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藍蒔鳶便想更改今天原訂的計畫。她只想倒在沙發上休息幾小時,午餐不吃也無所謂了,因為莫春的出現真的重重打亂了她的步調。
不過下午還是得開始工作,現在沒有商稿,但也說不準在休完一個禮拜之後回去會不會有滿出來的案子堆在信箱等著她來做,就算她是在公司知道的狀態下接私委的。
其實「蔚藍」裡的翻譯們多半都有在接私人委託,因為不一定大家都對目前的薪水滿意,即使它是出版社的龍頭公司。
至於藍蒔鳶,則是因為一位朋友才開始和出版社合作的,在那之前都是在家自由接案工作。和出版社合作的好處就是能夠接到更多案子、接觸名作家,但同時工作量也變多了,很多。
富有節奏感的手機鈴聲在此刻響了起來,因為調低了亮度的關係,放在茶几上的手機發出淡淡藍光,跟著鈴聲一顫一顫的。
啊……不管是誰都好不想接。斜眼瞄了液晶螢幕,來電者姓名顯示著「魏嵐」。
……既然是上司就沒辦法了。
她撐起身子,讓沙發靠背支撐著自己,喝了幾口水潤過喉嚨才按下通話鍵。
「喂,嵐姊。」
雖然說是上司,但她們的關係卻不止於公司內的上下關係。魏嵐是蔚藍出版董事的女兒,在社內擔任總編輯,做事認真、也很受大家歡迎,在十一樓的文學翻譯專職部門就像是姊姊一樣的存在,也是讓藍蒔鳶進入蔚藍工作的人。
她比藍蒔鳶大六歲,今年三十二了,所以叫姊姊。
「阿鳶~妳在幹嘛?」魏嵐的語氣開朗,藍蒔鳶每次和她說話時都會稍微被她的活潑氣氛感染,只要聽聽她的聲音就能讓她心情好一點。
這是算準了時機打來嗎?
「沒什麼,剛見完客戶,現在在家。下午應該就開始工作了,但不會去公司喔。」
「蛤~我原本想請大家吃甜點的說……啊!那我等下帶過去給妳好了!好,等會見囉~掰掰。」充滿正能量的女嗓跟著通話結束的嘟嘟聲一起消失在電話另一頭,她偶爾會這樣,自顧自地講完話之後就掛電話,不過那通常是因為她處還在工作狀態。
藍蒔鳶去過一次她的辦公室。魏嵐都是不停地在接電話和修稿之間度過一天的,連和其他人說話的時間都很寶貴。她也曾問過對方這麼忙碌的理由,因為她想像中的總編輯應該是審稿、並且把不滿意的稿退回去讓編輯重改一次,感覺沒什麼工作量卻領很多薪水的位置。
因為我媽不讓我當編輯,所以我是靠自己進來蔚藍,然後慢慢爬到這裡的。魏嵐這麼說。
當時的藍蒔鳶就是被她這麼一說才進了蔚藍出版社,因為覺得她那樣自信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樣子,很帥。
「……甜點應該要配茶。」她嘆了口氣,勉強撐起身子到廚房去泡茶。即將達到沸騰溫度的熱開水在鐵水壺裡冒著小泡泡,陶瓷茶壺裡已經放了茉莉茶包,兩個土色茶杯也放在木托盤上了。
滾燙的熱水沖入茶壺冒出陣陣白煙,茶包飄散出的香氣還很微弱,再等幾分鐘才比較好喝。
她其實很喜歡喝茶,但因為工作時間不固定,沒時間在每次想喝的時候都慢慢從茶餅剝葉子下來泡,所以就買了方便帶出門的茶包,還放了幾個在公司的辦公桌抽屜。
能夠悠閒喝茶的時候大概就只有別人來家裡的時候了,那種沒辦法工作,卻還得空出腦袋聽人說話的時間真的很討厭。
因為那樣就有餘力去想其他事。
叮咚——。響亮的門鈴聲蓋過了手機訊息的提示音,也打斷了藍蒔鳶的思緒。她放下手中的茶具,到玄關去開門。
透過貓眼看出去的是魏嵐那頭顯眼的及肩藍髮,沒有多做猶豫就開了門。
「阿鳶~噢突然想到,妳搬來這裡之後我都還沒來過欸!客廳很漂亮啊,東西整理還ok 嗎?」魏嵐穿著時髦又鮮豔的洋裝和毛皮外套跨著大步走進藍蒔鳶不久前才搬來的這間公寓,雖然說是不久前,但搬進來之後也過了兩個月,加上她東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完了。
藍髮女人好奇地在這兩房一廳的公寓內繞來繞去,她第一次去藍蒔鳶家時她還住在桃園的小套房,一問之下才知道她高中畢業後就自己搬出來住了,雖然還在同個縣市,不過早就不和父母在同個屋簷下了,於是她便建議她搬到離位於台北的公司近一點的公寓,還陪她一起來看房。
