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進門內,絲塔就察覺到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氛圍。
這裡是反抗軍本部基地的餐廳,自門口看去整體空間被區分為二。左手邊是用餐區,排滿了許多桌椅一體的鐵製餐桌。右手邊則是供餐區,有專人站在餐點吧台的後方,依照每日的配給替上前的眾人夾菜。就像世上所有聚集了許多人的地方一樣,這環境長久以來始終是鬧哄哄的,然而就在今天,就在絲塔進門的同時,彷彿有人關上了開關似的,音量就這樣自動減少了一半。
她試圖裝作若無其事,卻不斷感受到週遭投注在身上的視線,如同無數針刺般,令她差點喘不過氣來。絲塔試著穩住情緒,順著以往習慣的路徑想前往供餐區,卻硬生生被一個壯碩的身影給檔了下來。
「嘿!絲塔,對吧?」那名巨漢似乎想表現出和善的態度,但技巧卻差到不行。「聽說妳和『瑞斯』很熟?他…離開前有沒有跟妳提過些什麼?」
絲塔抬起頭來,就只是一直盯著這位比自己高上好幾個個頭的男子,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或是…根本沒辦法做出回應。
「別去煩她,哈里!」旁邊用餐區的座位上另一名男子對這邊招了招手。「大家都知道,她是個啞巴,回答不了你的!」
「我知道她不會說話!但總會寫字吧?」哈里對著那邊咆哮了一聲,又轉過頭來看著她。「妳應該也知道,瑞斯這次惹上了大麻煩,可能就只有妳能替他開脫。我這裡有紙和筆,能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嗎?」
對方的視線相當熱切,絲塔眼看擺脫不掉,就只能從身上摸出一小面黑板和一根粉筆,默默地寫上:「他什麼都沒跟我說」
這個答案顯然無法讓對方滿意,從他依舊不肯讓路這點就表現得很明白了。
「他應該多少有跟妳暗示些什麼吧?你們都相處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一聲不響就丟下妳走人?」哈里的語氣變得急迫。
「夠了,你想從這女孩身上得到什麼?證據嗎?」
一旁的那名男子又出聲了,絲塔回溯記憶,認出他應該是楊中尉,負責內勤管理。「這個時期我們最忌諱的就是彼此猜忌,而你就正在犯這個大忌!」
「嘿!我只是想證明他是清白的!」
哈里剛說完就發現自己的聲量太大,幾乎整間餐廳的人都在看他。「…呃,我只是不相信瑞斯會做出這種事,你們也知道,我們都同進共退多少年了?他怎麼可能會…」
「怎麼可能不會?」一名金髮男子從座位站起,是亞歷山大史東。「就憑著他是康納的愛將?如此一來就能洗刷所有的嫌疑?」
他的態度從容不迫,說話井井有條,就像是個在演講的政客一般,乍看之下讓人覺得做戲的成分居多。但此時,在座的許多人居然點頭,並開始竊竊私語。
見到自己的發言受到肯定,史東又繼續說道:「瑞斯是個年輕人,他急著想證明自己,或許也因此走上了歪路。畢竟,大家也都很清楚,康納給他身邊的人不少甜頭,瑞斯就像是個被特權寵壞了的小孩…」
「閉嘴!你又懂瑞斯什麼了?」哈里衝著他而去。「我和他共事過,就在戰場上,更重要的是他曾救過我一命!」
「所以就因為你的私人感情而想替他開脫?」史東露出了恥笑的神情。「噢!你們還真恩愛啊!」
「你這傢伙是認真想討打嗎?」
這名壯漢大步跨向史東,對手陣營卻已有準備,一群人早先一步起身擋在他面前。哈里稍微看了一下,發現全都是土沙堡的人。
「哼!別只會躲在嘍嘍後方,有種就直接出來面對我啊!」
「你說誰是小嘍嘍?」
「就是你們啊!你們這群只會…」
「你們,都夠了!」楊中尉用力一拍,令鐵製餐桌發出好大的聲響。「我剛剛說過了,現在最忌諱的就是內鬨,給我適可而止!」
平時的好好先生,一旦生起氣來就格外的恐怖。長官的怒氣衝散了眼見就要擦槍走火的氛圍,這群男人們開始散去,哈里悻悻然走回自己的位子,也忘了被晾在一旁的絲塔。她在這場短暫的唇槍舌戰中,從最初的當事人如今成了旁觀者,但從頭到尾,她始終很清楚這些人為何會有所爭執。
先是康納不告而別,緊接著是凱爾。畢竟前者的獨斷獨行早已時之有年,而後者也只是個沒有官階的小兵,這兩件事原本並沒有被眾人聯想在一起。但隨著昨天的一起事件,令早已瀰漫於基地中的謠言更加甚囂塵上,人們心底的不安隨之浮上檯面。
「嘿,這件事跟妳沒有關係,別在意。」
絲塔默默地拿起餐盤走到吧台前,今天負責服務的那名男子開了口,以和善的語氣安撫她。「別忘了我們也認識凱爾,認識得夠久了,他不會是做那種事的人。而且相信不只是我,大部分認識他的人也都很清楚。」
看著對方睜著疑惑的大眼,這名貌似虎克船長的男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認不出來了嗎?我是卡拉漢。」
羅柏卡拉漢,這個名字浮現在絲塔腦海中。和她及凱爾一樣,他也曾在洛杉磯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並早先一步加入了康納的反抗軍。但儘管回憶相當完整,她依舊無法將這名字和眼前這張臉聯想在一起。
「也難怪啦,發生了不少事,我也離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不久前才又被調回來。」卡拉漢有如對待老友般,實際上也的確是,跟絲塔開始閒話家常。「我兩年多前在一場戰役中受了重傷,不僅沒了一顆眼睛,臉上也留下一堆難看的疤痕。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點,我開始蓄鬚,最後成果就是妳看到的這樣。」
絲塔盯著那張滿是落腮鬍的臉,終於從中找到了些許熟悉的輪廓,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想起來了?太好了。」卡拉漢的開心寫在那被鬍鬚遮蓋的臉上。「作為謝禮,今天就給妳加菜吧。」
說罷,他順手夾起了一堆肉絲,放進了絲塔的盤中。這個動作令她有些措手不及,連忙拼命搖頭,但前者依舊笑了笑:「放心,這是我的份,最近食量沒那麼大,就送給妳吧。」
眼見無法推辭,絲塔心中滿懷感激,在順著對方意思收下的同時,也輕輕地點頭致意。
