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陸、噩夢降臨
不知日夜、莫得年歲。
過多久了?幾天?還是幾月?
空氣中都瀰漫詭異甜味,唐湘頭時而同被尖針刺穿時而平復,胸口極為悶痛至難以呼吸。
他努力維持清明,卻不確定自己清醒或是睡著,當以為自己即將死去卻又驚醒於冰冷地板,終日半夢半醒,身體難以受控制,只能說那些事先服下的解藥效果並未如最初預期,僅能免強維持理智。
真是不知哪來的毒物。
男人茫然中想,他必須得撐過這段煎熬,忍耐夢魘在耳邊講述過去的怨恨與羞愧,先是見久炎抱著蠱罈走來,再看某個曾抱住自己溫柔叨絮的模糊身影緩慢遠去。
唐湘記不起來那是誰。
是誰?自己究竟忘記何事?
惡夢蔓延沒止盡,直到清爽的藥草泥土氣息化去使人作噁的甜膩香氣,唐湘感受自己臉頰被輕拍數下,且熟悉嗓音在耳邊響起。
「寨黎!醒醒!」
現在是夢?還是現實?
他勉力睜開雙眼,模糊視線中仍能辨別出久炎輪廓,喃喃問:「久⋯⋯炎 ⋯⋯?」
「是我。」
五聖弟子依舊是記憶那般模樣,神態憂慮不已,搖頭嘆息道:「你徒弟果然所言不假 ⋯⋯唉,你們唐門也還真是,對別人心狠手辣,對自己人也是,竟然下這麼重劑量的藥,還有,你又不是不知其性子,何苦要為我與你那門主起爭執?」
可唐湘好似未聽聞他所說,死撐著迷濛眸子望向久炎,再次顫抖低喚:「師兄 ⋯⋯」
見對方傻愣之貌,久炎心想就一年多不見怎就成了這樣?霎時擔心不已,連忙從腰間袋裡取出藥與水袋:「女媧娘娘在上,你莫非是被毒傻了?先張嘴,舒緩的藥吃下去 ——寨黎?」
「師兄 ⋯⋯久炎 ⋯⋯」
或許以為在夢中,唐湘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用力抱住久炎的腰把他壓到地,也不擔心其怒火,口齒不清道:「成年禮願望 ⋯⋯」
請原諒我 ⋯⋯
話剛落地,唐湘堅持數日的意識徹底消失,全身癱在久炎身上。
「啊?什麼成年禮的願望?寨黎?寨黎!」
數日前,莊臻自告奮勇攜帶唐湘的護身物親自前往五聖教,並順利請久炎與自己同行回來到唐家堡。而甫至陌生地的男人並未即刻前去尋找唐湘,倒是先在唐家堡繞幾圈,聽完許多不堪傳言,最後去見唐芝華,並將代里千交代萬交代的信順利交至對方手中。
「你是久炎,對吧?」
唐芝華凝視眼前的五聖弟子,嗓音難掩愧疚。
「是。」
婦人閉起眼。
「我做了太多錯事,虧欠你師傅還有你,虧欠你們太多。」
她直接坦承罪名。
那神態倒是和唐湘如出一徹。
久炎仔細觀察後心想,行禮後開口:「芝華前輩,晚輩因為之前受傷的關係,忘記不少事情。」
他口吻似乎相當輕描淡寫,實則含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思緒,無論是記恨又或忘懷皆在其中,應是深思良久方講出之語。
「您沒什麼好道歉的,有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這是師傅交代晚輩親手交給您的信。」
語畢遞上代里親筆書信,親眼凝視唐芝華巍顫接下信件。
逐字閱讀。
芝華 吾友
許久未見,請先原諒我這年回信寥寥,相信你亦耳聞這段時日何等煎熬
原以為同門相逼、手刃同族已是慘絕,未料塔納王、唐門主唐傲天之女煽動早有逆心的烏蒙貴反叛,後遭其煉為屍人,並帶著憤恨攻擊聖教。然教主卻僅下令困之於聖潭,使我等疲於奔命、短時內再無力討伐天一,使天一自此恐於南方坐大,並成後患
