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亡者蟲
莫易衍很快注意到唐湘對他的態度與其他本家唐門子弟差異甚大,既未恭維亦沒諂媚包裝的鄙視,只是禮貌微笑並提供目前存有消息,至於久炎沒甚麼掩藏對其他三人的疏離,大部分時間都站在唐湘背後聆聽,唐湘僅有在回頭與久炎對話時表情會出現非常細微的鬆懈。
並且莫易衍發現唐湘和久炎對話時說的都是苗語,態度敬且重。
這人真如唐家堡內傳言般委屈伏身於蠻夷弟子?
真若只是以色侍人?
不,他覺得二人互動並非堡內言傳之不堪。
沈霍與嚴桃灼兩人眼神時不時就會落在唐湘久和炎身上又旋即轉開,這讓莫易衍不知是否該制止,最後選擇沉默讓師侄們進行溝通。也在唐湘的堅持下,莫易衍答應讓五聖弟子在場聽得雙方交換情報。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m0WEakQEY
而就在嚴灼桃解釋他們遭到已經死去的師傅攻擊時,原本安靜包紮傷口的久炎主動回應。
「你們也是被自己的師傅襲擊?」他臉上帶著凝重。
「是、是的。」沒意料到久炎會說話,嚴灼桃有些愣住,話語中藏不住吃驚。聽見她的回答,久炎沒什麼思索又道:「這些屍體有檢查嗎?」
問句引起沈霍不滿,畢竟即使誤會說開,認定此人是操控屍體兇手的既定觀感難以消除,還有從小聽見那些描述苗人的惡毒,加上眼前五毒弟子在唐家堡名聲凶煞,都讓沈霍下意識覺得久炎在刺人。
「怎麼可能沒有,你這什麼意思 ——」
「阿霍。」聽出師侄埋怨,莫易衍出聲制止,隨後轉向久炎點頭道:「有,我們有檢查,跟屍人很像,不過已經火化了。」
沈霍也是性情中人,內心都寫在臉上。久炎這般想,倒是突然釋然其尖銳,隨後悄聲請唐湘幫他撿樹枝,並將他看到的那個符號畫在土上,再次問:「那,屍體上有看到這種符號嗎?」
「這個!有!」這回換嚴灼桃跳起來,表情豐富程度同樣看不出來是唐家堡殺手,但也因此,女子本對苗族男人的警戒稍微淡去,甚至於久炎身邊蹲下來仔細研究刻在地面的圖騰,確定這正是烙在自己師傅舌上的印記,便反問:「你也有看到嗎?」
那圖騰讓莫易衍指尖顫抖卻旋即恢復,久炎沒注意卻落到唐湘眼底,並不做聲色,歛下雙眸遮掩住任何細微的思緒。
「有的。」點點頭,久炎以樹枝戳了戳自己畫出的符號,繼續詢問:「看來目前為止,屍體都與被攻擊者有所關聯,你們知道這些被盜走屍體人的身分嗎?你們唐家堡附近不是有許多人也遭受攻擊?這些人又是什麼身分?」
「 ⋯⋯這個部分我們沒有確定。」眼神認真起來,莫易衍輕拍沈霍的肩,看著他叮囑:「阿霍,有空去確定一下。」
「是 ⋯⋯」儘管滿心反彈,沈霍卻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調查的方向。
而久炎突然想起有保留稍早在小屋攻擊自己的暗器,便掏出袋子打開層層布包,交給唐湘:「阿湘,我忘記跟你說這個。」
唐湘一眼就認出這是失竊倒針。
「的確是倒針。」
他確定後接過久炎的布包,將其緊實包好放到自己行囊中,低聲表示:「看來操控屍體與偷竊暗器、毒物的是同批人。」
貌似顯而易見的結論,然背後的案子卻更加撲朔迷離,讓唐湘頭再次隱隱作痛,卻又強壓住。
「是的,攻擊你們人的應該都是這些被操控的屍體,操控屍體者就是偷竊的那群,只是看起來這操控並非能維持長久,更多反倒是像屍體重生般,只是這樣又要問什麼如此恰巧屍體與被攻擊的人都有關係?」久炎頷首同意郎君看法,然仍相當疑問。
他們尚摸不清敵方如何操控與處理屍,又屍體的身分是否經過挑選?
或者全數僅是偶然?
