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恩喝醉了。
他將酒瓶整個倒了過來,就連殘留瓶底最後一滴也不放過。在朦朧的酒意中,布萊恩僅存的一點理智開始不順暢地運轉,不久後即將入秋,或許該保留一些酒供日後去寒?當下這似乎是很合理的想法,不過一如往常,布萊恩的慾望以先天的優勢戰勝了理性,他隨即拾起腳邊另一瓶劣酒,撬開瓶蓋又開始暢飲。
這些酒是從一戶人家的地窖裡挖出來的,完完全全是運氣使然。布萊恩當時若不是追著一隻想被他拿來當晚餐的野貓,根本沒機會發現那個隱密的地窖,更枉論裡頭那將近二十瓶的自釀烈酒。然而由於保存的環境相當差,瓶中的酒大半早就變質,喝起來帶了股酸味。但聊勝於無,布萊恩完全不在意。
坐在廢棄街道旁的木箱上,身子倚靠著早無人居的殘破屋牆,他又啜了一口酒,早已通紅的臉龐浮出些許滿足。這裡就是布萊恩的一人世界,是他此刻人生的全部,不用擔心任何人會來打擾,他自己就是這條街道…甚至整座城市的主人…
孤獨的領主。
不對!布萊恩立刻拋開這層思索。他開始說服自己,至少現在有酒陪著他,根本不需要有人作伴。
他嘗試將自己徹底灌醉,這樣就不用想起各種悲傷的記憶,也不用面對眼前殘酷的現實。話說…這裡叫什麼來著?這座城市過去好像曾被人稱呼為西雅…什麼的?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布萊恩似乎開始作起白日夢,居然看到五個人影從街道遠處漸漸走近。他揉了揉雙眼,又捏了捏臉頰,依舊無法分辨真假。
在布萊恩拼命想確認自己是否還身在現實的同時,那五個身影也來到了他面前。不知是否是酒意造成的,他們看來一個個魁武結實,此刻就彷彿巨人站在眼前般,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壓迫感。
不過,布萊恩隨即發現對方身上的一個共同特徵,令他懸在半空中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那是個紅色的標誌,就繫在每個人的左上臂,照布萊恩所知那是代表了人類的鮮血,也就是「反抗軍」的標誌。
由人類所組成的反抗軍對抗天網的機器大軍,這已經不是傳聞,而是被傳頌了好多年的事實,此時此刻也正在發生。布萊恩常常想像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在沙漠、都市、叢林中對抗那些殺人機器的畫面,甚至幻想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拿著步槍或其他武器痛宰那些名為終結者的機器人。不過,想像歸想像,年過三十的他始終沒有機會親眼見到這些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更別說加入他們。
「嘿!今日可好?」壓抑興奮的情緒,布萊恩打了個招呼。
「…今日安好?」
領頭的那名男子過了好一會才如此回應,語氣中完全感受不到人味,但布萊恩並不介意。
「很難得有反抗軍勇士會來到這裡,你們是在執行任務?」他依舊不減興致。
「我們在找人。」對方淡淡地回答。
「特地來這種鬼地方找人?肯定是個很重要的人物吧?」
布萊恩原本想繼續哈啦下去,卻聽到遠方空中傳來熟悉的渦輪聲,酒隨即醒了一大半。
「獵人殺手!」他反射性地一躍,從半個人高的木箱上跳了下來。「居然已經是這個時間了,看來我真的喝多了!」
久居西雅圖的布萊恩很清楚,每當傍晚這個時候,總會出現一兩架名為HK的巨大飛行器,於這個區域上空不斷盤旋,如同掠食者般四處巡邏,搜尋殘存人類的蹤跡。
長久以來面對這樣的狀況布萊恩始終只能躲藏,如同無力的小老鼠般戰戰兢兢地縮在安全處,不斷祈禱那些巨大的機器能快點離開。但今天的情況不太一樣,似乎有機會重拾早已遺忘的自尊?
「呃,你們能對付它嗎?」
他對著眼前的反抗軍小隊發問,期盼能獲得肯定的答案,藉此一吐長年累積的怨氣。不過對方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懂,完全沒有一點反應。
「你們能對付那台HK嗎?」不死心的布萊恩又問了一次。
這次,領頭的那個軍官顯然是聽到了,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最好還是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有個很不錯的窩!」
見到對方還是沒反應,他又補上一句:「快跟我來吧!」
怪了,難道反抗軍的人都是這付鬼德行嗎?連和人互動時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布萊恩邊咕噥邊領著五個人進入屋內,他掀開地窖的門板,帶著眾人走下階梯,來到他兩天前才發現的這個臨時小窩。
「不錯吧?這裡還有好料的呢!」
聽到頭頂上的渦輪聲和地面的震動漸漸變小,布萊恩知道HK已經暫時遠離,或許待會又會再繞回來,但他並不擔心會被發現。畢竟這是定期的巡邏,那台機器只要走完固定的路線後就會離開,只要一直藏身這個地窖就會很安全。趁著這個空檔,他隨手拾起一瓶酒,遞給那個帶頭的,但對方卻只是盯著瓶子看,絲毫沒有接受的意思。
「放心,這還是能喝的啦!」
見到眼前的五個人還是不為所動,布萊恩索性打開酒瓶,自己灌了好幾口。
「…我們在找人。」帶頭的那個男子終於開口。
「你剛剛就說過啦!」布萊恩又啜口酒,擦了擦嘴。「你們是跟丟了嗎?」
「我們跟丟了。」
「噢!」
聽到這個,布萊恩抓了抓頭:「我是不知道你們在找什麼人啦,但可能幫得上忙,能告訴我名字或長相嗎?」