不過聖教遭逢變故或許是注定,畢竟我等內部本就矛盾叢生。而多年來我也知你在唐門難為、諸多事身不由己,寨黎亦同。
你信中不斷提醒我唐傲天動作連連,終究是我未參透。因此把一年前發生之事如實告訴你,並非要你感到愧疚,只是希望你現在能幫助久炎與寨黎
我們的徒弟因命運相遇又因其別離。久炎知曉寨黎以臥底身分前來、認為被欺騙後恨意難平,但同樣難以放下對其愛意,在寨黎離去後這段時日皆如此,我曾封印久炎與寨黎些許記憶,那些他們自己也都想要忘記之事,雖不確定何時會想起,但至彼時他們也許都做好要面對的準備
你這小徒孫莊臻令人憐愛,若非他前來此,我們還沒能得知寨黎遭逢苦難,而我讓久炎攜此信前往唐家堡,令他倆面對他倆之事,同寨黎是我徒弟,盼他也為你徒弟
我很思念你,很思念
千萬莫獨自背負一切
友 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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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芝華握緊信紙,無法抑止之淚將墨水染開,化為美麗蝶翅,似乎想給她飛離眼前牢籠力量。
代里 ⋯⋯
這樣原諒我可以嗎?
早過半百的婦人此刻無法言語,良久才噙淚看向久炎道:「你與阿湘 ⋯⋯傳言、是真的 ⋯⋯」
那神態使久炎沉默數刻,畢竟在來到唐家堡前他本還對這位長輩充滿不解與埋怨,卻都在當下逐漸消逝,也終於開始理解代里所說:芝華不過是想在盡可能保全雙方下做出此等決定罷了。
這些年來唐芝華獨自在唐家堡與罪惡感相伴,又是抱著甚麼樣的心情書寫尺素予師傅?恐怕那樣的煎熬並未比他們好受幾分。更何況久炎並非完全氣消或者徹底原諒唐湘才願意來此,僅是因為他確實收到諸多其所寄來之信,信中話語遠比寨黎在聖教的五年都還要更多,讓他不禁想來會會那自己鮮少看見的青年。
思及此,男人本有諸多話欲說,但最終只是頷首應答。
「是,芝華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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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湘轉醒但未馬上睜眼,而即使闔眼青年仍立即知曉久炎就在附近,接連笑語也應證其所想。
「師爹!師爹!你看這個像不像師傅?」
莊臻語帶興奮,把自己稍早雕刻的小人偶遞到久炎面前讓他仔細端詳。
「哈哈,挺像的,但能讓我添個幾筆嗎?」五聖弟子挺喜歡眼前少女,接下那粗糙卻九成神韻的木雕後提起床畔桌案上的筆在人偶臉畫起豬鼻。
見此,莊臻忍住過於開懷的神態,格格笑問:「師爹,這是機關小豬嗎?」
「是啊,妳覺得如何?總覺得蠻適合你師傅。」久炎點頭,並不吝稱讚莊臻雕刻之術,也忍不住想起當年道:「阿臻妳這手巧還真像妳師傅,他以前也都喜歡刻這小玩意。」
正當他倆討論如何替唐湘木偶加工時,唐芝華踏入房門,注意到兩人手中木雕後轉身打開角落櫃廚,似乎翻找什麼般,最後拿出個色彩斑駁的木偶,定睛細看是唐門機關小豬,將其遞給久炎與莊臻。
「師祖 ⋯⋯這是甚麼?」
少女困惑接下,唐芝華徐徐解釋:「這是妳師傅年紀尚小時,我教其所刻。」
莊臻這下恍然大悟,久炎則以指腹摩挲那頭機關小豬良久,點頭說:「原來寨 ——唐湘的好手亦都是跟芝華前輩學的。」