「哈哈,年輕人就該多長點肉。話說回來,」對方收起溫暖的表情,語重心長。「我們當然都挺凱爾,但所謂三人成虎,基地裡的人又那麼多,像這種麻煩,往後只怕會遇到更多。雖說謠言止於智者,但愚者總是不嫌少,妳如果需要幫忙,別客氣,請盡管開口。」
絲塔從那閃亮的雙眸中見到了真誠的情感,明白對方值得信賴,但稍稍頓了一下後,還是輕輕搖搖頭,在小黑板上寫下簡單幾個字:「沒問題的,我很好」
卡拉漢凝視著她,過了好一會才理解地點了點頭。「好吧,如果妳堅持的話。」
話題結束了,絲塔默默地走向角落,隨便找一個位子坐了下來。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了上來,無聲地佔據了心房,那是孤單與寂寞,打從凱爾離開後就不斷騷擾著她。雖然基地裡認識的人不少,像維吉尼雅和凱特康納也對絲塔視如己出,但最了解她的依舊只有凱爾一個人。就如同這次,或許也跟無法言語脫不了關係,絲塔始終無法建立起一般的人際關係,和其他人始終保持著「安全距離」。這是好事,但也是壞事,保護了自己的同時,也將自己孤立了起來。
絲塔默默地咬了一口黃瓜,那種酸楚的味道令她有些想哭。凱爾和她情同兄妹,或許也情同父女,總之在這個世界中,兩人長久以來已經是命運共同體,就連絲塔都沒料到他的離去會對自己造成這麼大的影響。畢竟,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女。
週遭的人三不五時還是會投來視線,但已經不像剛剛那麼頻繁。絲塔只能試圖盡快了結這頓午餐,並祈禱離去前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其實凱爾在離去前確實找過絲塔,也告訴了她自己此行的目的。如果她會說話,或許就會告知這些人他們想知道的事,但畢竟,這也是她所辦不到的。比起言語,許多事物用文字解釋起來要麻煩得多,這令絲塔決定保持沉默,就如往常的那樣。
「嘿,你聽說過了嗎?那顆炸彈的分析結果出爐了。」
旁邊的桌子傳來士兵們的交談聲,或許…是故意讓她聽見的。「那是顆定時炸彈,預設的時間是今晚午夜。或許,這代表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會發生什麼事?天網打過來?」另一個粗曠的聲音接話。「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事情或許沒那麼複雜…」
「不只我這樣想,大家私底下都在傳。」那個人壓低了聲音。「而且上頭好像也開始準備要動員,今晚很可能會進入緊急態勢。總之不管是誰安裝炸彈的,肯定都是我們裡頭的人。」
身為領袖的康納離開了,又一次偷偷摸摸地走掉,在這士氣早已不如當年的環境下,不免讓某些人開始懷疑起信念,懷疑自己是否真該全盤接受康納的領導。緊接著,被公認是康納親信的凱爾瑞斯也當著眾人的面當了逃兵,這又造成了更多謠言,甚至有人認為他們是捨棄了自己,是反抗軍全面瓦解的前兆。炸彈事件或許將是壓垮眾人信心的最後一根稻草,當下就有人開始傳犯人是凱爾,他已密謀和天網達成協議,或許就連康納都有份,不然為何接二連三離開?
正如卡拉漢所言,謠言止於智者,但並非每個人都是智者,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基地內不安的情緒逐漸高漲,總有一天會連派瑞准將和巴恩斯等人都壓不下來,而那一天或許就是明天。
絲塔繼續默默地吃著,完全無法嚐到這頓飯該有的味道。她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希望一切將會平息下來,就如過去反抗軍所經歷的每一次危機。或許…過了今晚,謠言就會不攻自破?誰知道呢?
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5dDruY4O7
**********************
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owmnLV2jB
「我說…也該來個解釋了吧?」哈利打破長達一小時的沉默。「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嘿!注意你的用詞!」
雖然得藉由對方的協助才能站立行走,但貝蕾兒威廉斯絲毫不讓步。「你說這句話的同時,也請考慮到人家的心情好嗎?」
說罷,她悄悄瞥了刀疤一眼,發現低著頭的他眼神依舊呆滯,對這對話毫無反應。在那個男人的懷裡,後腿綁了根樹枝的狗兒中校睡得正酣。樹枝是刀疤在路邊折下來的,以作為傷處的固定。不幸中的大幸,狗狗的腿並非骨折而是脫臼,這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好消息。
距離爆破岩石區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在崎嶇的林間小徑上,一行六人依舊持續趕路。哈利將他的工作做得很好,精準計算出三個地點來安置炸藥,徹底阻斷了那段路徑,終結者得花上好一番工夫才可能再追上來。但這並不表示眾人就可以休息,他們還是得馬不停蹄地趕往「吊橋」,朝著這座山唯一的出路繼續前進。
「這是他自己得克服的!」哈利依舊不退讓,同時也停下了腳步。「我可不想花一輩子等他修補心靈創傷,現在就要一個答案!」
「你這傢伙也太…」貝蕾兒還沒說完,哈利就逕自放開原本攙扶著她的手,害她一個不穩差點摔跤。
「喂!你想幹什麼?」
見到這情況,凱爾看不下去,幾乎用衝的來到他面前。「我是知道你很混帳,但從沒想到你會混帳到這種程度!」
「說話小心點!大兵!」哈利語氣依舊不饒人。「我是在替我們著想,如果連敵人的身分都不知道,那往後的路途又會有什麼保障?」
「那也得我們安全以後再說,別忘了終結者還追在後頭。」
貝蕾兒試圖穩住身子,凱爾不顧自己肩膀的傷勢,連忙上前扶住她。
「等過了吊橋吧,到時候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來討論這件事。」
