滿活力的陸爺爺，如今也不得不向歲月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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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瀰漫著一種複雜的氛圍，既有重逢的喜悅，也有歲月流逝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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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想起國中時，每當爸爸又開始發酒瘋，對他們拳打腳踢時，總是陸爺爺看不下去過來按電鈴，甚至還把爸爸架出家門，並叮囑他趕緊鎖好門，剩下的交給大人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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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畫面清晰可見，那個高大的身影——陸爺爺，曾經的職業軍人，即使年過半百仍然威風凜凜。而在陸爺爺面前，那個被酒精和失意折磨的男人——他的父親，卻意外顯得既弱小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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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的爸爸曾經是一位備受崇敬的創作家，是知名作家和電視劇編劇，但卻在中年時最得意之時失志。那個創作了無數經典作品的高傲靈魂逐漸崩毀，被嫌棄跟不上時代，又被後起之秀追上，當他試圖放下驕傲，改變創作方式以跟上時代的洪流時，卻又被前輩和同儕嘲笑庸俗、失了文人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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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樣說的嗎？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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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可笑，爸爸身高雖高卻單薄瘦弱，也只敢對媽媽或他們姊弟倆出氣，即便陸爺爺已不如壯年，可那份威嚴依舊不容小覷，年紀雖差了一大截，但爸爸在陸爺爺面前卻連個手指都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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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其實沒持續很久，只是于思凡也不太確定，只記得那陣子過的渾渾噩噩，他後來甚至當起了不良少年，翹課、打架和抽菸樣樣來，唯獨不碰酒，那是他對父親的無聲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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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段經歷也不是全無益處，正值青春期的于思凡，身高飛速增長，頻繁的打架經歷也讓他積累了不少實戰經驗。漸漸地，他的體格變得足以護在家人面前，成為了家中的一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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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想起來，于思凡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感激陸爺爺的保護，對父親的失望和同情，以及對自己那段叛逆歲月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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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于思凡輕聲說道，聲音有些哽咽，「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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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爺爺疑惑地看著于思凡，顯然不明白這聲感謝從何而來，但他還是慈祥地笑了笑，拍了拍于思凡的手，「沒事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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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STOP！還好這裡沒別人，不然大家都要以為你才是親孫子了，別聊了先吃飯了啦。」陸梓蓉打斷了兩人的「祖孫情」，但又話鋒一轉對著弟弟念叨，「陸梓行你不要再玩手遊了，這局結束就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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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陸梓行看似敷衍回應，但看的出手速比起剛剛快了不少，應該是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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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熱烈的聊著天，話題從生活瑣事到社會時事，氛圍輕鬆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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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啊，這個給你。」陸爺爺從自己的便當盒裡夾了一塊魚肉到原本要裝湯的碗裡，再遞給于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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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行不行，阿公你自己吃就好。」于思凡邊說邊將碗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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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把碗推來推去，陸梓蓉也不甘示弱，將自己的部分配菜用筷子推進碗裡，「來，多吃點蔬菜，反正這些我也不喜歡吃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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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一直沉浸在手機中的陸梓行，也默默地把自己的一塊雞肉夾到了于思凡面前。于思凡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盛情難卻，心裡一番掙扎後還是接過碗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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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又從飲食轉到了最近的新聞事件，再到他們各自的近況。陸爺爺興致勃勃地詢問于思凡交了女朋友了沒，陸梓蓉則是大吐苦水，聊了一些她打工遇到的奧客，即便是陸梓行，也在某個時刻抬起頭，簡短地跟于思凡分享他最近玩了什麼不錯的新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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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用餐過程中，雖然話題時常跳躍，但氣氛始終溫馨和諧，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常常到陸家串門子的日子。只是這裡終究是病房，即使多想再繼續聊下去，他也不敢再多留，在他再三保證之後一定上門大聊特聊後，陸爺爺才終於放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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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蓉和于思凡站在醫院門口，陸梓蓉再三詢問：「真的不用我載你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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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啦，那我就先……」于思凡正要道別，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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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同學你還沒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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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連頭都沒轉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他迅速調整表情，擠出一個營業式的假笑轉身問候，「黃阿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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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惜了，思慧以為你已經先回家，所以才剛離開趕回去上班而已。」黃阿姨熱情地說著，「你自己回去方便嗎？還是阿姨載你回去？反正我剛好也要回去拿換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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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離開？所以黃阿姨纏著姊姊聊了兩個多小時？于思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半句，以至於後半句根本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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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蓉雖然不明白前後因果，但也猜出個八、九十了，她用手肘碰了碰于思凡，把他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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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這才回過神來，雖然笑容不變但從語氣聽的出他的惱火，「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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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阿姨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陸梓蓉巧妙地插話：「黃阿姨，既然您要回去拿東西，就別耽誤時間了。我是于同學的同學，我會送他回去的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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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感激地看了陸梓蓉一眼，然後對黃阿姨說：「黃阿姨您先忙，改天有機會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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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阿姨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同意：「那好吧，你們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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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對方走遠後，于思凡長舒了一口氣，頻頻向陸梓蓉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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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不過現在你真的得讓我送你回去了。」陸梓蓉調皮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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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無奈地笑了笑，跟著陸梓蓉走向停車場，一路上，他的腦海裡仍在回放著姊姊被纏住兩個多小時的事實，心裡不禁有對姊姊的愧疚和對黃阿姨的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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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看到你那種眼神了。」陸梓蓉吹著口哨，語氣中帶著些許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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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眼神？」于思凡有些困惑地，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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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蓉直白地說：「就當初你差點把你爸打死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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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他的聲音十分平穩，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而且哪有妳說的那麼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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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單的一句話會是慶幸當初有即時收手，還是懊悔沒下死手？答案似乎只有于思凡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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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次通識要不要一起修哲學？我室友說哲學思辨的李教授上課很有趣，而且也很好過。」陸梓蓉的思考模式就是如此跳脫，從她的話中聽不出有任何刻意轉移話題的意圖，自然到前面談論的不過是稀鬆平常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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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這次我想先修藝術。」于思凡也就順著勢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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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藝術？你之前不是說沒有興趣嗎？」話剛說完，陸梓蓉突然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是打算修我之前只要看電影就能過的那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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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妳一樣。」于思凡雖然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認真地回答，「我只是突然感興趣而已，看到時候會開那些課再來決定，但大概會選藝術鑑賞或美術史這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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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梓蓉饒有興致地看著于思凡，似乎對他突如其來的興趣感到好奇，「看不出來你會對這些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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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聳了聳肩，「誰知道，也許只是一時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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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微風溫暖卻不至於太熱，陸梓蓉騎車載著于思凡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直到抵達他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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