目光好似回到過去,唐芝華同樣凝視久炎掌心的機關小豬,啞聲表示:「他從以前就聰慧,尤其在機械方面的天分無人能及,但自從其爹娘去世後,門主卻多年執意要他成為殺人刺客。」
所以變成彼日那般模樣。
從未聽聞關於唐湘的過去,不論更年幼模樣又或為何會去聖教,皆為久炎此次前來所欲知之事。
「芝華前輩,不是晚輩要說,您們這門主真是浪費人才。」他搖頭,講出從過去就存在心底的疑惑:「若這幾年讓唐湘好好在前輩身邊做為機械師學習,恐怕上天下海都不是難事 ——」
其話未說完,便被還躺著假寐的唐湘不小心嗆到聲打斷。
眾人驚喜之餘趕忙湊至床邊呼喚其名,久炎則笑容逐漸消失,轉為凝重,調整語調後方出聲。
「唐湘,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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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之人如同唐湘所想出現於唐家堡,然此刻他反而又卻步,眸子盯著床被說不出話來,看得久炎直嘆氣,心想這人個性大概本就如此,最後仍主動開口。
「唐湘,字臨水,今年二十,唐家堡最年輕通過考核的機械師,阿娘是丐幫前傳功長老胡姚,阿爹是唐家堡天才機械師唐無黥,唐門機械師首席唐芝華之徒,收唐門外家弟子莊臻為徒,受唐門主重視,除此之外還有甚麼是我該知道的嗎?」
語畢,他伸手抬起唐湘下頷,迫使對方直視自己後再道:「看來這幾年你也過得風生水起啊?嗯?那怎麼連看著我都不敢?」
「我、沒有 ⋯⋯」青年目光有些閃躲,耳尖竟不受控浮出暗紅。
久炎也不給他台階,繼續講:「聽大家都說唐湘機械師脾氣好、溫和有禮,怎麼跟我知道得不太一樣?」講到此指頭稍微用力掐住對方又放開,唐湘下意識握住他手腕,試探性將其掌心貼近其胸口,隨後悄聲轉移話題:「師傅還好嗎?」
睨了眼唐湘熟悉舉止,久炎搖頭掙開對方手,雙臂環胸後靠在椅背上以苗語質疑:「老人家還算健朗,倒是聽見你的狀況相當擔心,你又何必把自己用成這樣?知道你們同門把話講得多難聽?」
許多侮辱之言傳至男人耳中,讓他忍不住命聖蠍狠狠螫上對方好幾下。
聽聞其所講,唐湘沉默不語。
唐門弟子自知道與在唐嘯公開爭執後,諸多弟子私下都對他議論紛紛,甚至許多來修千機匣者都僅是藉打磨暗器之名來試探其底細。不過也正是如此更讓他看透在這唐家堡內誰是敵、誰是友,誰不懷好意而誰又對他無所企求。
約能猜中青年沉默原因,男人再次嘆氣並抱怨:「你們唐家堡是發生甚麼事了?尤其幾個看到我好像欠他們家幾條人命那般,連門主也是夠難伺候。」
對方提及對唐門同門與唐傲天的不滿,唐湘並未否認或反駁,僅是靜默後忍不住反問:「那你是如何 ⋯⋯」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我怎麼說服唐傲天?」久炎聳肩直接道:「為何需要說服?我跟他說我對你下蠱,若他不讓我見你便沒人能救你,也順手對他身邊的守衛放點毒。」
「 ⋯⋯」
看出唐湘眉間震驚,本還滿心怒意的五聖弟子險些噗哧出來,最後咳了幾聲好不容易忍住笑容,接連想到甚麼般,從脖上取下由莊臻帶來五聖教求救信物掂在掌心,並未立即還給唐湘,僅是轉為嚴肅問:「你讓阿臻帶來的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里?」