「哦?是嗎?」哈利對她的話嗤之以鼻。「這裡是天網的統治領域,不管在哪裡都不會『安全』。與其這樣,不如早點把話說清楚比較好,你說是吧?康納長官?」
他盯著始終一言不發的康納,而對方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顯然也是在認真考慮這件事。
「長官你應該早就心裡有底了。正好,我的腿很痠,痠到需要休息個十分鐘。或許…咱們可以藉著這個機會來閒話家常一下?」
「都是聽你在講,就不能有點同理心嗎?」凱爾將貝蕾兒交託給老鼠,怒目瞪著哈利。「現在我們應該盡全力走出這座山,而不是在這邊任你耍性子!」
「所以你完全不在乎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即使那玩意差點要了你的命?」
「不是那玩意,她是麗莎昆恩!」貝蕾兒怒斥。
「噢,這下子又變成『她』了?妳真是善變到讓人覺得可怕。」哈利抱起雙臂。「我還以為我們早就有共識,那玩意就是個終結者,不是『她』也不是『他』,就只是個『它』!」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它裡頭裝的是人腦…」
剛講完這句,凱爾就知道自己說溜嘴了。而對方馬上也察覺到了這點,以詫異的目光盯著他看。
「…你知道些什麼,對吧?」
面對哈利的逼問,凱爾只能別開目光,而此舉則更激怒了對方。「你明知這情報非常重要,居然還瞞著我們?」
「事情不是這樣的!」貝蕾兒挺身擋到了凱爾前面。
「哦?這樣看起來…妳好像也知道些什麼?這真是太棒了!」哈利滿臉通紅,也不再壓抑言語中的怒意。「讓我猜猜,本人該不會是全隊之中唯一被蒙在鼓裡的吧?是當我白痴還是根本不信任我?我還以為我們是個團隊,結果居然是有VIP制度的俱樂部?」
「不是這樣的!」康納終於出聲,嚴肅的語氣中也帶著些許哀傷。「這是個禁忌的黑盒子,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永遠封鎖再也不必打開。」
「現在是打開的時候了,我們需要你給個交代…」哈利看了一旁的刀疤一眼。「他更需要你給個交代!」
「你憑什麼幫他代言?大家都知道你們處得很不好,他什麼時候請你當代言人了?」凱爾反嗆。
「我只是說出我們共同的心聲!」
「你又怎麼知道他的心聲是怎麼樣?」貝蕾兒也相當生氣。「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你分明就只是在把人家的傷口撕得更大,還順手撒下一大堆鹽巴!」
「就像剛剛說的,我可沒時間等他花上一輩子來撫平心靈創傷!更何況,有些事情你遲早得面對,這或許也是療傷的好方法,比起逃避要有效得多了!」哈利又開始自圓其說。
「真是夠了!你到頭來始終就只有想到自己…」
「沒關係,我想我準備好了。」
如同劃破雷雨的一道閃電,刀疤的聲音打斷了雙方的爭執。他抬起頭看著康納,雙眸也恢復了生氣。從中察覺到那難以言喻的情緒,康納知道對方在懇求,懇請自己告知真相,這才點了點頭,深深吐了一口氣。
「好吧,你們仔細聽好,我接下來要說的非常重要,反抗軍高層多年來將其視為最高機密。」
見到大家都不作聲,康納這才又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的推論是正確的,所有的土撥鼠洞的成員都一樣。」他語氣相當平靜,平靜到令人意外。「他們是T-H,也就是『Theta』。」
「T-H?Theta?」哈利不解。
「T-Hybrid,意味混合型終結者,簡稱T-H。」貝蕾兒解釋。「顧名思義,是機器與『人類』的混合,這型的終結者使用了人類的腦,也具有些許人類的器官,例如…」
說到這邊,她偷看了刀疤一眼,深怕一個不小心又觸動到對方的傷痛:「…心臟。」
「Theta則是希臘文中,譯作TH的字母。」康納接著她的話說下去。「天網為此開了個研究專案,就是命名為Theta計畫,內容自然是研究如何將人類改造成終結者。」
「將人類…『改造』成終結者?」哈利皺起眉頭,驚恐寫在臉上。
「所以…麗莎…是受害者?」刀疤的聲音相當低,但依舊能察覺其中帶有的痛楚。「早在天網殲滅他們基地時,就全都被抓走,然後…」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康納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點了點頭:「這是我們的推論,但應該八九不離十。麗莎昆恩中校,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亡,她的腦和一部分的器官被裝到了這個身軀裡,就此成為了天網的終結者。」
殘酷的事實自康納的口中吐出,儘管語氣沒有起伏,但貝蕾兒和凱爾都能感受到那股壓抑在他心中的怒火。這是褻瀆,對生命的褻瀆,對人的褻瀆,甚至是對死者的褻瀆!
「這樣說起來…以前應該有過先例了對吧?」哈利說道。「這所謂的T-H或Theta,在過去曾出現過嗎?」
「你並非本部的人,所以並不知道。」康納在回答的當下也看了凱爾和貝蕾兒一眼。「我們基本上對這件事是三緘其口的,不僅僅是避免造成他人的恐慌,也是出於對『他』的尊敬。」
「他?」
「馬可仕萊特。」約翰康納終於吐出了這個名字,這個現實中塵封已久,只活在回憶與追思中的名字。「他也是T-H,或許就是最早的T-H。」
「你當他是人類?」哈利依舊不忘自己的堅持。
「我們當他是人類。」貝蕾兒威廉斯說道,一旁的凱爾瑞斯也點頭聲援。「或說,他『就是人類』,沒有什麼好爭議的!」
「哦?為了什麼?他幹了些什麼好事?」
「他救了我的命。」康納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就某種層面來說,他還活在這裡。馬可仕萊特,一個無私偉大的人類,他犧牲自己捐出了心臟,如今我才能站在這裡跟你對話。」
每個人都該有第二次機會!
馬可仕的這句話再次於貝蕾兒的耳邊迴響。她閉起眼睛,試著再次重返當年,再次憶起那個吻。和自己有過一段短暫旅程的馬可仕、被反抗軍追殺的馬可仕、不知情下被天網利用的馬可仕、為了幫助康納而挺身反抗天網的馬可仕,最後是,為了救康納一命而獻出自己心臟的馬可仕。
你知道人與機器的差別嗎?在於我們埋葬死者!
