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凡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沒有繼續行動，而是坐了下來，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和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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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上她又能改變什麼嗎？她若不想醒來，莫非還能逼她不成？自以為是的好聽話，或是名義上的為她好，這些在她的人生中也聽過無數次了，說到底，想跟她說說話和好好道別，也不過是自己強制加註在她身上的一廂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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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我是不是……也成了她不想面對的壓力之一了？」于思凡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明白她的傷痛卻自以為是地想帶她回去，打著為她好的旗幟，卻從未真正考慮過她的感受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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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明白為何要執著於林鳶，是害怕她死去嗎？還是害怕自己說的話，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說拯救太虛偽也太矯情，根本上，是不是只是想讓自己不要內疚、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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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我也跟那些人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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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無論林鳶做出什麼選擇，他都會支持她，即使這意味著可能再也無法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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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離開房間，正當還在想該如何在這大得像城堡的地方找到林鳶時，他聽見從樓上傳來的奔跑聲。他三步併坐兩步爬上樓，看見林鳶從一處的房間跑出，然後進到另一邊的房間裡，而她身後有個如剛剛的于思凡一樣——窮追不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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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了上去才看清楚那個身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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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那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像多個不同的人重疊的模樣，它邊追著林鳶，邊說著令她痛苦的話語，如同腳邊的影子，緊緊纏著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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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女兒，這應該能做到吧？」黃阿姨的口吻像是在耳邊吐信的蛇，蠱惑著她，要她為自己摘下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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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鳶，媽媽很在意我們見面，所以不能像之前一樣來看妳，雖然會很孤單，但爸爸仍然愛妳。」從兩周見面一次，改為一個月一次，再變成半年一次，最後只剩每個月的匯款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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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整天擺那種表情，這個家又不是只有妳一個人難受。」總而言之是大家都很難受，所以她的感受便不重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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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愛妳，但我真的累了。」但到底什麼才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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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漂亮就是好，連升遷都比別人快。」明明她的努力每個人都看在眼裡，卻從來沒被認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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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知道嗎？Nerissa好像跟科長有一腿。」她其實都知道，那些在她背後造謠的人都說了什麼，但她的不當一回事卻成了心裡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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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是哪裡錯了嗎？」這之中也有林鳶對她自己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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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如同利刃，句句直擊林鳶的靈魂，有時候不需要多刺耳的汙辱或嘲弄，這些小小的難過也會積累成巨大的悲傷，最終壓垮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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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揮之不去的影子是林鳶內心的恐懼、自我懷疑，以及外界的壓力和批評的具現化，它們化身成這個可怕的實體，不停追逐著她、提醒她、纏繞著她，讓她無法擺脫，直至她再也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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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跟在後面大聲的喊著，他不斷告訴林鳶這些都不是真的，她的感受是重要的，她的努力是有價值的，但即使他喊到喉嚨發疼，也蓋不過那一字一句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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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逃進了其中一間房間，而這次她終於把身影隔絕在門外，她鎖上了門，靠著門板跪坐在地上。那抹身影只能在門外徘徊，它時而來回踱步、時而轉動門把，偶爾又急促的敲門，這一切都在提醒著林鳶，她永遠無法真正逃脫內心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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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嘗試去拉走它，拿東西扔它，卻絲毫觸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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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用著不同人的聲音持續說著不堪入耳的話，它笑著發怒、哭著大笑，它激動地大叫，又平穩地怒吼，已經讓人無法分辨其中的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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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突然停下聲音，用著最平常不過的語調：「小鳶，開門讓媽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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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都給我滾開！」門內傳來林鳶崩潰的叫喊，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憤怒和絕望，她已經被逼到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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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身影停下轉動門把的動作，默默地離開，走進了隔壁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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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聽見門外沒了動靜，猶豫再三後本想開門，但她又再度聽到了敲門聲，驚得她退離門邊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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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是我于思凡，不用擔心，那東西已經走了。」于思凡輕輕敲了兩下門，希望能夠安撫林鳶的恐懼，讓她知道現在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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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門內的林鳶卻陷入了更深的恐慌，她無法相信門外真的是于思凡，也無法相信任何事物，長時間的折磨已經摧毀了她對外界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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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房間唯一的窗戶上。她看到了逃離的可能，但當她爬上窗台，低頭看向地面時卻又猶豫了，高度帶來的恐懼讓她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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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是要跳嗎？怎麼不跳了？」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那個可怕的身影從隔壁房間的窗戶探出頭來，以戲謔的語氣嘲諷著林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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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聽到這聲音，立刻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他衝進另一間房間，並且爬上窗台。