記得護身物是對方所給,可唐湘聽聞其疑惑就怕他氣頭上,便小心解釋:「是你送我的 ⋯⋯」
男人回應讓久炎皺眉否認:「我?怎麼可能,這是你尤桑師兄 ——」可他話未落地便語塞,只見唐湘喃喃唸出似曾相識卻無比陌生的名:「尤桑 ⋯⋯師兄?」
那雙困惑的眼睛透露其並沒撒謊,看似真的忘卻前事。
久炎立即明白是師傅所為,牽夢之術,可當唐湘欲回憶此名時,極為強烈的刺痛便穿透腦殼,使他皺起眉頭全身抽動。注意到唐湘變化的久炎連忙制止:「現在想不起來就先不要想了。」並順勢將護身物掛回唐湘身上,心底暗忖則果然尤桑總把事情看得比自己透徹,或許為避免在真相大白時他倆之衝突,早把此物交給唐湘。
「沒事,收好,便當作是我給你吧,千萬不要隨便離身。」久炎闔起雙眼又睜開,態度頓時無比凝重認真,冷靜說道:「寨黎,你的信我都有收到,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你。」
他目光依舊清澈透亮,直接且誠實。
「我自是還沒辦法完全原諒那些事情,可也不需要你來贖罪,所以你莫要如此不珍惜自己,更何況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甚麼事情,你無須聽這些難聽的話。」說完男人緩緩起身準備離開,看向他平淡表示:「走吧,梳洗下,該用晚膳了,可不能讓芝華前輩和阿臻等太久。」
其實唐湘思量過各類他們再相見時之況,多數皆為久炎的責備或斥罵,甚至出言斷絕關係,不管哪終他終將欣然接受。然那些念想中未有任何一種是若此刻這般話語,使青年微微顫抖的唇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倆人互望不語,他心底卻升起某種難以言喻的衝動。
如果神明真存在,便求讓他與久炎走完這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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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炎正式在唐家堡長住,與唐湘、唐芝華和莊臻共同生活。
儘管日子並非完全順遂,倒也算難能平穩,在秋天最後的落葉飄零中迎來年末。
莊臻相當喜歡久炎這個師爹,並不介意他人口中說兩個男人相交非常理如何,算渡過少女在唐家堡最無憂溫暖的歲月。至於唐芝華則是將久炎視作徒弟對待,每次與之對話都好似看見代里站在面前,足以勾起遙遠思念。
只是她也明白久炎和唐湘關係將替兩人帶來何等困難,也聽聞諸多唐氏子弟私下云云,眾口鑠金,心中自是存在許多擔憂。不但是兩名男子相戀,其中又有異族之隔,雙方個性如此迥異,還曾存在諸多心結,更莫提勢必會成為阻撓的唐門長輩。
可思及代里信中請求,唐芝華數月來百般思量該如何守住兩個徒弟,最後在除夕守歲尾聲將唐湘喚到跟前,慎重開口:「阿湘,你與久炎之事我已聽聞 ⋯⋯」她猶豫但不隱瞞問道:「為師能知道你怎麼看嗎?」
向來掛在青年嘴角的淺笑消退,最後剩從未有的認真。其視線先轉向方才久炎帶著莊臻去外頭放燈的門檻,再雙膝跪地朝唐芝華行父母大禮,低聲說:「師傅,徒兒不孝,想和久炎過日子。」
然他並不清楚自己是否有那資格。
見狀,唐芝華即刻明白其慎重與認真,畢竟她與唐湘都為內斂之人,自是知曉講出此話為承諾。
「起來吧,為師說過看著為師的眼睛說話。」她淡淡開口,眼前似乎浮現當初仰望自己的男孩。