凱爾比誰都清楚這句話,因為這是他當年自己說的,對象則是馬可仕。他們人生也曾有過短暫的交會,在那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中締結了至今仍永垂不朽的情誼。事情之後,也是凱爾埋葬馬可仕的,就如他所言,我們「人類」埋葬「人類」的死者。馬可仕萊特是名偉大的人類,無庸置疑,到了今天仍受到他們的追思與懷念。
「這個馬可仕是T-H?而他卻反抗天網?」哈利看來有抓到對話中的重點。
「他是原型實驗機,至少天網是這樣說的。」貝蕾兒解釋。「當初天網利用他引誘康納進入舊金山本部,但是馬可仕親手拔掉了控制晶片,反而協助康納逃了出來,還炸了那裡。」
「拔掉?怎麼拔?」
「T-H後腦杓有個晶片,就隱藏在皮膚底下。」康納說道。「那晶片應該是作為天網與終結者之間的連結,並針對終結者的行動進行監控。」
「所以那也是個弱點?」
「曾是弱點。」貝蕾兒說。「包含馬可仕在內的四個T-H都有這個設計,但麗莎…顯然沒有,我試過了,但沒用…」
說到這裡,她又望向刀疤,對方眼中的哀傷依舊令人心碎。
「…看來天網做了些改良,這其實…也並不意外就是。」她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以平緩的語氣說完這句話。
「等等,妳剛提到『四個』?除了馬可仕以外還有其他人?」
發問的不是別人,正是凱爾,他沒料到會聽到自己所知以外的事,臉上的訝異神情就說明了一切。「我還以為…馬可仕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T-H,居然…?」
他此時的心情不僅僅是驚訝,還有更多的懊惱,主要是針對貝蕾兒和康納。他們居然瞞了自己這麼久,儘管彼此都有著馬可仕這個交集點,他們兩人卻依舊把自己視為外人,連這麼重要的事都…
「不是這樣的,凱爾。」貝蕾兒察覺到他情緒的起伏。「這件事本來就和你無關,直接的關係人是巴恩斯和我…」
「怎麼會無關?是馬可仕耶!」凱爾拼命搖頭。「長久以來,我還以為我們之間都沒有秘密,尤其是有關馬可仕的事,我們還會一起回憶,一起追思,結果你們卻始終沒對我坦白?」
「不能怪她,這是我和高層下的命令。」康納搶在貝蕾兒之前開口。「此事屬於最高機密,就算是和馬可仕相交甚篤的你也不能知道。」
「噢,看來有個人也被排擠嘍,我終於有伴了。」哈利還是很顧人怨,臉上居然露出笑意。「所以,這個所謂的最高機密又是啥內容?長官你也該交代一下了吧?」
相較於康納的冷靜態度,貝蕾兒雙眼幾乎就要噴出火來,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好好修理這個男人。但腿上槍傷的疼痛也提醒了她,此時並不是內鬨的好時機。所以她就只能繼續怒視著這個混帳,並祈禱他有一天會得到教訓。
「關於這個『火之試煉』(Trial By Fire),由威廉斯來解釋會比較妥當。」
康納以眼神示意她,後者於是開口:「火之試煉是該次的任務代號,原本就只是個很簡單的小任務而已,康納要我送巴恩斯到天網實驗室遺址去,要在那裡尋找他哥哥的遺體並埋葬。但是我卻發現了一條奇怪的電纜線,就循著發現了一座小村莊,那邊…」
「嘿!說重點,好嗎?」哈利又不禮貌地插嘴。「我可沒那個閒時間聽妳講整起任務的回憶錄!」
「我就正好要進入重點!」貝蕾兒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座村莊是個實驗場,天網讓村民活著就是為了要試驗T-H滲透進人類社會的能力,結果相當成功!他們根本不會察覺對方是終結者,甚至連它自己也不知道。這些Theta以為自己是人類,也被植入了假的記憶,更可怕的是,在攻擊你之前幾乎完全沒有預警!」
「就連終結者也以為自己是人類…」哈利玩味這句話。「所以他們平日就跟人沒兩樣,只有在特殊條件下才會變回終結者?」
「或說開始執行任務的時候,」貝蕾兒回憶。「我在那裡遇到的三個終結者,三個都有所不同。其中一個仍保留了人性,但無法對抗程式的支配,最終無可避免悲劇的宿命。另一個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獲得的強大力量,對於站在人類的對立面絲毫沒有猶豫。最後一個…則以為自己是約翰康納。」
「以為自己是康納?什麼鬼?」
「前面說過了,許多Theta被植入了假的記憶,而那一個就是被設定為『約翰康納』,也和康納一樣會對全世界進行廣播,令不知情的人落入天網的陷阱。」
「哦?還真有人會傻傻上當?」
「天網把它的聲帶改造得和我一樣,根本聽不出差異。」康納解釋。「偽造一個假的康納,藉以破壞掉人類之間的連結,這就是天網的如意算盤。然而這卻並非那台超聰明的電腦主要的目的,它真正想要的人,始終是我。」
「是要你死吧?那玩意肯定整天都在想這檔事。」
「聽不懂嗎?天網真正想要的東西,真正想幹的事…」
貝蕾兒威廉斯說到這邊停了下來,以嚴肅的目光環視眾人。除哈利外,包含凱爾在內都察覺到她言下之意,不禁打了個寒顫。
「對,這就是天網真正的意圖。」康納靜靜地點頭。「這也是為什麼它要引誘我進入舊金山本部,卻只派了一台終結者來對付我的原因。因為…它要我『活著』。」
「活著?」哈利還是沒抓到問題的核心。
「活著被改造成終結者!」凱爾大聲地說出其他人心中所想的同一件事。「由約翰康納的腦製造成的T-H,只要把這台終結者送進反抗軍,那將會是人類的末日,真正的末日!」
這句話令在場所有人瞬間沉默,就連哈利也張大了口在那邊,顯然單純的腦袋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這就對了,這就說明了我在舊金山本部裡看到的那一切。」彷彿自言自語般,凱爾繼續說道。「我曾瞥見…上層的窗戶有些人影,這麼多年來始終以為是終結者,但這樣看來…」
「嗯,」康納同意他的論點。「應該都是T-H,舊金山本部裡頭應該有很多混合型在活動,所以那些陳設完完全全是配合人類活動所設計的。但也有可能是負責研究的科學家,就威廉斯那次的任務,讓我們得知有些人類科學家也在協助天網進行Theta的開發。」
「一群叛徒…」刀疤恨恨地說。「就因為這些傢伙,害得麗莎…害得那麼多人…」
「嘿,刀疤。」貝蕾兒湊上前,將手輕放在對方的肩上。「她的死不是你的錯!」
「怎麼會不是我的錯,是我開的槍,是我打穿了她的心臟!」刀疤咬著牙,淚水在眼框裡打轉。「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救她!妳應該也聽到了,她最後恢復了人性!」