他的腦中閃過無數念頭，他先看向地面，估算著高度，又轉頭看向林鳶蒼白的臉龐，最後深呼吸一次，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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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摔進草叢，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左腿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倒抽一口涼氣，這種痛感跟現實的傷如出一轍，連位置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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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點傷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儘管疼痛難忍，于思凡仍強撐著站起來，故作輕鬆地張開雙手，對著樓上的林鳶喊道：「妳不想跨出那一步也沒關係，但只要妳想的話，我一定會接住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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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看著于思凡，她緊抓著窗框，此刻百感交集，種種情緒在心中翻騰。她的嘴唇顫抖著，想說的話太多了，卻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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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是我、我……」林鳶有些結巴，滿腹的話語擠在嘴邊，導致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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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妳就是妳！不管好的壞的，有沒有用都沒關係，妳就是林鳶。」于思凡繼續大喊著，「我知道要不管別人的想法很難，只做自己很難，但只是走錯路而已又沒什麼，我們隨時都可以回頭走別條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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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我平常最信奉的兩句話是什麼嗎？那就是關你屁事跟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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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的話讓林鳶笑了出來，像是心裡的鬱結鬆動了些，微弱的陽光從縫隙照進了緊閉的心房，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心中的恐懼漸漸消散，慢慢地，她鬆開了緊握窗框的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向下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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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盯著空中的身影，全神貫注他衝上前抱住了林鳶，意外的是他沒有感受到任何衝擊力，反而是接住一團棉花似的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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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我就說沒事！」他露出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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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于思凡溫柔的笑容，她的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她伸手環住了于思凡的脖子，將臉塞進他的肩窩，像個終於找到依靠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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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沒事了。」于思凡輕聲安慰著，溫柔地輕拍著林鳶的背，即使淚水浸濕了衣襟，他也絲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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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恐懼和痛苦都隨著眼淚流走，林鳶感受著這份獨一無二的溫暖和真心，安穩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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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從懷中消失，同時，于思凡發現自己回到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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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東張西望似乎在確認什麼，慶幸的是，他沒看到林鳶沉睡的身姿，這次，她是真的回到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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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凡從地上清醒，他沒有了以往睡醒時會有的昏沉感，感到思緒恢復得很快，腦袋也十分清晰。他抓了抓脖子才想起手上還有傷，他急忙查看卻發現掌心只是割破皮，根本不是睡前那樣令人驚駭的傷口，而地上自然也沒有任何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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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睡傻了嗎？還是把作夢當現實了？」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從醫院趕回家，他認真想了很久，卻只換來一個深沉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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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于思凡再也沒有嗜睡的困擾，又變回那個不容易入睡的淺眠體質，也不再有那種覺得自己沒作夢的錯覺。他很普通地度過這個無趣的暑假，媽媽跟阿姨曬成黑炭，依依不捨地回了國，而他的腳傷也在此期間幾乎好了大半，姊姊的心結也在某一次徹夜長談之下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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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開學前，他在整理要帶去宿舍的東西時，在櫃子底下找到了當時不見的髮夾。這個斷成兩半的髮夾他黏好了，還順便打磨跟重新上漆，但他去到醫院時，對方早已經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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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空蕩蕩的感覺一直縈繞在于思凡的內心，以至於他總隨身攜帶著那個髮夾，期望有一天可以將它歸還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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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大二後，他的通識選了藝術相關的課程，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想選這門課，而且明明很好過，但他的資質卻爛到差點被當，還因此被陸梓蓉笑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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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隔年的暑假，于思凡回到老家的縣市，他在某間咖啡廳享受著難得的悠閒，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桌上，為他的咖啡杯鍍上一層金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對街的醫院，回想起去年這時候，自己還時常往返於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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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身後問他能不能併桌，他頭也沒回，下意識地應了聲「好」，那女生拿著擺著咖啡跟小蛋糕的托盤，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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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女生的聲音帶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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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黃阿姨的女兒？」他回頭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生，但又有些不太確定，因為給人的感覺不似當時毫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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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笑著點頭，眼角彎曲的弧度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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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時候妳有個東西掉在我這，之前本來要歸還，但我去的時候妳已經出院了。」于思凡突然想起，急忙翻找背包，「雖然摔壞了，但我幫妳修好了，希望妳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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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接過髮夾，輕輕撫摸著它的邊緣，然後牢牢地握在掌心，她的眼神柔和，充滿懷念，她曾經扔下的——這僅剩空殼的「愛」，如今仍以愛的形式回到了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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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思凡。」女生鄭重地向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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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于思凡一臉驚訝，他可不記得自己有自我介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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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露出神秘的微笑，輕聲說道：「我叫林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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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劃過于思凡的腦海，喚醒了那些被塵封的記憶，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嘴唇微微顫抖，幾乎是同時，一模一樣的話從他們嘴邊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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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Vmh2Aq0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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