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艾蒙一副準備興師問罪的架勢,黑收起了平時對他的那種輕浮態度,目光變得銳利。二人四目相接時,如同戰場上準備交鋒的鬼神,氣勢如虹誰也不讓給誰。」
夜幕低垂,黑走在回家的路上,本來是幽暗的山野村路,現在近村口的兩旁路邊都放滿了魔力感應的路燈,只要感覺到些微魔力的波動就會慢慢亮起來。這項新奇的玩意得益於黑的構思,既可方便村民出入,也可作警示作用,讓村落的警備隊能更有效地執行守夜任務。
然而這項「發明」對黑的用處不大,他走過之處燈光只會閃過一瞬的殘輝,「嚓」地一下就像在漆黑中打了一下啞火的打火機般。
邊境村的警備隊隊長「阿波羅」認出了黑獨特的「現身徵狀」,連忙打醒十二分精神,目不轉睛地望著緩慢步入村落的黑。他口中唸唸有詞,緊張得有點失態,今晚他是帶著任務在等待黑的歸來 — 一個來自某大人的口信。
「阿波羅前輩,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很緊張啊!」一同守夜的新手警備員「卡爾」問道。
「……嗯,沒事。守夜別分心。」阿波羅看都不看他一眼地回答,他可不想在後輩們面前丟臉。他繼續全神貫注地望著不遠處一閃而過的光亮,然而等待的過程對他來說過於漫長,阿波羅不知不覺竟陷入回憶中。
阿波羅其實在黑剛來到村落時多少有照顧過他,算不上完全的陌生,他仍然記得當時黑被混混們欺負後那副哭鼻子的可憐相。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大半年後歸來的少年的變化竟如此之大。雖然外表還是那個稚嫩的模樣,但有的時候,猶其是在夜間出沒之時,獨行的少年在氣勢上會強得連是成人的他也不禁敬畏三分。阿波羅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自深林處歸來的少年的那雙眼睛。
阿波羅出身自兵荒馬亂的小鎮,也是見慣生死的人,長期守夜的他曾多次與黑有過眼神接觸 — 黑的那雙深邃的黑瞳每次都讓他不寒而慄。雖然黑常常在村裏搗蛋搞鬼,也有對待村民也有溫柔的一面,在人前怎麼看都是一副傻小子的模樣。
可是不同於一般人的認知,在見識過人間慘劇的阿波羅眼中,夜間出行的少年怎麼看都像是戰場上的修羅一樣。儘管他知道黑並沒有出眾的能力值,「他有一千種能殺敵的方法!」阿波羅深信黑能從「死亡谷」帶著諾依曼活著回來,他的實力肯定不如世俗人所見那般粗淺,他也不想這樣想,但這就像「怪物」一樣。
「前輩,看!黑大哥回來了!」卡爾興奮地叫喊,打斷了阿波羅的沉思。
「你這傢伙,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年紀明明比黑先生還要大,還叫人家大哥……唉,下去吧。」阿波羅對這個傻乎乎的新手真的沒有辦法。黑在村裏也是個名人,他知道卡爾敬仰著黑,但作為一個男人,也不能如此看低自己,再仰慕一個人也要有個尺度。
「嘿嘿……」卡爾知道阿波羅又要舊調重彈,傻笑一個就動作麻利地下了塔,期待著偶像的歸來。
黑即將走至村口的哨塔下了,阿波羅深呼一口氣後,從哨塔上順著梯子側邊滑至塔底,然後走到唯一的通道中央,迎接走路慢條斯理的少年。