「這…我們無法確定…」
「但我認為是!我希望是!噢,天哪!我親手殺了她!」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刀疤並不是為了自己。此刻他的情緒終於潰堤,旁人可以看見他低著頭,不斷有淚珠滴落到狗兒身上,於那黃色的毛皮上持續濺出透明的碎珠。
「你救了我的命,這是我所知道的。」凱爾也上前,將手搭在他另一個肩上。「當下你如果沒開槍,死的就會是我,即使過了數十年,我依舊會為這件事感激你!」
「這改變不了什麼…」
刀疤搖搖頭,逕自往旁邊的草叢走去,大家都知道,他需要時間靜一靜。
「…那之後呢?」哈利問。
「之後什麼?」貝蕾兒反問。
「這件事還沒落幕吧?那所謂『火之試煉』,應該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怎麼會相隔了這麼久,都不再有T-H的消息?」
「那件事是發生在舊金山戰役之後沒多久,也就是三年前。」她點頭。「巴恩斯和我發現了這所謂『Theta計畫』後,第一時間就趕回來報告康納,讓我們的人能對日後可能出現的滲透攻擊有所準備。」
「結果?」
「不如預期,T-H並沒有出現,而這事也被視為最高機密,只有少數高層和重要關係人才知道。畢竟,一旦公開T-H的存在,只會造成人們彼此更多的猜忌,影響結果或許比終結者滲透還嚴重得多。不過防患於未然,我們也發展出了一套防禦措施,首要的就是進入基地時的全身檢查。」康納回答。
「你是指金屬探測器?」哈利回憶。「我還記得那玩意在我身上嘎嘎作響,害我得拿掉一堆傢伙才能通行。」
「對,但其實那檢查的真正目標是這裡。」康納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為了防止終結者的滲透,我們得密切監控是否有人會在『頭部』產生金屬反應,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過。長年下來,這個動作也慢慢被省略了,只有在新面孔進入基地時才會執行。」
「和自己同進同出,一起生活的人,居然會是台機器…這太恐怖了。」在這話題中始終保持沉默的老鼠終於吐出了這句話。「所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有更簡易的識別辦法嗎?畢竟我不記得我們有帶著金屬探測器。」
「狗會吠叫,這是最簡單的辨識方法。」康納回答他。「至少以往對上T-800都很有效,但對於T-H…」
「T-H的情況是,要等到他們準備攻擊時,狗才會吠叫。」貝蕾兒接話。「我想不透這點,到底『中校』當下是察覺到了什麼?不然在那之前牠完全是把麗莎視作原本的那個人…」
「T-800是滲透型終結者的完成型,而T-H則是滲透型終結者的終極型,就連狗都難以辨識。」康納思索。「而且我也有一點想不透,他們既然是天網的人,又為什麼要幫我們?不僅提供吃住,還協助對抗那些T-800?照理說他們昨天早該下手對付我們了,卻什麼都沒做,這說是演戲也太過頭了。」
「至少就我來看,剛剛森林中他們用的是真槍實彈。」哈利說道。「那些士兵是真的在打一場仗,或說,以為自己在打一場仗。」
「噢?你又知道了?」貝蕾兒語帶諷刺。
「我懂得看戰場的氛圍,我知道他們是認真的!」哈利哼了一聲。「所以那些士兵也像你們剛剛說的,被植入了偽造的記憶,以為自己真的是反抗軍?」
「或許是這樣,但依舊無法解釋他們為何要為我們而戰?」
「哼,要我猜的話,天網自己內鬨了?」哈利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那正好,我們大可乘虛而入,打個他們落花流水!」
「閉嘴!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貝蕾兒罵道。「天網內鬨?我看天塌下來還比較有可能!」
「而且他們是以瑞斯為目標,顯然是要殺了他。」康納看著凱爾,後者的胸口不禁又疼了起來。「況且,敵人的敵人並不見得是我們的朋友,這是很重要的觀念。」
「好啦好啦!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幹麻認真成這樣?」哈利自討沒趣,用力揮了揮手。「好吧,既然聊天也聊完了,我們或許也該繼續郊遊了?」
「我同意,不該再浪費時間了。」
康納點頭,沒計較這延宕根本是對方造成的。「老鼠,去叫刀疤過來,我們該繼續上路了。」
「但是,她…」
「我一個人可以的,」貝蕾兒放開對方扶著自己的手,站穩身子。「看吧,傷口比較沒那麼痛了,我想到了晚上搞不好還能跑了呢。」
這顯然是在硬撐,但老鼠明白對方很堅持,也只好點點頭,轉身朝刀疤的方向走去。見到局外人離開,擅自走到前頭的哈利又離了一段距離,康納這才湊過去,和貝蕾兒與凱爾低聲私語:
「妳覺得…昆恩中校是真的想殺凱爾嗎?」
「你是指?」
「她並沒有一出招就攻擊你的致命傷,對吧?」
康納看著凱爾,後者點了點頭:「她是攻擊了我沒錯,但是用摔的。我看過T-800殺人,知道那並不是終結者殺人的方法。」
「嗯,就像在天網本部裡我碰上的那一台,畢竟它的任務並不是要殺我。」康納也點頭。
「而且,她也沒有殺我。所以你覺得…麗莎也是保有了人性,在對抗程式對自己下的命令?」貝蕾兒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康納就只是沉思,過了許久才又開口:
「或許是,或許不是,我們無從得知,如今也沒辦法驗證,只能繼續往前走了。」
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vdLbZPIkT
**********************
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2QasSWiFX
就如外表所見,他並不脆弱。
此生經歷過大風大浪,見過各種場面,也多次面臨生死關頭。如此的歷練,令他終將成為自己所期許的男人,一個無所畏懼的鋼鐵之軀。然而,男人,始終還是個人。
刀疤走在隊伍的最後位,懷中的狗兒已經醒來,正在以溫熱的舌頭輕舔著他的手。他並沒有哭,至少現在沒有,儘管心中的傷痛拼命想吞噬自己,他依舊挺起胸膛擋了下來。他是個男子漢,是個能一肩扛起任何重擔的人。更何況,此時此刻,豈能兒女情長?