原來已經過這麼多年,他也不是當年那個要自己牽著手的幼童了。
「阿湘,你從以前就不曾和為師說過你想要甚麼,這還是頭一回。」
或許是這些年在唐門孤獨的日子使人變得軟弱,唐芝華難得流露感傷表示:「日子過去,孩子都長大,知道自己想要甚麼,也去到為師這輩子達不到的地方了。」
此刻,她終於下定決心。
「既然是你深思後所選,那為師沒什麼好反對。」
擇日,唐芝華事隔多年來終於再次於元旦時分帶上美酒親訪唐傲天。
過了孩提時便再無與唐氏同輩兄弟姊妹共過新春,婦人舉止使唐傲天都訝異萬分,難得嚴肅稜角緩和不少,不解其舉問:「芝華,妳這是?」
「傲天哥,兄妹齊過節不需要甚麼理由吧?」唐芝華難得勾起溫和笑容,替唐傲天斟滿酒樽。
同時,她不著痕跡環視諾大的空桌,此處再早些時日並非如此冷清,可唐書雁早與其斷開父女關係,唐無言總在年節時流連外地,而如今唐小婉也離開此,看得唐芝華不禁悲從中來,輕聲開口:「傲天哥,還記得小時候,傲生總是喜歡在年節小賭兩把,還把傲俠哥的壓歲金贏得一毛不剩。」
回憶般的話使唐傲天指尖握緊酒杯,面不改色淺酌幾口後搖頭:「這年紀早就記不得許多事。」接著又表示:「講吧,想要甚麼?可別說妳今日是特地來閒話家常。」
邊晃掌中杯,唐芝華邊講出壓在心底多年請求:「傲天哥,我想收阿湘作養子。」
並不意外於族妹的要求,然唐傲天沉默不語只是將杯底酒飲乾,而唐芝華見狀又起身替他倒酒,溫和表示:「我有請示祖母了,祖母相當贊同。」
看不出喜怒,唐傲天放下玉盞,淡淡問道:「還有呢?妳還想說甚麼?」
豁出去的唐芝華不再左顧右而言他,直視唐傲天的眼,盡可能柔聲說:「傲天哥,今日唐家堡已經獨佔武林中地位,早就難以動搖,即使不依靠聯姻方式也不損唐門威信,您已經替唐門名望做夠多事了,又何須把孩子後半生做籌碼?」
講至此,唐芝華雙手握著酒杯低下頭請求。
「傲天哥,五年,您已經懲罰他五年,我從沒求過您,唯獨這次,請求您。」
唐傲天沉思許久後將酒飲盡,難得態度反常竟認同唐芝華所講,甚至提出相對要求:「阿妹說得有理,且既然妳都已開口,為兄要還不應允未免也太過不近人情,這樣吧,若唐湘能在今年的機甲競賽中獲得第一,那我便公開宣布這事。」
其承諾使唐芝華透露喜色,連忙舉杯道謝:「謝傲天哥。」
可唐傲天面上帶笑,眸中幽暗卻逐漸深沉,唐芝華眼角餘光自然未錯過那陰狠。
年節來到尾聲的正月十五,莊臻興奮要求師祖前去賞廟會花燈,本不喜人多的唐芝華見少女笑靨無法拒絕,於正午拜完天地後牽著她先向唐門的小販買了兩盞燈,又到驛站租輛馬車,並由唐湘與久炎駕著往廣都鎮前去。
廣都本就是成都重鎮,由於人口眾多,遇上元等盛大節慶自是熱鬧非凡,更是難得無夜間宵禁,可謂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連三日城鎮皆是燈火通明。
「師祖!我想去看花燈!」
鮮少離開唐家堡的莊臻四周蹦跳,左顧右盼,對她而言所有事都相當新鮮有趣。見徒孫活潑樣,唐芝華甚是欣慰,卻有些許疲憊坐在茶攤位上,抬頭對久炎請求:「阿炎,能否麻煩你帶臻兒到處繞繞?難得有如此機會。」
「芝華前輩都開口,自是沒問題。」
久炎頷首後也不多過問,轉頭對莊臻攤開掌心說:「來吧!阿臻!跟師爹去晃!順便給妳師祖師傅帶點心回來!」語畢便拉少女離去,留唐湘與唐芝華於茶攤。
唐湘怎會不知師傅心意?凝視大小背影消失於人潮後輕聲問道:「師傅,甚麼事要交代徒兒?」