真相仍然隱晦不明。
嚴灼桃聽完他問題後才又開口向莫易衍詢問:「大師伯,我們並沒有在中毒平民所在地附近看到任何屍體,還是我和師兄留下來查看墓主身分,可以嗎?」
當莫易衍正欲允諾,卻被久炎打斷:「不,天色要晚了,先離開吧,明日再探?我們可以到安全藏身點,不要待在這裡。」
遲暮中飛鳥剪影逐漸遠去,沙沙聲響四起,黯淡的天色準備籠罩大地,五聖弟子抬頭,目光略過林尖,神情染上的不安被唐湘捕捉到,連忙詢問:「久炎,怎麼了?」
某種異常熟悉卻陌生的預感將至。
「此地不宜久留,夜裡可能出現很多沒看過的東西。」
而久炎話才剛落地,兩條蛇突然開始躁動,不停往其身上蹭,他連忙蹲下撫摸雙蛇,柔聲問:「你們還好嗎?」
「他們怎麼了?」唐湘亦同久炎安撫雙蛇。
聽著蛇嘶嘶幾下後,久炎才告知:「他們說這邊有不乾淨的東西 ⋯⋯」
「不乾淨的?」
然未待唐湘說完,五聖弟子猛然大喝:「沈師弟,小心!」
一隻通體黑色有著成人巴掌大小的蟲猛然從墓間衝出,朝沈霍背後撲去。
牠體節與足上長滿倒鉤,直接刺入沈霍的背胛骨處,眼見大黑蟲舉起尖銳的口器要往他的後頸插下。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gkNYNsJGP
久炎反應最快,以手護上沈霍的頸項擋住此擊,並用力揮舞蟲笛將巨蟲揮至地面,再將沈霍往嚴灼桃身邊推去,而只見兩人被蟲體接觸到的皮膚立即紅腫、流出鮮血。
嚴灼桃接住沈霍後馬上回神,趕忙幫自家師兄將毒血擠出,邊聚精會神地觀察四周是否有其他威脅。至於莫易衍與唐湘則同時往蟲處射出暴雨梨花針。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nhbyqmGW9
然儘管飛針如暴雨,蟲閃躲卻異常敏捷,僅打斷了牠的前足,無法限制住牠的動作,讓黑蟲於地面滾了圈後又立即抓上離牠最近久炎的臉,甚至想往他嘴裡鑽。
「久炎!」
唐湘鮮少見得的驚恐喊叫與久炎控蟲笛聲同時響起,雙蛇同時咬裂蟲的後腿,甩動尾部將蟲再次打下地面。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Zl9EG8uyJ
此時久炎急促地笛音開始發揮作用,原本還想重新往久炎撲去的蟲開始在原地抖動,彷彿要擺脫束縛般用力掙扎。見機不可失,唐湘瞬步上前擋在久炎面前,以千機匣將蟲打成一團爛泥,直到牠不再有任何動作才停手,並立即轉身。
「久炎?久炎?」
鮮少透露出心緒的他此刻緊張表露無遺,千機匣往地扔就伸手檢查久炎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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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內火堆生得正旺,將三人影子應在窟壁。
一行人已經離開墓區到附近的山洞中休息,莫易衍與嚴灼桃先去周遭巡邏,讓久炎與沈霍盡快解毒。可儘管師妹已經擠出多數毒血,全身酸痛仍是給沈霍體會到其餘威,在久炎幫他處理之時仍忍不住哀嚎:「疼死了⋯⋯」
「忍耐下,這個毒要清乾淨。」過程中五聖弟子只能盡量安撫,並快速給青年服用解藥。
至於久炎的手、肩膀與頸項處被蟲鉤過的傷口同樣滲血,儘管體質不太受蟲毒影響,還是被唐湘盯著吃解藥,再將已經變黑的血塊擠掉,且當他正要替自己包紮傷口時,卻被唐湘接下。
只見唐門弟子用平時修葺千機匣的手小心翼翼替其塗抹膏藥,覆上繃帶。
其神色嚴肅卻看得久炎心癢,以另隻手的指尖撫上他眉間。
「阿湘。」久炎喃喃喚著:「我沒有很痛。」
其實他的傷口不大,毒也早解,且以前受過更嚴重的傷,這並不算甚麼。倒是先被莫易衍攻擊又替沈霍擋蟲,右手掌心險些被戳一個洞,心情上的鬱悶遠大過肉體上的難受,總覺與唐門扯上關係多未有好事。
對唐湘來說,久炎身上的傷都能刺在自己心頭,因此他神態肅穆,指尖力道放更柔,直到結束清瘡包紮後清理雙手,從懷裡拿出在唐家集買的甜糕,掐了塊遞到久炎嘴前,溫和說:「休息吃甜?」
久炎掃去鬱悶笑出聲稱讚:「喔,這個挺好!」張口就吃下唐湘手中甜食,甚至鬧騰以齒輕咬其指尖,隨後放鬆將身體重量放在靈蛇身上,雙蛇也蜷曲成團盡責地成為主人靠背。
唐湘嘴角終於再次上揚,繼續餵食:「多吃點。」
五聖弟子喜甜全都寫在臉上,亦掐了點甜糕遞到唐湘嘴邊道:「你也吃。」
「好。」
兩人互動讓沈霍看得不知該如何反應,更聽不懂他們說的苗語,只好撇過頭保持沈默。久炎注意到後邊是品嚐甜味邊思索,選擇枕在唐湘的肩上開口:「沈師弟,我就跟著阿湘喊你可以嗎?」
「做、做什麼?」
突然被點名讓沈霍有些吃驚,聲音不自覺地抖了下,終於面向兩人。
久炎望著他道:「攻擊你的那個叫做屍蚰,是種我們以為已經不存在的毒蟲。」
他看到黑蟲第一眼,原本還未想起來牠到底是何物,直到撲上自己臉上想往嘴裡鑽時才確定這個是很久以前師傅提及,被他們認為早已失傳的屍蚰。
到底誰?找回這種蟲還將牠們養起來?
