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沒有宿醉呢。
藍蒔鳶再次睜開雙眼已經是隔天的早上六點,陽光從莫蘭迪色系的窗簾縫縫鑽進室內,讓她能在沒開燈的客廳看得清楚。
她記得自己昨天喝了點酒,但今早起床卻沒有任何不舒服,思緒甚至比平常還清楚。這個小確幸也讓她心情好了一點,打開手機關掉六點半的鬧鐘,接著去沖個澡,目的是洗掉身上的酒味。
她沒有穿得太正式,一件基本的襯衫加上焦糖色百摺長裙,休閒又不失禮節的打扮適合像她這樣的自由接案者去面見客人。不會像大公司讓人感覺疏遠,又能有基本的禮數。
拎起托特包,套上黑色平底鞋,她便踏出家門前往公司。因為距離和委託人柳煙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她決定先去公司拿湊的委託案。
這次的委託人柳煙似乎是最近文學獎的得主,並以出道作正式開始在文壇內活動。順帶一提,藍蒔鳶以翻譯一職活動的筆名是黎暝。
基本上她不太會注意這些還沒有什麼作品的小作家,或許該說她喜歡的小說家大多數都是日本人,享受故事的同時也可以練練日文。雖然還沒看過他的作品,不過和他通信後覺得是個性不錯的人,她也比較期待和對方見面了。
「警衛先生早。」她推開玻璃大門進入一棟深灰色外牆的大樓,點頭向留守的警衛打招呼。
高樓外掛著蔚藍出版的標誌,這間與藍蒔鳶合作的出版社是業界排名前幾的,算是書市抑減之後的勝者,因此有各種專業部門和專門的辦公室,辦公室有整整一棟樓只算是剛好而已。
「早安,黎小姐。」
乘著電梯到文學翻譯專職部門的十一樓,同事們都對藍蒔鳶今天在這裡出現而感到驚訝,明明昨天還加班把稿子趕完。因為其中一項蔚藍對員工的福利,就是在交稿後可以放假一週。
大概是有共同興趣使然,她和辦公室裡的同事們很合得來。雖然不及家裡,但十一樓辦公室也是讓她能夠自在待著的地方。
「我來拿個檔案就走,等會有約了。」她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啟電腦,將寫著「莫名——笹木湊」的檔案拖拉到隨身碟,當綠色的進度條跑完後,她退出隨身碟、準備關機。
叮咚。已經恢復成主畫面的電腦螢幕跳出一則電子郵件,寄件者是柳煙。當她正在想這個人的名字怎麼那麼熟悉時,才想起來他是自己的客戶。
她拉開帶有滑輪的辦公椅坐下,打算回完這封信再離開,因為一般在會面前寄信,都是一些重要的事。
柳煙說因為臨時要幫別人代班的關係想提早半小時,問我時間方不方便。
她本來就比普通時間來得更早出門,提早自然是沒問題的,還能省去十點之前的這段空白時間。她立刻回信給對方說沒問題,還有自己現在正好就在附近。
於是他們打算把時間改成九點半,藍蒔鳶把移好檔案的隨身碟丟進包包,和同事們道別便從後門離開公司,那裡離約好的咖啡廳「無憂」比較近,過條馬路就到了。
柳煙說他有訂位,對於早上就開始營業的非連鎖咖啡廳來說,客人想必是很多的。她推開掛著鈴鐺的玻璃大門,無憂的室內裝潢是走一個復古風,有很多七零年代的舊書擺在角落裝飾,當時正紅的明星唱片等等、還有紀念版的黑膠掛在牆上。
但對她來說,只要有人群的地方都好,這是為了確保安全。因此當初對方說已經訂好地點了,她甚至有些擔心,因為她從沒來過這裡。
「有訂位,呃……柳煙。」當服務生問及訂位者的名字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客戶,叫先生或小姐好像都不太對。
「柳——!?咳咳、好的,麻煩這邊請。」那名服務生吃驚了一秒,隨即變回正經的樣子。這個舉動吸引了大部分客人的目光,這雖然讓她有些困惑,還是沒有多問。
說不定這個人是柳煙的忠實粉絲。
「先幫您送上一杯水,然後這是我們的菜單。」
「好的,謝謝。」她私心很喜歡這個位置,因為不是正對冷氣出風口,所以不會冷到需要穿外套,畢竟她可是得在這裡待大約一小時。
她時不時啜飲玻璃杯內的水來平復心情,不是因為緊張,而是興奮。她知道自己必須以工作的心態看待他們,最好是面對名作家還可以一臉正經地批評他的暢銷作品,那樣的譯者反而能客觀寫出好的稿子。
嗯,有檸檬的味道。
藍蒔鳶打算等柳煙來之後再一起點餐,若是只有她一個人的話會覺得不好意思。距離提早約好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她確實是提早了很多。
「久等了,黎暝……小姐?」好聽的男音從桌邊傳來,她抬頭讓視線望向對方,一道圓滑的弧線掛在柳煙臉上,襯得那張瓜子臉更青澀俊俏。一頭黑短髮稍稍遮蓋眉眼,幾縷髮絲散落在耳邊,給人一種軟糯的感覺,卻也與她記憶裡的某個人重合了,左眼角下的痣根本一模一樣。
她沒有注意到柳煙稱呼她的語氣頓了一下,只是目不轉睛地瞅著對方看。
不可能吧?對……不可能的。
「啊,柳、柳煙先生,呃、您先坐下吧。」
「哈哈,我在這裡工作,朋友臨時有事情所以請我幫忙代班,改了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嗯,沒關係的。所以作家是兼職嗎?」
「不,咖啡廳打工才是。因為我想做的某件事,可能需要我成為一個作家。那快點開始吧,我剛把原稿寄給妳了。基本上是因為一位在日本的朋友說想看看我的作品,所以才想請日文翻譯,剛好他太太推薦了妳,才想說來問問看。」柳煙沒有注意到她神情有些恍惚,自顧自地繼續說明。
「噢,還有我想道歉,當初認識妳的時候只知道筆名,我還以為是男性。不過請別誤會,我認為這個名字非常好聽。」
記憶裡,那個人的面孔逐漸清晰,連長大後的模樣都變具體了。杏眼變得細長、鼻翼高挺、笑起來略帶稚氣,小小的酒窩也清楚浮現。
他還是一樣,和誰都自來熟,只是那個當初對她的差別待遇已經不復存在。
這樣的現實猶如一把抵在她心窩的小刀,前端沒入臟器,刃部沾上黏稠血液,痛得喘不過氣。
她一直因為害怕和後悔而躲著的人,現在就在她面前。她認為自己不該裝作不認識,但那樣才是對他們都好的做法,以柳煙和黎暝的身分交流,而非莫春和藍蒔鳶。
況且,她根本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被認出來。
「……。」
「我知道妳都沒有聽進去……鳶。」他其實也很難受,腦中想著和藍蒔鳶一樣的事,卻為了工作而想把自己裝得和平常一樣,戴上那張名為柳煙的面具。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少女了,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穩重成熟的女人。但在他眼裡卻好像又變回當時那個把一切都拒於自己之外的孩子。
原來他想做的事是真的需要讓自己成為一名作家,但卻和想像中的結果不太一樣。
不過那也無妨。
「莫春……。」視野逐漸變得模糊,濕濡的淚水撲簌簌落下,沾濕她的臉頰。已經不管妝會怎麼樣了,她無法再繼續壓抑自己的心情,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又該以什麼樣的情感來面對這個人。
見到他了,然後呢?現在的我又能改變什麼?
ns 15.158.61.5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