「此事的確重要。」收起過節的歡快,唐芝華稍作嚴肅說明:「你應知曉唐門每五年都有機械師比賽,所有通過考核的機械師皆能參與。」她眼神落在熙來攘往的人們,注意到唐湘點頭後才繼續解釋:「門主答應為師,若你能在賽事上取得首席,他將不再為干涉你的婚事。」
講完,婦人感受到唐湘雙眸亮起又黯淡,貌似擔憂她與唐傲天立下何等約定,便失笑搖頭,難得多勸:「這是門主親口允諾,並未為難為師,為師知道你並不喜出風頭,但這是好機會,試試看?」
見唐湘若有所思,最後終微頷首答應,唐芝華以掌心輕拍徒弟手背,再露淺笑:「莫擔心,你只需盡全力專注於機械製作,剩下都交給為師。」語畢,師徒相視不語,如同初見與重逢那般,隨後才雙雙轉頭凝視街道火樹銀花、夜空萬家燈火,心中各自許下新年願望。
天寶五載,唐門睽違許久的機甲比試準備在新年氣象中展開,許多年輕機械師都想趁機在此嶄露頭角,贏得前輩青睞。
唐湘原是反感於此等場合露面,但心想既是門主允諾,他同時亦想將榮耀獻給唐芝華,便於年後閉關認真準備。
久炎聽聞其重要後不禁也緊張起來,難得認真研究許多補身體之物,就盼唐湘能以最佳狀態參與此賽事,也提起精神向他學習各種基本機械知識,原先半竅不通的五聖弟子也算於過程裡得到些許樂趣。
仲春到,為期五日的諸多關卡競賽開啟,由唐傲俠、唐芝華、唐無尋等機械師為判決,眾機械師幾乎是搏命拼比高下。賽前唐芝華不懼瑣碎言語,來到唐湘面前給予他祝福,唐湘自是不負所望,在用料、設計、工法、精密各方面受到極高評價,被稱讚是足以繼承唐無黥才能者,可謂即將拔得頭籌。
一切未有異狀。
這讓原先還抱持疑慮的唐湘後頭幾個關卡終於放心全神貫注於機械製作上,直到最終日的項目,換上唐門門服的久炎也站到他身旁替其準備各類工具。
眼看勝利在望,男人心底鬆口氣,暗忖他們有機會從窒息的箝制裡逃脫。
可此世終究事發難料,宿命難卜。
當賽事來到尾聲時,幾座本在崗位靜止的守衛機關木甲竟若被誰隨意啟動,忽發出短暫蜂鳴,隨後不受控制,在眾人沒來得及反應時逐步毀去眾機械師心血。
久炎見狀下意識自是想保下唐湘所做,而唐湘亦在深思前身體已護到久炎跟前與之對望。
然不知為何,他竟看見久炎眸底更為濃烈的驚慌。
「不可以!」五聖弟子面色惶恐大喊。
唐湘接連聽到骨頭碎裂聲響,可自己卻未有半分痛楚,僅感受後背被溫熱噴濺浸濕。
直到少女尖叫方喚醒他心底噩夢。
「師祖!」
青年顫抖回首,只見上刻還遠在主看台的唐芝華此時竟擋在其身後,胸口被機甲利刃貫穿,同時射出數十道暗器,精確毀壞終止機甲人的核軸心,最後無力倒進自己懷裡。
師 ⋯⋯傅?
寂靜蔓延,空氣凝滯到使人窒息,唐湘嘴巴開合發不出聲音,彷彿回到數年前那日,既弱小又無力,僅能捧著唐芝華鮮血淋淋的掌心,顫抖嘗試點住幾個止血之穴,卻終是徒勞。
師傅?
為什麼?
為什麼每次當他終於下定決心時,事情便會出錯?
最快回神的是久炎,他立即用力拍在唐湘背後要他回神,並抽出蟲笛召來天蛛要替唐芝華止血,可天蛛絲線並不足以修補此等深沉刺穿之傷,他心底知曉眼前婦人的生命消失在即,如同即將燒乾之燭就要熄滅墜入黑夜。
主位的唐傲天不可置信望向倒在青年懷中的唐芝華,無法明白為何唐芝華會出現在彼方,其於四位老們和其他傲字輩、無字輩唐氏眾人更是慌亂。
數刻後,唐傲天才猛然驚醒,將輪椅朝其推近並大吼:
「全都停止!叫大夫!馬上!」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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