心依舊痛,但他知道自己撐得住,也必須撐住。這是他必須面對的,也是這段路程中必須度過的考驗。畢竟,這是他之所以會站在此地的理由。
太陽即將西下,金黃的餘暉灑落大地,宣告著白晝的尾聲將至。地圖上所標示的吊橋已在不遠處,透過樹叢,能依稀見到那紅色的鐵製欄杆與扶手。康納撥開樹葉,率先來到吊橋之前。那是座有著可觀年歲的橋,早在戰前就已架設,長久以來在這座山上度過了無數的歲月。也因為如此,年久失修之下,上頭早已佈滿鏽跡和各種爬藤植物,經夕陽的映照更顯滄桑。不幸中的大幸,它並不是木頭和繩子打造的,不然早該消失在多年的風吹雨打中了。康納稍微用腳試了試,吊橋隨即開始搖晃,並發出嚇人的嘎吱聲。
「我們真的要走過去嗎?」哈利率先開口。「這橋怎麼看都覺得不太保險。」
「但這是最快的路徑,或許也是唯一的。」貝蕾兒低頭看著底下的山谷,發現那深度遠出乎自己的意料。
「也是壞事,這是好事。」康納又看了周圍的環境,確定沒有其他的橋樑。「壞事是我們得走過這座橋,這得冒點險,但值得。好事是,一旦我們抵達對面那座山,基本上短時間內就安全了。」
「哦?怎麼說呢?」老鼠問道。
「笨!簡單來說就是我要炸了這座橋。」哈利用力拍了拍背包。「炸藥是剩不多啦,但要炸毀它綽綽有餘,搞不好還用不到一半。」
「是啊,搖搖欲墜的老橋…」凱爾也探頭看了一下谷底,心裡涼了半截。
「安全起見,先一次一個人,就由我先開始。」
康納這句話顯然考量到了很多事,如果是一般狀況,他應該會請體重較輕,且作戰經驗豐富的貝蕾兒先上。但此時貝蕾兒大腿受到槍傷,雖然緊急處理過,但子彈依舊還留在裡頭,仍得有人攙扶才能行走。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會作出如此決定,讓自己先行涉險。
「嘿,你沒問題吧?」上路前,康納走到刀疤的身邊,輕拍對方肩膀。
「…沒問題,我已經休息夠久了。」男人臉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就由你殿後,最後一個過橋,可以嗎?」
刀疤並沒有回答,就只是點了點頭。康納盯著他好一會,這才轉身朝橋身走去。
對面看來沒有敵人,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康納輕輕地踩在橋面上,鏽蝕的結構隨即再次發出難聽的嘎吱聲。他伸手抓住一旁被藤蔓佔滿的纜繩,又稍微在腳上使了使力,確定沒問題後才又跨出一步。和金屬的橋身不同,橋面是一塊塊看似塑膠板的結構,一片緊鄰著另一片,彼此間距不到十公分,多年來的風吹雨打留下了許多的空缺,但並不影響行進。康納小心翼翼跨過那些鏤空的天窗,留心不被繁盛的樹藤給絆住,並在持續不間斷的晃動中,雙手緊抓纜繩保持平衡,就這樣不斷重複前進的動作,直到終於平安抵達對山。
「好,接下來輪到哈利。」
相隔快一百公尺,康納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連忙透過手勢對另一邊的同伴下達指示。會選擇哈利的理由很簡單,因為計畫是要把炸彈安裝在吊橋的對面那端,而哈利愈早過橋,自然就能愈快開始作業。由於較重,堪稱全隊體積最大的該男子花上了快兩倍的時間,這才完成這段路程。緊接著,在對方的指示下,他蹲下身來,開始審視橋樑的結構。
緊接著的是凱爾,由於是傷者,原本康納還擔心他會出岔子,但對方以行動證明了一切。儘管行走間有些不穩,但他耐心扶著橋上的纜繩,謹慎地繞過橋面的破洞,最後只花了預估不到一半的時間。下橋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能這麼快通過這座搖搖晃晃的老吊橋。
「準備好了嗎?」過橋前,老鼠貼心地問道。
「嗯,我們走吧。」女軍官點頭回答。
由於貝蕾兒目前不便行走,一路都須有人攙扶,過橋時當然也得要有老鼠的幫忙才行。在對方協助下,兩人一同踏上那老舊的橋面,橋身隨即因兩個人的體重而向下一沉。遠處,哈利正蹲在對面的橋墩前,從背包中拿出炸藥開始裝設。由於橋墩有兩個,所以他目前的工作連一半都還沒完成。隨著兩個人持續前進,承載了雙倍重量的吊橋也開始上下搖晃,幅度比剛剛任何人通過時都要來得大。
「嘿,別擔心,這座橋撐得住。」
在這情況下,貝蕾兒反而成了幫助人的那一方,她安撫臉上寫滿驚恐的老鼠,試著穩住彼此的腳步。相較於她的冷靜,站在對面的凱爾早已捏了把冷汗。看著吊橋隨著兩人的移動而再次開始晃動,他心中那塊大石也愈來愈沉重,深怕一個眨眼,這座老舊的吊橋就會墜入比它長度還深的山谷裡。
屋漏偏逢連夜雨,谷底此時捲起了一陣強風,橋身隨之劇烈大幅擺動,上頭的兩人當下只能緊緊抓住手邊的纜繩,無助地在心中拼命默禱。整個過程,不僅對面三人,站在這一頭的刀疤也全看在眼裡,焦急程度絕不輸當事人。眼見風勢似乎有增強的趨勢,他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絞盡腦汁,拼命思考著該如何出手。就在此時,他懷裡的中校開始低吼,身後也傳來了異樣的聲響。
刀疤連忙回頭,一個此刻最不希望見到的身影映入了雙眼。