下一刻,阿波羅打了一個寒顫 — 他看見一雙熟悉的異常冷酷的眼神正死死地盯著他,猶如見到獵物出現的獵食者般,一邊行走,一邊打量著獵物,就像只要他一眨眼,就隨時可能出手砍了他似的。戰戰兢兢的阿波羅和歡喜興奮的卡爾二人的手都有點顫抖,只不過他倆是截然不同的心情,卡爾是多日不見黑的歡愉期待,阿波羅則是終於見到黑的心理緊繃。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性格爽直的卡爾率先開了口,打破了夜間的沉寂和對阿波羅而言過於沉重的氣氛。
「嗯,你還是老樣子,元氣滿滿啊。」黑閉了閉眼,然後撥了下頭髮說道,犀利的目光在眨眼後變得柔和起來。
「大哥今晚要去狩獵嗎?警備員的工作太無聊了!我已經忍不住了!」卡爾沒心沒肺地發言,完全無視站在他身後的臉色鐵青的阿波羅。
「哈哈,明天吧。今晚你也要值班,我家裏也來了客人,你說對嗎?阿波羅…哥哥?」黑似笑非笑,冷不防把話語權交給了阿波羅。
「啊……恩…對…對的。」感到渾身不自在的阿波羅有點心不在焉的回應,聽到黑最後那聲「哥哥」讓他全身酥麻,有股想直接砍了他的衝動。“ 該死!怎麼能在後輩面前這麽狼狽,加油!阿波羅!你做得到的!直視他吧!拿出作為男士漢的氣勢!” 舌頭打結的阿波羅在心裏鼓勵著自己。
「前輩是要大便嗎?」卡爾看著表情複雜的阿波羅沒頭沒腦地問道。
「混帳東西!一整天胡言亂語!給我一邊玩去!」被氣出火的阿波羅罵斥道。
「不是就不是嘛!整天都罵我……還是我大哥好……」卡爾像隻受傷的小狗慢慢地爬上塔頂,小聲地抱怨道。
「……」發洩一通後的阿波羅終於對上了黑的視線,黑正直勾勾地望著他,像是在等他似的。
「…恩…那個……」阿波羅回想著準備好的說辭,和那個大人的臉,心中咒罵著嘴巴突然失靈的自己。
「直接說吧。」黑有點不耐煩,又撥了一下他的頭髮,很刻意地。
「尊敬的黑先生,艾…艾蒙…那個大人邀請你過去走一趟……坐一下。」簡單的一句傳話,阿波羅還是搞砸了。" 唉……不如叫我去屠『夜神』(注1) 好了!" 委屈的阿波羅心想自己就是一個粗人,要他搞這些禮儀的東西太麻煩了。
「就這樣?」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阿波羅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到底還是失禮了大人。" 沒想到啊!才沒多久時間,你小子就已經和那位大人平起平坐了。如今更是有壓過大人的勢頭,還學會了這些有的沒的階級禮儀。見鬼去!現在的後輩一點都不可愛!" 阿波羅努力地把想說的話都憋在心裏。
「說的很好,下次就別說了。阿波羅,這些文皺皺的垃圾話不適合你。下次有什麽事在哨塔上直接喊就好。」黑隨意地又撥了一下頭髮,一邊說一邊走入村裏。阿波羅被說得耳根都有點紅,沒想到這小子也挺了解他的,但他也不想的,那是艾蒙大人的指示。
突然黑回過頭來,說道:
「阿波羅,你也過來吧。但先去把屎拉完,看你一副快要忍不住的表情。」
說完話的黑宛如在賣洗髮水廣告般地再三刻意撥了一下頭髮,就故作瀟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真是謝謝你啊!」暴跳如雷的阿波羅朝著黑的背影大吼。話畢,他自嘲似的哼笑了一下,或許是他想太多了,儘管黑這小傢伙裝得像個大人似的,到底還是個愛調皮的少年,怎麼能把他當成怪物那樣看待。
" 看來卡爾這個後輩也不是毫無長處,只是今晚得先好好地教會他當警備員的「有趣之處」。" 阿波羅一臉認真地望向哨塔上站著發呆的卡爾。
晚飯後的琥珀和紅蓮都換上了潔白的睡衣,兩女正在琥珀那間佈滿玩偶的房間裏繼續著她們的「分享會」。