聽說此種蟲能煉製成最強的母蠱能入人體化為其心頭血肉,不管死人活人都能操控,師傅花上數載都沒能發現牠們實際生存處。
難道,正是十年前 ⋯⋯
左思右想,久炎不自覺去握住唐湘的手,輕摸過他修長的指後繼續說道:「他們幼蟲時以活體為食,成蟲則喜住在屍體中,最可怕的是牠能控制屍體做出如同生前般的動作,去吸引下一個能讓他們產卵的活人,而且還會在離開屍體的同時將其食光,做為繁衍的能量 ⋯⋯」
聽到這些話,沈霍臉色逐漸發白,想到剛剛要是沒有久炎擋下,自己就會成為孕育幼蟲的載體,不禁顫抖開口:「所以剛剛 ⋯⋯」
「對喔,應該是急著要產卵,或者是上一寄宿的屍體遭到毀壞。」
「⋯⋯」此刻沈霍已說不出話,只有眼神透露出惶恐。
「對的,正是沈師弟想到的那樣。」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CZfqhKTvM
久炎點頭,完全沒意識到沈霍的害怕,只是又吃掉唐湘掐來的甜食,繼續解釋:「你們與阿湘的師傅,都是被這種蟲給控制了,看來我們都沒將屍體燒成灰燼,所以牠藏在屍體深處,待我們將人埋回土裡時又跑出來,大概是跟著活人的氣息追來。 」
「聽聞這種蟲會優先找尋被寄宿屍體生前最親近之人,甚至模仿出屍體生前聲響,若此事為真的話,或許可解釋為何你們剛好都被自己的師傅給攻擊。」語畢他轉頭看向唐湘,改用苗語。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15hcr1cjb
「阿湘,我先前判斷有待商榷,可能的確有族人⋯⋯無論天一還是五聖參與其中,屍體應該是先被處理過才放入屍蚰的,而且我好像想起看過那個符號,我們以前見過嗎?」
「以前⋯⋯」唐湘正欲回想,頭卻又猛然抽痛,在身畔的久炎同樣共感,趕忙拿自己臨走前配的藥讓他混著水喝下,再想關心時卻被唐湘的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先不說話,而下刻嚴灼桃的聲音比腳步聲快到。
「巡邏回來了!目前附近都算安全。」
嚴灼桃從被蟲嚇中回復相當快,神采飛揚地提著個沈澱不斷扭動的布包,有先炫耀表示:「而且我們把另隻怪蟲給抓來了。」
沈霍露出驚恐的表情直盯嚴灼桃,再轉向默默跟在她背後的莫易衍,後者聳肩指著前者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插手。
「師妹!妳抓那個幹嘛!」他慘叫,努力挪動身軀遠離,嚴灼桃狐疑瞥了眼師兄,將布包往前遞給久炎,說道:「總得抓來給炎哥確定吧,何況若讓這隻在洞穴周遭徘徊也很麻煩啊。」
兩隻蛇捲起扭動的袋子,唐湘護住久炎,看他抽出蟲笛吹奏小段,直到袋內的躁動平息逐漸變為緩慢蠕動,唐湘才戴上手套,翻開布袋。
一隻通體黝黑的大蟲在他們面前,正被青蛇壓制著,數隻足孱弱抽蓄。
「的確是屍蚰,阿湘,幫我翻開他背後的甲殼,那裏有條縫。」久炎端詳後道,打開隨身行囊,從裡面取出銀長針,以針沾上藥草汁液,再從唐湘精確撥開的背殼縫隙中刺入屍蚰胸處,讓蟲體徹底停止活動。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I4wb3KQmk
完成後久炎才再次與嚴灼桃與莫易衍解釋稍早向沈霍所云,邊說邊教唐湘以草繩綑緊屍蚰的列足,再包回布中綁在白蛇身上,順摸牠們的鱗片。
「幫我帶回去給師傅好嗎?他老人家看了應該就知道是什麼了。」講完,牠們在主人身邊繞幾圈,又竄至唐湘面前擺動,看得唐門弟子一愣後旋即意會,彎腰直視靈蛇的雙目允諾:「我會保護久炎。」