不過她真正搬來後,魏嵐便接手了一樁大案子,忙到日夜顛倒,根本沒時間好好祝賀和送喬遷禮。好在那件案子在前幾天已經搞定了。
「噢~我好喜歡妳的工作室裝潢!這個桌子好棒,感覺會很耐用。」
「對啊,我一個朋友推薦的,她說她也用這款,雖然價錢有點高就是了。」那個阿湊推薦的木桌也是她最喜歡的家具之一,她右手指尖滑過桌面,平滑的質感是因為塗了木蠟油保護。
兩人在屋內走了幾圈後便在客廳席地而坐,魏嵐從包裡拿出兩個裝著炸物的防油紙袋置於茶几,藍蒔鳶則走到廚房去拿泡好的茶和杯子。
「妳的坐姿有夠醜欸。」她端著小木托盤,將茶壺和茶杯都放到桌上之後就將托盤隨意放在一邊。
魏嵐雙腳開開,像蜘蛛的腿一樣微微拱著,完全不管自己正穿著短洋裝,還笑著說:「安啦,我有穿褲子。」
這藍蒔鳶拿起其中一個防油紙袋,裡面裝著一個油炸的甜甜圈、並灑上細碎白糖粉,就像下雪一樣。
大口咬下,酥脆的喀滋聲溢出嘴角,外頭酥脆的麵皮搭配內裡的軟Q口感讓她一口接一口。糖粉不會太甜,頂多就是提了味道,讓炸物不那麼有油膩感。
「好吃吧,這我家旁邊最近開的店,超讚。」
「嗯,好吃。妳剛剛去開會嗎?」
「沒有,想到就打電話給妳了。對了,剛才不小心看到妳的手機,我不是故意的!但有訊息所以螢幕就亮了……寄件人叫柳煙,妳最近接了柳煙的案子喔?」
魏嵐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見,覺得頗新奇的,於是並沒有感到被冒犯。不過她還是把手機從茶几的另一邊撈過來,假裝瞄了一眼訊息就關掉,和魏嵐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可以晚點再回。
「呃……對,我最近接了他的私委,早上出門見的客人就是他。」
「喔~這個人我還蠻有興趣的呢,重點是都還沒有關於他的任何訪談欸,應該是年輕人吧?帥嗎帥嗎?」
「呃、算帥……?不是啦這不是重點吧,我連他的作品都還沒看過。」藍蒔鳶下意識迴避對方的視線,一口氣把自己杯子裡的茶喝掉,拿工作當藉口希望魏嵐能早點離開。
她並不是討厭魏嵐,只是她有時候還是不太能跟得上他們這種活潑的人的思考模式,去理解那些只會讓她覺得更累。
「嗯、嗯、嗯、原來是這樣,畢竟我們公司是主打翻譯文學的嘛,本地的就沒那麼多了。真可惜不是我們蔚藍的比賽,不然就有機會可以接觸他了~」魏嵐似乎沒注意到她的逃避問題,還是很開心地吃著甜甜圈,把手指上的糖粉舔乾淨之後也順勢站起身。
「借我洗個手就走了,不打擾妳,我等下也還有會要開。」
「嗯,廚房有流理臺。」此刻藍蒔鳶雖然面帶笑容,卻心不在焉地想著別的事。她在思考自己在這個時間點遇見莫春的原因,以及對方不推開她,反而還像以前一樣想親近她的理由。
這是不是第二次機會?再一次讓她能夠好好和他把話說開的機會。
她剛才確實看到了訊息的內容,也點進去了。然而現在那則訊息卻消失不見,就像是柳煙想讓她看見這則留言。卻不希望她回覆一樣。
他說,他的白蘿蔔還放在我這,還留著的話,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能帶過去。
她大概知道為什麼,如果那封電子郵件就那樣放著等她回覆的話,她絕對會拒絕。
或許是腦中充滿了雜亂的思緒,收杯子的同時也沒有注意看好,一個沒拿穩讓空茶杯摔倒地上。
還好有地毯緩衝,茶也都喝完了。陶瓷撞擊的悶響讓她回過神來,急忙將茶具都收拾好。
「我說妳啊,今天怪怪的喔。有事要說啊~雖然我這樣講可能也不會有什麼幫助,但我今天來這裡是想講一件事的,希望妳能因此打起精神。」
洗好手的魏嵐把濕答答的手隨意往洋裝上抹,差不多乾了才發現旁邊有擦手巾。她走到藍蒔鳶面前幫她把放著茶具的木托盤拿到廚房,也順勢開口。
「去日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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