「聽我說啊!小藍。黑那一次真的很厲害!……」琥珀還是改不了口,繼續把紅蓮叫做好「小藍」。琥珀好不容易抓到了可以「談心事」的朋友,嘴巴一下子就如滔滔江水那樣「巴啦巴啦」一直講個不停,紅蓮很詫異琥珀竟然是個話超級多的小可愛。
「啊,真厲害。……」紅蓮對自己當初打算抱琥珀的大腿來躲懶的想法感到後悔,這是今天她第七百七十七次聽到關於黑的事跡,就算紅蓮嘗試轉移話題,最終琥珀還是會如自動導航般將話題回歸到黑的事情上。
紅蓮吃飯時,琥珀一邊吃著瑪麗餵來的飯,一邊在講黑的事情;紅蓮做家務,琥珀一邊跟著,一邊在講黑的事情;紅蓮做飯洗澡運水時,琥珀還是一邊幫忙,一邊在講黑的事情……結果要幹的活一件也沒落下,還要額外承受著琥珀傳教式的宣傳洗禮。
紅蓮回想起中午和琥珀相見甚歡的畫面,回想起誇讚琥珀時她一臉自豪的高興模樣,回想起瑪麗那句「不要隨意和琥珀大人搭話」的警告……然而她的腦袋容量很快就嚴重不足,腦袋的回想畫面終止時就立即被那位素未謀面的「黑大人」的各種鉅細靡遺事跡給填滿了。
「您就是傳說中那位黑大人的最佳拍擋和戀人琥珀小姐嗎?」
「唉…要是我沒講這句話的話該多好啊…」自討苦吃的紅蓮弄巧反拙,留下了心理陰影,然而琥珀的「隨堂測驗」環節又到了。
「你有聽我說嗎?小藍。」琥珀把臉湊近,可愛的圓溜溜的大眼睛此時對紅蓮而言有種莫名的可怕。
「有…當然有!」丟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丟面子的紅蓮選擇了「作死的路」。
「那你說說看,給你個提示喔,黑拍我頭時無名指會有的小動作是什麼?」眼睛閃著光芒的琥珀一臉期待,微笑得像個天使。
「……我…我有點想睡了……」狡猾的紅蓮靈機一動,順勢打了個「呵欠」。
“ 這誰會記得啊!!”痛苦的紅蓮在心中吶喊。
「不要緊,明早我再重頭講一遍。要好好聽喔。晚安,小藍。」琥珀耐心地安慰道,接著隨手拿起一個布偶緊抱入懷,就閉眼入睡了。
「晚安……இдஇ」馬上轉身背朝琥珀的紅蓮欲哭無淚。
“瑪…瑪麗大人!我知道錯了!我…我想做雜務。”兩行淚目的紅蓮在心中懺悔,她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有懷念嚴厲的瑪麗小姐的一天。
沒過幾秒,琥珀就睡著了,隨即房間迴盪著一陣又一陣「啊~呼呼呼呼呼~」的怪聲。
紅蓮感到一陣後怕,嗡嗡作響的腦中突然想起瑪麗小姐的另一句警告 —
「黑大人說不要和琥珀大人一齊睡。」
「不要和琥珀大人一齊睡。」
「一齊睡。」……
想到這句話被當時「熱情如火」的琥珀刻意無視掉,想到「渴望救贖」的自己最終還是被拉進了名為天使的惡魔的閨房,
“ 不行!今晚要逃命了!” 可憐的紅蓮的腦袋響起了「嗶咘嗶咘」的聲音,這是危險的信號。
如果要數邊境村落中最像現代木屋的豪華屋子的話,自然非那個暴躁毒舌的老頭 — 「艾蒙」的家不可。但他既不是村長,也不是能力出眾的強者,卻被一眾村民敬畏著。
當初的邊境村只是一塊位於邊境森林內的危險爛地,隨地都是被怪物啃咬過的人類屍體。後來艾蒙帶著一眾被流放的難民盤居於此,建立了簡單的村落,並和外界維持著最低程度的接觸。只是難民和兒童的數目越來越多,邊境村最終才不得己和「聖女鎮」的孤兒院合作,安排相關的轉移事宜。自此邊境村成為了王國地圖上最接近「死亡之牆」的村落。而這一切的幕後決策人便是艾蒙,一位曾經意氣風發的落寞權臣。
艾蒙勢力一直極力維持著邊境的和平與低調,他們修路蓋房,收容難民,驅趕野獸,維持治安,確保村民的基本生命安全,可謂是勞苦功高。雖然艾蒙並沒有上任為村長,但他有一群忠心手下的擁戴,自然而然,這個講話尖酸刻薄的老者便是邊境村的最高決策者。