「…」對方還是保持沉默。
「你們並不多話,對吧?」他搖搖頭。「那沒辦法了,我只能建議你們去市立博物館碰碰運氣,這座城裡僅存的人大多都住在那裡。」
「很多人?」
「至少四十人吧?」布萊恩回答。「我很久沒回去了,不知道現在的情況。畢竟這個年頭與其和一堆廢物聚在一起,不如自己單飛比較有機會。」
他講完這句話,突然感覺到有些矛盾:「好啦,或許我看起來也像個廢物,但這並不表示我沒機會加入你們對吧?」
反抗軍小隊的領袖依舊冷冷地看著他,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布萊恩自討沒趣,只好藉故又喝了口酒。
「博物館怎麼走?」那名男子終於又開口。
「那是在城的另一端,走過去大概要半天的路程。」布萊恩順著記憶指著那個方向。「天就要黑了,你們最好明天再啟程,我這邊還有些空間…」
不等他說完,那五個人就一齊轉身走上樓梯,完全不管站在那邊一臉錯愕的協助者。
「等等!HK還在外面,你們會被發現的!」
布萊恩試圖攔阻他們,但對方仍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他於是伸手拉住了距離最近的那位反抗軍的後衣領:「拜託聽聽人話好嗎?我是好心提醒你們耶!」
這動作看來終於發揮了作用,對方停下腳步並轉過身來。布萊恩正打算說服眼前這個人,卻冷不防被一把抓住脖子。
「唔…?」
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雙腳就完全騰空。對方以單手將他高高舉起,彷彿面具般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表情。
下一個瞬間,布萊恩的頸骨硬生生碎裂成無數塊,彷彿脆弱的樹枝般發出了嘎吱的聲響。他的視野隨之一暗,化為一片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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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近兩個鐘頭的追尋,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康納一行手持步槍,背著沉重的背包和裝備,就這樣在宛如迷宮的街道間不斷穿梭,不知不覺已經越過了大半個市區,來到西雅圖的另一塊區域。那個小孩顯然有意要讓這群陌生人跟上,途中他們數度與天網的巡邏單位擦身而過,當下五人都不得不先找地方藏身。不過每當他們自認跟丟了對方,走出隱蔽處時卻都看到那孩子已經等在街道另一端,然後再次轉身跑走。同樣的戲碼足足上演了至少三次,所以當康納又一次失去對方的蹤跡時並沒有太意外,因為這代表他們或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仔細環視週遭,約翰領著五人來到了一個看似大廣場的地區,這也是他們首次走出了高樓間的陰影,廣闊但灰暗的天空再次映入眼簾。就在正前方不遠處有一棟與四周樓房完全不同的建築,儘管早已斑駁且爬滿了植物,依舊可看到宛如大理石色澤的灰白牆面,以及正門口那些彷彿時空錯置的希臘式圓柱。這樣的結構並不罕見,令人聯想到昔日華盛頓特區的…
「這裡是過去的政府機關?」刀疤打破沉默,成為五人中第一個出聲的。
「不。」
威廉斯走向一旁地面上的某個凸起物,伸手撥開上頭枯萎的枝葉,赫然出現一個告示牌:「歡來到市自然史博」
「雖然已經沒了好幾個字母,」她看著上頭的殘跡。「但我想它寫的應該是『歡迎來到市立自然史博物館』。」
「自然史?那是什麼?」
「就讓我們去查個清楚。」康納下令。「大家保持隊行。刀疤請你管好『中校』,我們可不希望牠嚇到裡頭的人。」
眾人呈一路縱隊依序走上階梯,並機警地不斷左右掃視,緩步穿越那大片的廣場。在踏過無數石塊、枯葉與紅色地衣後,最後終於抵達了博物館的大門。
「有人嗎?」康納用力敲了敲正中央那扇厚重的木門。「我們是反抗軍,不會傷害你們!」
「不覺得這句話很蠢嗎?」貝蕾兒故意糗他。「你我都很清楚,那些心懷惡意的匪徒肯定也會講一樣的話。」
「不然妳還要我怎麼說?」康納搖搖頭。「只希望他們信任我們。」
不過顯然答案是否定的,再不然就是裡頭根本沒人,五人足足等了一分鐘之久,門的另一側依舊寂靜無聲。康納試了試,發現這扇巨大的木門根本早就被封死,他於是走向右側另一扇小門,確認沒上鎖後,稍微使了點力,成功將它向內推了開。
以康納為首,大家悄聲地走進博物館,開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就和這城市裡所有的廢墟一樣,應是由大理石鋪設而成的地面如今早已骯髒不堪,滿是數不盡的裂縫、水漬、汙垢與黴菌,四處散落著垃圾和看似昆蟲的屍體。原本潔白的牆面不僅油漆剝落,還被人當成畫布噴上一堆五顏六色的塗鴨。昔日放在各個柱子和角落之間的美麗雕刻,到了今天早就只剩下殘破的肢幹,看起來就彷彿是發生了慘案般。
然而,儘管早已沒了當年的光輝,但依舊可以看出這是個相當氣派的圓形大廳,除了挑高的天花板外兩側也相當寬廣。中央是直接打通四層樓的天井,可瞥見上頭圍著欄杆的二三樓,再往上則是屋頂至高處的透明圓頂,或許上頭曾經鑲飾了各種彩繪玻璃,但如今只剩下鏽蝕的鋼鐵支架。
「哇!這裡頭還真大!」哈利完全不打算保持沉默。「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建築物裡有這麼寬的空間,以前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這裡啊?」