殘破、焦黑,但仍保持了人型的「東西」,此刻正撥開樹叢,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來。是先前襲擊了凱爾和威廉斯,最後被轟下懸崖的那台終結者。令人不敢置信,它居然從谷底爬起來,並追了上來。雖然身上的衣服僅剩些許殘布,包含頭顱在內大半的金屬骨架露了出來,殘餘皮膚上還留有大片黑色的燒傷,但這個殺人機器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對「它」來說,傷和痛都是不存在的,之所以在這裡,就只為一個目的。
狗兒開始狂吠,此舉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情況頓時急轉直下。刀疤舉起哈利在過橋前扔給自己保管的榴彈發射器,對準終結者就是一發。
砰!銀白色的骨架手臂輕輕一揮,發出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榴彈瞬間被彈飛到一旁,無力地落在草叢中爆炸燃燒。刀疤不死心,馬上填裝瞄準又是一發,然而結果並沒有改變。終結者大力一揮,本該打在它身上的榴彈又被彈到另一邊的地面,在那裡造成毫無意義的火團。
「該死!」
刀疤退到橋墩旁,準備迎接即將來襲的攻擊,卻意外落空了。終結者並沒有衝著他來,反倒逕自一直線朝橋面走去,正面迎向威廉斯和老鼠。
「它的目標是我。」站在對面的康納看到了這一幕,隨即作出了這個判斷。「它知道目標在這一端,根本不打算在那邊浪費時間開戰。」
「該死的,讓我來對付它!」
哈利原本打算起身,卻被康納擋了下來:「這個距離太遠,你會打到威廉斯他們。繼續把炸彈裝好,這是命令!」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凱爾也只能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槍。他的焦急程度自然不在話下,但就如長官所言,這個距離太遠了,除非有狙擊絕技,不然也只會讓位居中段的自己人身陷險境。偏偏隊上唯一有這項絕技的,正是那位居中段的自己人,這下可真的沒輒了。
「可惡,他們根本還沒走到一半啊!」凱爾粗估,兩人大概剛經過整座橋三分之一的位置,距離走完全程還差得遠。
終結者一個箭步跨上橋面,絲毫不理會上頭的搖晃幅度,隨即直衝著貝蕾兒他們而去。
「喂!我在這裡!」刀疤大喊,即使知道這毫無意義,但他依舊試圖引起對方注意。「我有槍,會礙你的事,別去找那兩人的麻煩!」
理所當然,終結者沒有回頭,刀疤只能當機立斷。
「喂,他想幹什麼?」凱爾察覺到狀況不對。
刀疤將仍在吠叫的中校放到地上,一個箭步也衝上橋,從後方環抱住終結者。他以前曾學過搏擊,也知道一些摔角的伎倆,但對體重遠超過人類的機器人來說,這根本一點用也沒有。正當刀疤試圖扳倒終結者的同時,對方終於對這個老來礙自己事的男人終於有所反應。它一把抓住刀疤的領口,一個動作就將他朝著貝蕾兒與老鼠的方向摔了過去。這記過肩摔可真不輕,隨著刀疤的落地,橋身隨即如海嘯般大幅搖晃,不遠處的兩人若沒攀緊纜繩,恐怕將會被甩出去。
「可惡。」貝蕾兒試圖取出沙漠之鷹,但彷彿置身於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海浪之中,光是要保持平衡就費盡了全力,她的嘗試結果就只是一場空。
「慘了!」對面的哈利察覺到異樣。「剛剛那一下傷害到了主體結構,纜繩開始鬆脫了!」
康納抬頭一看,可不是嗎?光是視線所及就有兩條纜繩正發出難聽的聲響,開始逐漸拉長。這座吊橋根本撐不住四個人的重量,外加激烈如風暴的震盪,再這樣下去,隨時有可能會斷落。
「喂!加快腳步!」凱爾朝著他們大喊。「橋快斷了!」
「真是感謝你的提醒啊!」貝蕾兒也大吼,語氣中難掩焦躁,畢竟,她始終是所有人裡頭最急的一個。
被硬生生摔了個眼冒金星,刀疤好不容易爬起身來,只見終結者就近在眼前。他取下背上那把等離子步槍,對準敵人並扣下板機,卻得到失望的結果。這玩意還在充電中,先前等級五的等離子砲彈耗掉了這把槍幾乎所有的能源,持續閃爍的刻度表再次提醒了刀疤這件事。儘管已經過了將近三個鐘頭,但顯然還是不夠,眼見敵人大步朝著自己走來,他取出隨身的手槍,接著就是砰砰砰好幾聲。
貝蕾兒和老鼠距終點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但後方戰鬥造成的晃動依舊持續著,不得不放慢腳步。趁著一個空檔,她轉身確認狀況,發現那名隻身對抗機器人的男人正拿著那把散彈槍,以槍托用力揮向對方的腦袋。
那金屬撞擊聲連這一端都聽得一清二楚,然而就像康納當年所遭遇的一樣,這種攻擊對終結者根本不痛不癢。下一個瞬間,刀疤的胸口就遭到一陣重擊,整個人又彈飛了出去。
「喂!你們再這樣亂搞下去,炸藥都不用裝啦!」
手中還握著引信的哈利大喊,他盯著如海浪般持續上下起伏的橋面,發現有更多纜繩撐不住了。「我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裝好的,別害我做白工!」
「閉嘴!」
貝蕾兒大吼的同時推開了老鼠並轉過身,看來是想回頭協助倒在那的刀疤,但趴在地上的對方卻對著自己猛搖頭,並從肩上卸下了等離子步槍。忍著痛楚起身,刀疤即刻吹了個口哨,儘管腿才剛接好,但聽到這聲訊號,狗兒中校隨即一跛一跛跑上橋面。三條腿畢竟還是比兩條腿的靈活,牠一下子就繞過了擋在中央的終結者,朝著這邊跑來。
將等離子槍的背帶繫上項圈,刀疤拍拍狗兒的頭,回頭朝著威廉斯大喊:「帶著牠先過去!」
