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小孩子是件開心的事情。因為他們會全神貫注地聽你說話，唯你馬首是瞻；聽完一篇學術論文之後，又會大聲道「明白了！」那麼你就知道，你是一個成功的青訓隊教練。
「明——白——！」孩子大喊道，「多——謝——教——練——！」
如此，我又完成了一課練習。就是如此的簡單。
今天的練習和上課頗相似。不相同的地方，除了訓練內容有所調整之外，還有忽然到場的劉sir。
「劉sir，呢排點呀？」我實在太久沒有看見他了。
「我好好。」他的臉色不太認同此說。「不過呢，我純粹嚟通知你一聲，今堂之後，你可以唔使嚟教啦。」
「吓？」我嚇了一跳，我居然被解僱了。
「——係呀，冇得做啦。」劉sir彷彿很心虛。
「但係，劉sir——炒我都要有個理由㗎，我真心想知點解喎。」我竭力平緩自己的情緒，我總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發瘋。
「你真係想知點解？」
「想呀。」
「咁你跟我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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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一開初應徵的辦公室。今次有許多人列席，個個西裝筆挺，然而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我嚟同你介紹，呢位係晉峰嘅執行經理馮生，呢位係柏禧嘅負責人Marco Sir。」劉sir介紹說。
「Derek Sir，係咁樣嘅，我哋柏禧足球會將會喺下個月一號結束營運。」劉sir甚至來不及介紹其他人，馮先生已經說。
「吓？」我感到不可思議。
「我哋董事會已經決定咗，由下個月一號開始，唔再保留柏禧足球學院。柏禧主攻五人足球，呢邊嘅青訓唔符合我哋未來嘅發展方針。」
「點解唔符合呢？」我說，「既然晉峰都係主張西班牙式足球風格，我已經盡量將西班牙嘅足球風格融入到我哋柏禧嘅青訓裡面，我唔明白點解會唔符合晉峰未來嘅發展方針喎。」
「唔符合嘅地方，係我哋希望濃縮架構，集中資源去投放喺晉峰嘅十一人足球，希望令到晉峰喺聯賽上面有更好嘅成績。」
「咁點解係向柏禧開刀呢？」
「我再重申一次。我哋晉峰希望集中資源喺我哋自身嘅足球學院度，所以我哋決定解散柏禧足球學院。」
「馮生，你係咪對我哋柏禧做嘅嘢唔滿意，所以先對我哋開刀呢？」
「冇話滿意唔滿意，我尊重我哋所有員工嘅付出。不過，既然大家方向唔同，我認為無謂格硬行落去啦。」
「請問方向有咩唔同呢？」整個會議室，好像只剩下兩個人針鋒相對。
「柏禧嘅方向以培育五人足球嘅精英為主。過去呢幾年，我哋晉峰冇錄取過任何一位柏禧嘅青訓產品，我哋認為柏禧嘅青訓效率唔夠高，達唔到我哋嘅預期目標。」
「青訓產品唔夠，唔代表柏禧嘅存在就係原罪。調返轉，我哋點解唔思考吓柏禧點解會出產得唔夠青訓產品呢？」
「好啦，好啦。」Marco Sir忽然開口。「我明白Derek Sir付出咗好多，對於柏禧嘅消逝有啲唔甘心，都係好正常嘅事情。但係呢，柏禧呢幾年的確唔能夠再進一步。我哋之前商討過後，都覺得柏禧未來再發展落去嘅空間唔大，所以我哋就決定唔再營辦柏禧足球學院。你明白我嘅意思嗎？」
「咁之前你哋已經決定咗會結束營運，點解仲要——」
「好啦，我覺得Derek Sir已經知道好多嘢啦，亦都知道我哋結束營運嘅原委，我諗我哋都無需要再解釋落去。不如我哋散會？」
不待我開口，座上客馬上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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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很好的解藥。
勞力不會經常受稱讚，勤奮總會換來滑鐵盧，這是我應該明白的事情。我昨天依然工作到凌晨。我昨天沒有和女兒玩耍。我昨天沒有太多休息時間。我很拼命。很勤奮。很盡責。我認為我盡了力。
我不應該妄想。我不應該奢望。我不應該心存僥倖。本來就沒有希望，我們完蛋了。青訓完蛋了。香港足球本來就完蛋了。
看！沒有人管小朋友。小朋友只是在玩耍。玩耍之後，回家，做功課，睡覺。足球是玩具。只是玩具。不過是玩具。香港足球是玩具。香港足球很好玩，很好笑。惹人發笑。足球班是玩具。青訓是玩具。聯賽是玩具。玩具可以隨意丟棄，和按摩槍一樣。舒服就用，不舒服就丟掉。
為什麼我要努力？我是人，我看見了天空有鳳凰飛過，所以我想成為鳳凰。然而，我只是人，只是蛤蟆，只是個酒徒——我怎麼可能長出翅膀？我們怎麼可能長出翅膀？香港人怎麼可能長出翅膀？別人的骨頭是中空的！他們虛心！開放！我們迂腐！功利！我們的骨頭可恨！沉重！
一口，我喝完了一瓶啤酒。我喝完了，不代表我會飛起來。我的靈魂已經飛起來了。我們骨子裡飛不起來，我們唯有靠夢境飛起來。振翅高飛，必須在夢中。我們沒有起飛的條件，那麼我們幻想一下好了。我們幻想，我們想想，我們想像，我們會飛起來……
我們在天空裡，能追逐那些鳳凰，即使我們只是一隻低賤的麻鷹。我們只是麻鷹。但不要緊，我們在飛，在飛。我們可能追不到鳳凰，至少我們能飛。追不到不要緊，我知道我在飛。我飛呀，飛呀，飛到好遠的地方，我奮力拍翼，拍呀拍，拍呀拍……
有一天，我們都飛不起來了，我們倒下，我們倒地。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鳳凰飛走了，飛走了，飛走了……
我們發什麼鳳凰夢？別人的蛟龍有太平洋，外國的鳳凰有少女峰，我們的人中之龍有什麼？船灣？迪欣湖？萬宜水庫？讓一個水壩圍住一頭猛獸，讓牠在困籠中打滾？何況我們只會給猛獸玩玩具，然後牠變成了貓，變成了過街老鼠，變成了在香港乞食的足球員……
一口，兩口，三口。
乾掉一瓶酒，我可以忘掉紛擾。工作一整天，我可以得到的是更多的遺憾。我應該喝酒，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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