「拜託,都說是『博物館』了。」刀疤顯然是故意要跟他槓上。「可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什麼是博物館。」
「沒辦法,我是在山裡長大的孩子,」哈利聳聳肩。「倒是某個在城市裡長大的傢伙居然連『自然史』是什麼都搞不清…」
「安靜!」康納舉起手。
大家也注意到了,刀疤手中牽著的『中校』雖然並未吠叫,但此時卻突然做出防禦的動作,顯然是察覺到前方有動靜。
「請問有人嗎?」康納朝著大廳深處再次喊了一聲。「我們是反抗軍,沒有惡意。」
還是沒有等到回應,他於是又重複一次:「我們是反抗軍…」
「閉嘴!你講第一次的時候我就聽到了!」
從大廳另一端的柱子後方走出兩個身影,眾人馬上認出其中一個就是剛剛那名男童,而另一個較高的人影則慢慢地走上前來,站到自圓頂穿透下來的昏暗光線中。
「給我安靜點!你們會把機器引來的!」
說話的是名白髮蒼蒼的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帶了種嚴肅的氣質,此時也充滿了不悅。「自稱反抗軍,卻連點基本常識都不懂?」
「很抱歉,我是…」
「約翰康納,反抗軍的領袖。」老人盯著他的臉。「我雖然年紀大了,但聽力和視力沒毛病,認得出老是出現在收音機裡的聲音,也看得到那張臉上的招牌疤痕。所以,你就是人們口中相傳已久的那個救世主?命中注定將打敗機器,解救全人類?」
「傳聞太過誇大了,我只是…」
「我呸!」
約翰還沒說完,就被老人突如其來的舉動硬生生打斷,鞋尖上也同時多了一灘帶著痰的口水。
「什麼救世主?什麼領袖?都是狗屁!」
在場所有人全都愣在那裡,任誰也無法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但老者可不會等人,一堆激烈的話語就如連珠炮般砸了過來。
「說什麼要拯救人類,結果是丟我們在這種地方自生自滅!說什麼要打敗機器,結果是激怒了機器屠殺了一堆人!我們這些平民不求人類贏得天下,求的就只是暫時的溫飽和安穩,結果你們卻只顧著要贏贏贏,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可知你們的冷漠和無知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在我來看你們這些自稱『反抗軍』的傢伙根本和機器沒什麼兩樣!」
「你這麼說太過分了!我們可都是拼了自己的命在和天網作戰啊!」刀疤率先出聲。
「是啊,而且我們事前並不知情,如果早就知道有人還被困在這裡…」
「困在這裡?這裡是我們的家!沒人能趕我們走!」老人硬生生打斷貝蕾兒的話,眼中依舊閃爍著熊熊怒火。
「但你剛剛說…」
貝蕾兒想回擊,卻被康納出手制止。
「您說的都沒有錯。」他臉不紅氣不喘。「是我們不對,不應該只顧著打仗而忽略了你們的需要。」
「哦?這下從趾高氣揚變成低聲下氣了?你以為只要道個歉一切就能水過無痕?快滾!滾出我的視線!」
面對老人毫不留情的責難,約翰顯然選擇概括承受,一句話都沒反駁。反倒是旁邊的哈利已經聽不下去了,無視長官的意思,直接開口反嗆:
「你當我們反抗軍是政府單位?除了打仗外還要安頓你們的溫飽?別開玩笑了!我們可不是做慈善事業的!」
「難道不是?」老人將矛頭轉向哈利。「小老百姓是非常弱勢的!在我們眼中你們就等同臨時政府!是領導我們的燈塔!但我就只看到你們坐擁一切可得的資源,卻放任我們自生自滅!」
「就說我們並不知道你們還留在這裡!」貝蕾兒再次插話。「我們幾個小時前還以為西雅圖根本沒有人煙,直到遇上他。」
她指著對方身邊的那孩童:「是他引我們來這裡的。若沒有他帶路,你現在可沒機會當著康納的面抱怨這堆有的沒的!」
聽到貝蕾兒這樣講,老人轉頭看著那名身高只及自己腰間的小男孩。
「你又不聽話跑出去了?」他皺起眉頭。「就跟你說外面很危險!乖乖待在家裡就好,就是不聽!」
挨罵的孩子瑟縮了一下,嘴巴動了動,但聲音過小又距離太遠,他們並沒有聽清楚說了什麼,倒是老人臉上寫滿了訝異。
「他們救了你?」
對於這個問題,小孩並沒有回答,就只是點點頭。看著他的清澈的雙眸,老人的仇恨似乎淡化了不少,臉上緊繃的肌肉也略為放鬆下來。
「所以你才帶他們過來?」
小孩再次點了點頭,老人抿著嘴唇,似乎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他轉過身來,一反剛剛極度敵視的態度,冷冷地對眼前這五名訪客說道:「你們可以留下,就當是報答救命之恩,但別妄想我們會拿食物出來招待!」
「食物你留著吧!我們馬上就…」
刀疤嗆到一半,立刻被康納制止:「非常感謝您,我們不會打擾太久的。」
一旁的貝蕾兒明白他的意思。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五人勢必得找個地方過夜,最理想的地點自然就是這裡。況且,照康納的個性,他是不會放著平民在這麼危險的環境裡不管的。
「是否能冒昧問一下,您的尊姓大名?」
「叫我達奇就好了。」老人還是很冷漠地回答約翰。
「達奇先生,請問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你是指?」
「一共有多少人住在這座博物館裡?」
老者達奇盯著對方的臉,許久才再次開口。
「精確數字是三十二,我也不知道城裡其他地方還剩下多少人。」
「請問你們有領導人嗎?」
「就是老夫!」達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裡是老夫做主,所以可別給我惹麻煩!」