「等等,你想幹什麼?」
察覺到不對勁,她連忙問道,但對方並沒有回應,就只是再次轉身面對繼續逼近的敵人。這個動作其實還有著別的意義,畢竟,他並不希望同伴們見到自己嘴角流下的鮮血。
「中校,過來這邊!」貝蕾兒對著狗兒招手。
狗兒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斷在主人和女子之間猶疑。
「乖,聽話,快去!」隱忍著胸腔內傷的痛苦,刀疤再次令道。
儘管依舊帶著遲疑,中校最後還是聽話,拖著那把沉重的步槍朝貝蕾兒跑去。隨後,在凱爾和康納伸手協助下,兩人一狗終於脫離了搖搖欲墜的吊橋,踏上了對山的地面。
「現在就只剩下你跟我了,該死的機器!」刀疤舉起散彈槍,邊後退邊對著終結者猛轟。
「刀疤,快過來!我們要炸橋了!」康納朝著對方大喊,此時他正好到達吊橋的正中央。
自谷底襲上的風勢突然加劇,眾人頭頂傳來了爆裂的聲響。鬆脫的纜繩陸續落下,其中一條朝著哈利的方向直撲而去。
「小心!」凱爾見狀,連忙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下一秒兩人就紛紛摔在硬梆梆的岩石地面上。
「好痛!」哈利大喊。
「你沒事吧?」
「沒事個頭啦!引爆器掉下去啦!」
就在剛剛那一個瞬間,原本握在哈利手中的炸藥引爆器隨著凱爾衝擊的力道飛了出去,就這樣在岩壁上一彈一彈地掉下山谷。
「該死!」
不顧剛剛是凱爾救了自己一命,哈利粗暴地將他推開,站起身來。「我好不容易才調好頻率,這下子得全部重來了!」
「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察覺到這邊的狀況,人還在橋上的刀疤回頭大喊。
「引爆器沒了,得重新設置!」
聽到威廉斯的回答,刀疤的心也涼了半截。要重新設定引爆器再快也得花上一兩分鐘,已經沒這個時間了…
「小心!」
凱爾的喊叫令刀疤猛然想起自己還深陷戰鬥,他急忙回頭,右腿卻傳來一陣劇痛!
「啊!天哪!」
那瞬間的痛楚簡直像是肢體從中被撕裂開了般,刀疤再一次摔倒在地。倒下的瞬間,他餘光瞥見自己右膝以下整個朝不自然的方向彎折,顯然是斷了。終結者已經不打算再跟他耗時間了,剛剛那一下就是證明,這台殺人機器精準踹斷了他的膝關節,緊接著將會是終結的動作。
「刀疤!」
「別過來!」
刀疤對著這邊用力揮手,阻止試圖衝過來的凱爾。下一秒,他轉頭再次面對終結者,將視線集中在對方身上某個位置。打從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終結者胸部和腹部之間有個傷口,其中可瞥見一個銀色的盒子正持續冒著煙。剛剛的散彈攻擊就是針對那裡,如今該位置已不見礙事的血肉,只留下一個窟窿,作為終結者心臟的電池盒暴露了出來,受損的核能電池依舊冒著白煙。
「威廉斯!」刀疤朝著這邊大喊。「瞄準那裡!冒煙的地方!」
明白了他的意圖,康納連忙出聲阻止:「等等!那麼做的話,你會…」
「我知道!」刀疤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很榮幸能和你們共事!」
「刀疤!」貝蕾兒還沒講下去,就被對方的手勢打斷。
「一般的子彈或許有難度,妳看看那把等離子槍,那該死的玩意也差不多該充完電了!」
貝蕾兒連忙低頭,可不是嗎?就這麼剛好,等離子步槍的刻度儀終於不再閃動,但也只停留在第三格的位置,顯然能源還不足以支援更高的模式。就在這個當下,終結者又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刀疤的頭,重重壓在橋面上。
「…快!」即便口中吐出大量鮮血,這硬漢依舊面無懼色。「趁著…我拖住它…快射擊!」
儘管已將步槍托在手中,貝蕾兒依舊卡在那裡,無法扣下板機。對她來說,槍枝的板機就和手指上的繭一樣是身體的一部分,扣下的動作就如同呼吸一樣稀鬆平常,但此時,如此簡單如此熟悉的動作,卻離自己是如此地遙遠。一旁的隊友們非常清楚她的心情,沒有任何一人出聲。
「別在意…我早就準備好了…」
面龐緊貼著已經出現龜裂的橋面,刀疤嘴裡再次吐出許多血沫。「況且…我還得去跟麗莎道歉呢…」
「可是…」
在這當下,終結者察覺到了我方的動靜,立即放開刀疤頭並起身打算前進,卻冷不防被這已經半死不活的男人硬生生抱住了腳。
「哼…那麼急幹麻?」他的臉上透出笑意。「反正我們都得下地獄去…就再等等吧…」
就連狗兒都感覺得到主人必死的決心,牠試圖衝上橋,鍊子卻被凱爾硬生生拉住,只能拼命對著刀疤的方向狂吠。
「…嘿,小子,好好照顧我的狗…不然的話…我會去找你…」
終結者試圖甩掉這個礙事的傢伙,但刀疤仍沒有鬆手的意思。於是,它轉過身來,對準男人的腦袋,重重踩了下去。
「不!!」(No!!)
貝蕾兒威廉斯幾乎在喊出的同時扣下板機!青白色的光束朝著橋上直竄而去,擊中了終結者,擊中了它的電池盒。
氫爆!或稱小型核爆,於中央吞噬了整座吊橋,令之瞬間從中斷成兩截。強烈的衝擊力也波及了對面這群人,逼他們連忙低身趴下,就地找尋掩護。
挾帶著滾燙的氣流與火團,蕈狀雲緩緩升起,朝著被夕陽染成通紅的天空直竄而去。驚人的轟鳴持續著,在這座深不可測的峽谷中不斷迴盪,久久不散…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