兩隻蛇這下放心似地才緩緩滑出洞窟。
目送雙生蛇離去,嚴灼桃率先露出興趣的表情。
「哇,雖然我聽不懂,但真的能跟蛇溝通耶!」唐門弟子興致滿滿表示,對久炎的敵意已消大半。
畢竟雖然常聽同門敘述苗人的陰厲狠毒、喜怒無常,並以養蠱、控制毒蛇猛獸為樂,甚至捉生者煉製屍人,更何況久炎在唐家堡名聲極糟。但實際上她從未正式與五聖教的弟子當面接觸過,眼前的男人就和她以為的差異甚大。
「師妹!這不是重點吧!」
沈霍對於師妹的鎮定感到訝異,抱緊自己的千機匣,無論不知名的巨蟲、與男人相戀的師兄還是聽不懂的語言都使他惶恐。
見師兄神眼神飄忽,似乎欲看向唐湘卻又轉開,讓嚴灼桃忍不住雙手環胸挑眉。
「不是重點?那師兄我們來談談蟲如何?」她問。
師妹近乎挑釁的神態激得沈霍亦不甘示弱直道:「來!妳來!」
「蟲蟲蟲蟲!」
兩人便這般互相鬧騰起來。
「沈霍,嚴灼桃,都別鬧。」
對於這老相互拌嘴的師侄,莫易衍實在不知該如何制止,倒是久炎趴到唐湘背上沒忍住笑聲,難得遇到唐門弟子沒讓他那麼討厭,唐湘則是表情沒變,帶著微笑對莫易衍拱手。
「莫前輩。」他頷首,伴著背後某人的笑聲說著:「地圖標出的藏匿點,其中靠近五聖教總壇與此地附近者,交給唐某與久炎調查,剩下兩處再麻煩前輩。」
從唐湘背後冒出頭,久炎止笑,同樣出聲提醒:「莫前輩,敵人有會操縱蠱蟲的人,他們定有集中處理屍體與養蟲之處,也就是他們的老巢。」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bcDCiv7vD
話說完,他看見唐湘回頭與自己對望,兩人眼神交流中已經溝通完,唐湘再度轉向前輩開口:「若遇到活人身上有此符號者也請前輩千萬注意,不管是誰。」
莫易衍表情剎那間蒙上陰影,卻又立即隱去。
「知曉,感激不盡。」
休息一宿,唐湘久炎與莫易衍三人拜別,終於找到唐氏墓區附近的藏匿處。只是這山洞也已無活人氣息,卻同樣發現散落在地上的瓷瓶碎片與不知名符文,此時久炎想起昨天莫易衍的反應,不禁開口問:「阿湘,我見昨日提及圖騰時莫前輩神態有異,他是不是 ——」
「莫易衍或許有看過類似的圖騰。」唐湘輕聲說道,手碰上了那些符文,腦中許多過去的片段突然湧現,他望向久炎,眼神露出少見的鬱悶。「這烙印看來出自邪法,若莫前輩識之,便應是來自他徒弟,在唐氏子弟裡也算出名,傳聞有研究許多煉屍邪魔歪道之術,但從未被搬上檯面。」
他努力回想,卻記不起莫易衍那個徒弟叫什麼名字。
唐什麼鋒什麼的?
似乎也有參與十年前臥底五聖教的任務?
男人暫時沒能確定。
是否讓莊臻去調查?
男人思索半晌,原欲送信讓徒弟調查莫易衍之徒又旋即放棄,不願在事情未明前將她捲入危險中。
「邪魔歪道嗎 ⋯⋯」
嘆口氣,久炎靠在穴壁上,神態仍有疲憊。
自從十年前五聖教內衝突分裂且左長老烏蒙貴叛變建天一教後,此稱呼也在這江湖中跟著五聖教子弟們,難以抹去。
「不管是甚麼,我確定以前看過這個符號,但細節都想不起來,一閃而逝。」
雙手環胸,久炎細細思索任何關於屍蚰的記憶。
自己師傅從進十年前開始研究此種古老的蠱蟲,好像與當年聖教內亂有關,但詳細原因不明。
鐵定是發生過什麼事情,究竟十年前到底 ——
思及此,他像突然想到何事般猛地停住,轉而壓低聲向唐湘。
「阿湘,十年前,烏蒙貴叛教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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