他低頭瞪了刀疤手中牽著的「中校」一眼,隨即又補上一句:「牠也算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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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名老者的領路下,五人小隊穿過許多走廊和廳堂,一路來到博物館深處。他們沿途與一些居住在此的平民擦身而過,大部分的人是直接在獨立的房間或展示間裡席地而居,幾張破爛的地毯和些許老舊的私人物品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最多就只是再加上一個簡單搭設的火爐。居民們對於這群陌生人的到訪,一開始都表現出了些許的訝異,但沒一下子就又恢復成毫無生氣的目光,再次埋頭去做手邊原本的事。在這之間康納發現了一個問題,相信威廉斯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所以當他開口時大家並不意外:
「請問,這裡是否有壯年的男性呢?」
眾人經過了那麼多個房間,但就只遇到女性、老人、小孩,始終沒有見到男性壯丁。威廉斯和康納心中都有這同樣的疑問,不過答案或許比想像的要來得單純。
「出外找食物去了,」達奇淡淡地回答。「都已經這時間,我看他們也快回來了。」
在此同時,他領眾人來到一個算是寬敞的空房間,過去似乎是博物館職員的辦公室。
「到了,這裡就是你們的窩。給我乖乖待著,別四處亂跑騷擾我的人。」
老人冷冷地指示。「就像我剛說的,吃的東西自己準備。洗澡可以去下水道,但別指望水質。若有其他問題,可以問達米安。」
他丟下這句就想轉身離去,約翰趕緊替大家發問:「誰是達米安?」
「我孫子。」達奇回過頭來,斜眼瞪了他們一眼。「就是帶你們來的那個小孩。」
丟下這兩句話,老人就頭也不回地循著原路離開,完全不再理會這群人生地不熟的訪客。
「噢…真是太棒了,問題是我們又要上哪去找這個達米安呢?」哈利左顧右盼。「我覺得他打從半路就閃人了。」
「或許他會自己來找我們。」貝蕾兒說。「那孩子看起來很機伶,我覺得他會帶我們來這裡有他的用意。」
「有他的用意?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哈利嗤之以鼻。「妳嘛幫幫忙!」
「人類…我們的未來就是由這些孩子所構築的,或許我們應該肯定他們的潛力。」
康納的發言間接支持了貝蕾兒的看法。「不過我們得專注在任務和其他要緊的事上。貝爾副主任,有辦法在這裡聯絡上本部或其他反抗軍基地嗎?」
聽到他的詢問,已經好久都沒作聲的湯瑪士這才緩緩抬起了頭,將思緒抽離腦袋裡的那一堆算式。
「要聯絡上他們得先有無線電,很遺憾我的背包空間很珍貴,沒空位塞那種東西,畢竟我不是閒閒沒事就會想跟聽眾廣播的人。」
不等對方回應,他又環視四周:「就算有無線電好了,沒電源也只是團廢鐵,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提供插座的五星級飯店。」
聽到他這麼說,康納苦笑了一下。房間內當然有幾個插座,但顯然這座博物館早就沒水沒電好多年了,如今那些設置在牆上的孔洞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
「不過我們還是應該試試看。」他一邊指示大家放下行囊,一邊說道。「休息十分鐘,之後我們分組勘查這座博物館,看看能找到什麼可以用的。」
「那老頭不是叫我們別亂跑?」刀疤問。
「我們不會惹麻煩的,對吧?」反抗軍將軍難得露出幽默的神情。「況且在我們找到達米安之前,還是得靠自己來認識環境吧?」
經過短暫的休息,康納將大家分成了三組。貝蕾兒負責找到可看清楚周圍環境的制高點,哈利和湯瑪士負責尋找發電機或相關機房,刀疤和自己則四處巡視,嘗試要摸清這間博物館裡的每個走道和轉角。
「如果可以,順道也找看看有沒有無線電或其他通訊裝置。」
臨行分開前,他對一腳已經跨出門外的湯瑪士下達了這個指示。後者則回應了哼的一聲,就逕自跟上先走一步的哈利,顯然不認為這座廢墟裡會有他們想找的東西。
「為什麼這隊裡的人總是這麼討人厭…」刀疤碎碎唸道。
儘管他說得很小聲,但剛提起狙擊槍準備離開的貝蕾兒威廉斯顯然是聽到了,轉過頭來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刀疤隨即揮了揮手,示意那句話沒在針對她,後者也只能搖搖頭,立刻踏出房門開始尋找通往樓上的階梯。
「不錯,你們已經開始培養感情了。」這幕康納完全看在眼中。
對於刀疤遞過來的否定眼神,他就只是淡淡笑了笑,隨即一把將步槍提起,也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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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巡邏」遠比想像的要來得花時間且麻煩。
除了錯綜複雜的走廊,上上下下的樓層、大大小小的展示間、展示廳,甚至是不知道用途的房間或儲藏室,都令這座博物館彷彿是個現成的米諾陶迷宮。儘管康納他們已經努力記住走過的路線,但還是在無法判斷方向的情況下差點迷了路。好在「中校」的狗鼻子在此時派上用場,帶著他們穿過無數個走道和轉角,終於回到先前曾來過的一個大型展示廳。
「真是夠了!」
已經累壞的刀疤隨手將步槍扔在一旁,逕自一屁股坐了下來。「以前的人在想什麼?沒事幹麻把房子建得那麼大?不怕有人在裡頭迷路,走到渴死餓死?」