即使後來有其他的強者相繼來到此地落地生根,他們都沒有要取代艾蒙的意思,大家都同意過上隱居的生活,儘管這意味著要對一些無情的事情不聞不問。但這也是為了保持邊境村的隱蔽性,不會被有心之人盯上。
因此,艾蒙勢力在邊境村只會為村民提供最低的援助,「生死有命,天道無情」,這是邊境村的不二法則。「如果祈求自己能活至最後,就給我學會卑微而絕望地活著吧。」這是艾蒙在邊境村剛建成時當眾講的一席話,也為毫無活力的邊境村落鋪上一把灰塵。
然而自從某個少年的出現,這種約定俗成的景象開始慢慢地改變。村民們受到年輕氣息的感染,變得對生活再次有了盼望,不再是抱著苟延殘息的心態苟且偷生。熱心加入黑陣營的村民採取少年提議的「多勞多得」方式分配著物資,視過往的階級等級如無物。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讓艾蒙憂心忡忡:希望意味著發展,而發展意味著需要更多資源,邊境村一旦成為一股勢力,自然會引來野心家的覬覦,這也是艾蒙一直不發展邊境村的原因。
然而這還不是艾蒙覺得最難處理的問題 —
「把曾經耀眼的寶石據為己有,哪怕曾經的光芒黯淡了,但那也是一顆寶石,沒有哪個收藏家會抵得住誘惑而視若無睹,不將其收入囊中。」
艾蒙憂心的是少年會因留住琥珀而遭遇滅頂之災,就如當初的他一樣。「死」,他自然是不怕,他怕的是……
黑走進荒廢的艾蒙家後院,即使是夜間,在燈光昏暗的情況下也能感覺到整間屋子的髒亂。自從諾伊雅姐妹離開後,艾蒙就拒絕其他人為他打理屋子的一切,即使艾蒙的部下私自來整理,隔天艾蒙也會大發雷霆並將一切砸爛弄污。最終,因他奇怪又無常的脾氣,這座邊境村的唯一標誌建築物成了「喪屍世界」的廢棄所一樣。
黑推開虛掩的木門,昏暗的室內只有艾蒙胸前掛著的發光石放著光亮,他就坐在亂葬崗般的大廳中央的椅子,屋內飄著一股濃烈的將死老人的異味。
黑並沒有因嗆鼻的氣味而捂住鼻子,反而神態自若地緩慢步入正廳。老態龍鍾的艾蒙看上去跟半個死人無異,然而他卻仍然怒髮衝冠,一言不發且氣勢十足地怒目直視著黑。
看著艾蒙一副準備興師問罪的架勢,黑收起了平時對他的那種輕浮態度,目光變得銳利。二人四目相接時,如同戰場上準備交鋒的鬼神,氣勢如虹誰也不讓給誰。
屋裏落針可聞,氣氛卻劍拔弩張。如果這裏是一間鬼屋,估計連藏在牆縫內的鬼怪都能瞬間被超度。躲在暗處的幾名艾蒙的護衛雖然都埋伏好了,此時都屏息呼吸,嚴陣以侍,做好了隨時衝進去的準備。
眾護衛此時心思各異:有的人是憤怒,因為黑已經多次當面衝撞他們的主上;有的人是驚訝,因為一個黃毛少年竟敢和主上當面「叫板」;有的人是感嘆,「上次跟隨主上做這麽專心致志的任務是何時了」;有的人則是惋惜,「為什麽主上和這個大好青年的關係會鬧得如此之僵」……
「你到底想怎樣!」
黑突然大吼一聲。眾人頓時大驚失色,唯獨艾蒙仍然是聞風不動。
質問的言語如同利刃般刺穿房間中沉重的死寂,同時一陣猛烈的狂風刮倒了搖搖欲墜的木窗,一口氣地擁進了滿是異味雜物的房子,帶來了一陣清新的涼意。
(注1) 「夜神」 — 異世界傳說的故事中代表最強怪物的虛構名字﹐根據大部分怪物都在夜間進化的事實而得此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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