「換個角度想,這也代表了從前我們曾有過的輝煌時光。」
約翰並沒有直接坐下,而是以兩手撐著倒立著的步槍,當成現成的柺杖。
「我小時候曾逛過類似的博物館,還很驚嘆裡頭展示品的數量,那對小孩子真的是個神奇的地方。」
「小時候啊…我早就記不清楚當年的事了。」
刀疤伸手摸了摸中校的鼻子,當成是牠帶兩人走出迷路窘境的獎勵。而這條狗也拼命搖著尾巴,不斷舔著他的手。
「現在回頭看,那些和平的年頭就只是一場夢,而且是非常不現實的白日夢。」
這位臉上帶著刀疤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我記得每一場對抗機器的戰役的細節,但就是沒辦法清楚回憶起審判日之前的日子。明明我大半的人生都是活在那個時代,但感覺卻太不真實了。」
「我理解。」約翰點頭。「尤其現在我們站在這裡,更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觸。很難相信過去曾有上百甚至上千人來到這裡參觀,完全不必擔心會被外頭巡邏的HK或T部隊發現然後殺害。」
他頓了頓,也若有感觸地說:「以前的人來參觀博物館是要認識過去的時代,而我們現在卻是在緬懷那個可以來博物館參觀的時代,這種感覺真奇妙。」
「我倒是從來都不回頭看,我只在乎以後的事。」刀疤搖頭。「無法理解他們幹麻花費心力把這堆垃圾收集在這裡,然後還花時間甚至花錢來看,我寧可把生命花費在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上頭。」
他所謂的垃圾,指著就是那些被壓在自己屁股底下的大型骨頭,以及這座展示廳裡的其他化石標本。過了這麼多個年頭,這些昔日被稱作「恐龍」的巨大生物骨骸早就支離四散,已經看不出當年古生物學家修復後的樣貌。或許原本這裡展示了至少三四隻恐龍,但如今牠們的骨頭已經混在一團,根本分不出彼此。旁邊其他的展示品狀況也好不到哪去,上頭幾乎都覆蓋了厚重的灰塵,角落之間的蜘蛛網甚至結上好幾層,一個不小心黏到還得花上一番工夫才能清乾淨。
說到這個,一隻巴掌大的蜘蛛此時正好悄悄搭上了刀疤的腰間。等他注意到時,那隻比人類還有著久遠歷史的節肢動物已經爬到了這個大男人的肩膀上,還準備繼續往頭頂進攻。如果換成其他人,此時若不是嚇得驚慌失措,就是會狠狠地把蜘蛛拍開或殺掉。但這位比康納還要年長個幾歲的男子卻只是靜靜地抽出藍波刀,將那隻距離自己鼻尖只有短短幾公分的八爪怪物輕輕地挑掉。看著蜘蛛毫髮無傷地掉到地上直接跑開,刀疤似乎終於放下心來,將刀子收回原位。
「你是不殺生的,對吧?」康納問道。
「現在的話,沒錯,我只殺機器。」刀疤抓了抓剛剛蜘蛛攀附過的肩頭,似乎覺得有點癢。
「我也聽聞過,你這行事風格在同儕間相當出名。」
「他們說了些啥?」
「沒什麼,如果你是擔心他們說你壞話的話,」康納淡淡地說。「就我聽到的並沒有太多負面的批評。」
「哼,這些人就愛管閒事。」刀疤嗤之以鼻。「我是不『直接』殺生,但並不排斥吃魚吃肉,但就是有人愛把我和那些吃素的傢伙扯在一塊。」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展示廳內馬上就要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康納於是拿出了手電筒,在打開開關的同時也照亮了牆上被一堆蜘蛛網包裹的恐龍頭顱,令人不由得感覺到一股陰森的氛圍。
「是不是變冷了啊?」刀疤皺了皺眉頭,將外套的拉鍊給拉了起來。「這些是恐龍的骨頭對吧?我雖然是個大老粗,但還知道這點常識。」
「嚴格來說是恐龍的『化石』。」康納回答。「牠們和我們一樣曾經是這片大地的主宰,而且存續的年代還比我們還要來得長,不過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如今都已經化為塵土了。」
「我該為牠們感到難過嗎?」
「不需要,」康納搖頭。「就是因為牠們滅絕了,才會令新的物種崛起,也才會有我們人類出現。假如牠們至今仍是地球的主人翁,那我們大概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看來長官你除了打仗外,對這些東西也滿了解的?」
「好歹我讀過點書。」
「唔,我也上過小學,但讀過的書大概全都還給老師了。」
聽著刀疤的喃喃自語,約翰也試圖憶起那些年頭,但就如對方所言,景象已經模糊不清了。當年母親為了保護他,刻意隱瞞了約翰的實際年齡,這也令他進入校園時足足比同級生小了三歲,曾因身材的矮小而受到欺凌。然而約翰年輕時相當叛逆,翹課早就是家常便飯,加上八年級那年發生了「那件事」,令他就此和學校這種東西分道揚鑣不再有所交集。
「聽過『進化論』嗎?」
對於康納突然丟出的這個問題,刀疤以搖頭回應,前者於是開始解釋:
「這是一位名為達爾文的學者所提出的理論,他認為地球上的生物是經過漫長的演化才變成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擇說』。」
「那是什麼鬼?」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生物會隨著環境的演變而逐漸被淘汰,最後留下的就是最適合這個環境的物種,而他們的特徵將會藉由基因傳承給子代,讓這個物種繼續繁衍下去。」約翰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所謂虎父無犬子,有其父必有其子。」(The son becomes the father and the father becomes the son. Like father, like son.)
「聽起來挺合理的,他還真是個天才。」刀疤不置可否。
「但他的理論有部分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了。」康納繼續說道。「達爾文認為物種的演變是緩慢且依序漸進的,但事實上,過去卻曾發生過生物大爆發現象。」
「動物爆炸了?」
「不,那是指在一個很短的時間內出現大量的新物種,就彷彿突然從二樓跳到二十樓一樣,是種很特別的現象。然而雖然曾有過各種理論,但這箇中原因至今仍未明。」
說到這裡,康納的聲音變得稍微沉了一點。「而且,除此之外生物也曾發生過大規模的滅絕,也是突然發生,原因也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
「我們在這裡看到的這些恐龍也是,對吧?」刀疤接話。「聽說牠們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的。」
聽到他這麼說,康納就只是淡淡笑了笑,並沒有糾正。
「看到那個了嗎?」他將手電筒的光束移向右手邊的一面牆。「那就是演化圖,描述地球上的生物如何從初出現,到一路演化成人類現在這樣。」
刀疤盯著那面滿是灰塵和蜘蛛網的牆,終於稍微辨識出了上頭一些浮雕,看起來起點是一堆怪異的植物,然後照順序出現了蟲子、魚、恐龍、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動物,最後以人作為終點。
「我想起來了,你好像也曾在廣播中提到過人類的母親?好像是叫露西?」
「嚴格來說是祖先之一。」約翰點頭。「她被認為是最早的人類,當初發掘的考古學家以正在聽的歌曲幫她命名。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能在廣播裡放出那首曲子,畢竟那提醒了我們自己是誰。」
「歌的話我真的不懂,還有這些什麼化石的,」他對這個話題最後的一絲興趣看來也消逝殆盡了。「前人幹麻花這麼多時間去研究這些早就作古的東西?實在有夠浪費生命。」
「或許就是因為,他們也是我們。」約翰稍微想了一下,才又再度開口。「他們跟我們一樣曾經活在這片大地上,我們了解他們,也才能了解自己。藉由見證他們在過去所經歷的事,才能真正了解現在並預測未來可能發生的事。」
「為什麼?」
「因為經驗告訴我們,歷史是會重演的。這或許是世上萬物唯一不變的道理,人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就會重蹈覆轍,而生命的循環也…」
說到這裡,康納突然發現自己之所以開始這個話題,並不是想解釋給刀疤聽,而是在提醒自己,要自己正視一直刻意忽略的某個事實…
「長官?」
刀疤的這一聲令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發呆了好幾秒。面對對方投來的疑惑目光,康納搖頭並揮了揮手,示意沒有問題。
「長官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指,我們或許…」
康納肩上的通訊器突然嗶嗶作響,打斷了刀疤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是康納,怎麼了?」他拔下通訊器,打開對講功能。
「長官,我想我們找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哈利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最好過來看一下,在主棟的二樓東側。」
「我們馬上過去。」
聽到康納這麼說,刀疤也立即起身。兩人提起步槍,再次步入如今早已漆黑一片,彷彿延伸至無盡遠方的走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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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蕾兒威廉斯舉起狙擊槍,將瞄準器對準遠方高樓的頂尖,對結果相當滿意。
她照著康納的指示來到了博物館的最高處,就在先前那個透明圓頂的後側發現了一個小瞭望台。雖然長寬都不到三公尺,但這個仿鐘塔的設計可以清楚看到四個方向,恰好完美符合貝蕾兒的需求。
冷風吹拂她的面頰,令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裡不僅位置高,同時也是開放的空間,不像室內那麼溫暖。經過了這麼多個年頭,許多藤蔓已經從地面一路攀爬至此,還繼續沿著瞭望塔的四根柱子繼續向上發展。
她順手撥開一些枯枝,試圖讓視野更加開闊。這時下方有了些許動靜,在微弱的光源中,只見好幾個人影正朝著這裡移動。貝蕾兒連忙舉起狙擊槍,以上頭的瞄準器緊盯著那些緩慢前進的身影。不久後她明白了對方的身分,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那些是達奇口中出去尋找食物的壯丁,人人手提一盞燈,肩上也背著槍枝和弓箭,此時已經略顯疲態。由於天色已暗,距離又遠,威廉斯看不清他們是否有所收穫,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步履蹣跚的男士們肯定需要好好休息,相信不久等待了他們一整天的妻兒就會出來迎接…
可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經過,那群人都已經來到了博物館門口,依舊不見有人出來。當貝蕾兒為此感到疑惑之時,他們的領隊已經上前使勁敲門,從那節奏中聽得出是種暗號。她當然看不見他們進屋的情形,因為那已經超出了視線範圍,而自己也不想繼續待在這裡,意味著該回去跟大家會合了。
她慢慢地走下那螺旋式的階梯,儘量不去在意兩側牆壁帶給自己的壓迫感。就在此時,有聲音傳到了她的耳裡,仔細一聽發現是男人的嗓音,似乎正在吵架。
循著音源,貝蕾兒回到了博物館入口處的大廳,發現在場一共約有十個壯年男子,此時帶頭的那人正對著老人達奇大吼。
「就這樣讓他們留下來?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
「他們救了達米安一命,而且他信任他們,我相信他識人的眼光。」
「噢,是啊,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帶頭男子隨手一揮。「一個五歲孩子的眼光?就像我說的,你‧真‧的‧老‧糊‧塗‧了!」
「如果你對我的決定有意見,可以換你當家做主。」達奇將雙手收至身後。「你們既然推舉我,就該信任我的決定,也該信任我所信任的他。況且,他們是反抗軍,不是盜匪。」
「是自稱反抗軍,誰知道他們是哪來的阿貓阿狗!」那男子又哼了一聲。「而且別忘了,你我都討厭反抗軍,那群人老是把戰爭帶到別人的地盤上。」
看到這情形,貝蕾兒當然忍不下這口氣,直接走了過去。
「打擾到你們真是抱歉,我們只待一夜,明天就走!」她來到對方面前,直視那滿滿不悅的棕色瞳孔。
「噢,看看誰來啦?反抗軍小姐?」
那個年約四十歲的男子上下打量貝蕾兒,臉上透出了些許的詫異。「沒想到軍人裡也有這麼標誌的美人兒呢!乾脆別從軍了,來當我老婆吧。」
「我一向對不懂禮貌的野人沒興趣。」她冷冷地回應。「恕我失陪,還得執行任務。」
正當威廉斯轉過身去,手臂卻冷不防被抓住,她隨及反射性給了對方一個過肩摔。顯然那男子並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下場,倒在地上足足經過好幾秒都還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來你還得重新學習一下和女士打交道的禮儀。」
貝蕾兒邊說邊揉了揉手腕,順道仔細打量眼前這群人。他們清一色男性,年齡平均分布在二十至三十五歲左右,身上穿著已經縫補過無數次的破爛衣服,看起來大概也至少一個星期以上沒洗過澡。他們的武器除了剛剛在上頭看到的弓和槍外,每個人也都攜帶了至少兩把長短不一的刀子,除了狩獵外應該也用於防身。這讓她想到這座城市內應該存在不少野狗,已經不再被人類馴養的牠們恢復了祖先野狼的本性,每天都會成群結隊出來覓食,就連人類都可能淪為他們的獵物。
沒了武器,人類將是最弱勢的存在,就連一般的掠食動物都不如。貝蕾兒不免開始同情起眼前的這群人,儘管他們對自己的態度並不友善,但好歹是同胞,有著無法切斷的血脈情誼。
說到這個,她同時也注意到除了骯髒的外貌外,他們也有著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早已失去光采的黯淡眼神。這早先她也在其他博物館居民的身上看到過,原先並不以意,但看來錯了,這是個很重要的警訊。
「嘿!出了什麼事嗎?」
康納的聲音隨著兩個人的腳步聲傳到威廉斯耳裡,不一會這位反抗軍領袖就和刀疤來到了她身邊。
「沒什麼,我只是和這位獵人有些意見不合。」
在刀疤將那個不懂禮貌的傢伙從地上拉起來的同時,貝蕾兒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將心思專注在眼前的狀況。
「你就是這群人的頭頭?」那男人質問康納,並刻意避開她的目光。
「是的,請問你是?」
「漢斯,這樣叫我就好。」他轉頭又瞪了達奇一眼。「聽老頭說你們要在這裡借住一下,明天就走?」
「這是我們原本的計畫,不過情況可能有變。」
「什麼?」
「放心,我們自己有食物,不會消耗你們的存糧。」康納安撫對方。「而且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漢斯盯著他的雙眼,顯然不怎麼相信這句話。
「我很懷疑,有太多謠傳指出反抗軍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把機器大軍引到那裡。」
他說話的同時也搖了搖手上的提燈,變動的光影也令他表情更加陰森。「說到這裡,你好像還沒自我介紹呢?反抗軍先生!」
「我是約翰康納,北美反抗軍的領袖。」
「噢?老是出現在收音機裡的那個傢伙?」漢斯顯然知道他是誰。「既然當面見到本人,就來談談吧。你老是說要打勝仗,要拯救人類,但我們在乎的就只是平安活過每一天,有足夠的溫飽就夠了。」
見到對方不作聲,他又繼續說:「或許你當軍隊的領袖當太久了,早就忘了一般平民的需求,這只會讓你我距離愈來愈遠,不會有交集。」
「很遺憾聽到你這麼說,」康納微微低下頭。「我不奢求能滿足每個人,但我還是盡量把自身的職責做到最好。」
「哼!職責是吧?」漢斯嗤之以鼻。「有機會到廢墟裡和一般老百姓住個幾天吧,你會明白什麼才叫職責!」
他做了個手勢,旁邊另一名男子立刻遞上一些東西。漢斯將那一團團黑黑的玩意拎起來,舉到眼睛的高度,貝蕾兒這才看清楚那是幾隻死鳥。
「兩隻鴿子、一隻麻雀,這就是我們今天所有的收穫!」漢斯忿忿地說道。「我們的職責就是每天出外打獵,畢竟這裡有三十多張嘴要餵飽,而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況好可以連著兩三天不愁沒東西吃,狀況壞就是像現在這樣,給大家塞牙縫都不夠!職責?別在我面前提這個詞!」
「康納他是費盡心力要救所有的人啊!」貝蕾兒開口反擊。
「哦?用什麼方法救?成天灌輸什麼希望啦?宣揚什麼人性的光輝啦?這些能當飯吃?全都是狗屁!」
「你只是在給現實中的不順找代罪羔羊罷了…」
康納伸出手打斷了貝蕾兒。他輕輕搖了搖頭,顯然是不希望再繼續辯解。
「總之,感謝你們讓我們能住下來,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們也將義不容辭提供協助。」康納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們不需要幫助!」漢斯又哼了一聲。「別給我們惹來麻煩就好!」
說完這句話,他就揮了揮手,那十多名男子隨即跟著他離開大廳,朝著居住區域頭也不回地走去。
「…我不會要你原諒漢斯的無理,因為他是對的。」
老者達奇望著那群青年的背影,對康納說道。「雖然不是名義上的領袖,但他身上肩負著保護我們這群人,並確保我們溫飽的重責大任,就像你一樣,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我明白。」約翰點點頭。
「來吧,我們待會就要開飯了。」
達奇拾起放在地上的提燈,也緩步走入黑暗之中。貝蕾兒注意到那是很傳統的燈具,裡頭是火燄而非燈泡,這也意味這群人的生活早已退化到用電時代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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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晚餐沒什麼好講的,就只是大家一同聚在某個廳堂內,由達奇分配食物給所有的人。由於康納他們有自行攜帶乾糧,所以並沒有被算在內,但禮貌上依舊是等大家都分配好後才一同開飯。
一共三十多個人就這樣分成好幾組,各自圍著取暖和照明用的火堆開始進食。為了避免被機器發現火光,這些火堆若不是搭得很小,就是用一些東西稍微蓋住,令房內的氛圍格外詭異。
看著這些人嚼著不知道幾天前剩下來的爛肉和病斑的野菜,貝蕾兒突然覺得已經吃到有點膩的乾肉片變得美味無比。相較於反抗軍遠征時所攜帶的簡單乾糧,這群平民日常飲食的情況顯然還要來得更慘。不僅食物的狀況,就連那個量也少得可憐,實在無法想像他們是怎麼一路度至今日的。
這場飯局也相當安靜,沒有任何人聊天或交談,一旦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後就會馬上離開,顯然是要去就寢了。這種單調至極的生活令她感到難過,但也無法多說什麼,眼前刀疤正在以肉乾餵食的「中校」似乎還比這群人幸福。
飯後,達奇帶著五人回到了他們的房間,連句晚安都沒說就拎著提燈離去。看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貝蕾兒不禁長長吐了一口氣。
若康納對剛剛的晚餐有什麼看法,相信一定已經早有定見,但顯然並不是首當要務。他開始安排五個人今晚的守夜順序,女士優先,隊上狙擊手排第一。拖著些許沉重的步伐,她回到了先前那座瞭望台,開始站哨。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小小的身影從樓梯井冒了出來,手裡還提著一盞小提燈。是達米安,除了剛剛的晚餐外,貝蕾兒知道先前的大廳爭執他其實也在場,就躲在某根柱子後面。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不冷嗎?」
面對她的詢問,這名年僅五歲的小男孩就只是搖搖頭。或許是身高太矮,那些令貝蕾兒連打好幾個哆嗦的寒風反而吹不到他。
「嘿,你叫達米安,對吧?」她彎低身子。「你好,我是貝蕾兒威廉斯,叫我貝蕾兒就好。」
她對這名男童伸出友善之手,對方卻遲遲不肯上前。
「不必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貝蕾兒其實已經有點厭煩這句話,但依舊耐著性子釋出善意。「如果我想傷害你的話,那早就做了,對吧?」
聽她這樣說,達米安雖然還是有點遲疑,但總算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上下搖晃。
「爺爺說我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
這是貝蕾兒首次聽到這孩子的聲音,她於是笑了笑:「既然我們都握過手,那就不再是陌生人了,對吧?」
對方歪歪頭,終於露出了第一道笑容。
「姊姊妳是軍人?」
「是啊,我是反抗軍的一員。」貝蕾兒也微笑以對。「我們對抗天網,要從它們手中拯救這個世界。」
或許是這句話太長,也可能是用字對一個孩童而言還太艱澀,達米安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反抗軍?天網?」
「噢,天網就是那些機器,會追殺人類的那些。」貝蕾兒原先想解釋清楚,但想了想還是算了。「簡單來說,我們是好人,專門對抗那些壞機器。」
儘管未滿六歲,但這個小男孩顯然很清楚好壞的定義,藉由達奇老人先前說過的話,貝蕾兒相信他早有這方面的天賦,能直覺上分辨善者與惡者。
「機器它們屠殺人類,所以很壞。」她說道。「你今天不也被它們追殺過嗎?那很恐怖,對吧?」
達米安歪著頭回想,過了好一會才點點頭。
「機器為什麼要殺人呢?它們恨我們?」
「這個…有點複雜。不過或許沒錯,它們恨我們。」
「為什麼恨我們呢?爺爺曾說過,是我們創造了它們,那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聽到對方這麼問,貝蕾兒一時無法用合適的言語來回答,畢竟這問題也困擾了她很長的時日,相信其他許多人也是一樣,是長年糾纏在心頭無解的結。
「我想…大概是它們把我們當成壞人吧?」
看到對方疑惑的目光,她連忙補上一句:「我知道這樣聽起來很怪,但這可能是最簡單的答案。」
「但姊姊妳剛剛不是說我們是好人?」
對於這個年歲的孩子,貝蕾兒實在無法再多做解釋,只能摸摸他的頭:「這個問題的答案,你長大以後或許就會找到了。現在別想太多,回去睡覺吧,上面很冷,你爺爺肯定不想看到你感冒。」
然而達米安卻還是站著不動,正當貝蕾兒開始思考是否該親自帶他回去,對方卻從身後拿出了一樣東西。
「姊姊妳可以唸睡前故事給我聽嗎?」
他將手中的書遞給貝蕾兒,她發現那是本昔日曾經家喻戶曉的童書,雖然邊緣已經破爛不堪,但顯然是因為書的主人已經翻閱過無數遍所致。
「這本書是你的嗎?」
「我很久以前在禮品店裡找到的,爺爺說我可以保留下來。」
禮品店?貝蕾兒稍微想了一下,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印象中博物館大廳兩側有著幾個小房間,那應該就是過去曾經販售紀念品給遊客的店面。
「你想從哪段開始聽呢?」
「一開始!」
貝蕾兒拿著童書坐了下來,達米安立刻窩到了她身邊。藉由提燈微弱的火光,這位年紀已經可以作為對方母親的女軍官開始讀起故事的開頭: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老木匠,他多年來沒有家人,所以很想要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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