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一個普通的渴望寵愛的孩子,因熾熱的淚水與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視線,少女背對著危險的怪物,本能地望向不遠處的光芒……」
一個月前,隱蔽的林中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聲音,男聲躍躍欲試,女聲呼吸有點紊亂、然而語氣堅定,似是在強忍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準備好了嗎?我要來了喔!」
「嗯!用全力吧!」
「真的不用我溫柔一點?別逞強喔,琥珀。畢竟是第一次……」
「不用!小黑儘管發洩吧!我受得住的!」
「OK ! 」
少年黑雙目緊閉、屏氣凝神,下一刻他雙目猙獰,重拳出擊 —
「 磅!!!!~~~」
寧謐的林間傳出了一聲清脆響亮的肉體與肉體碰撞的聲音。
「啊!!!????」
幾乎是同時,是一聲包含疑惑和震驚的撕破喉嚨的叫喊。
大叫的人不是少女琥珀,而是黑,他一臉疑惑和驚訝,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琥珀強忍著痛楚和淚水,一聲不吭。她可愛的臉蛋結結實實地捱了黑「全力」打出的一記拳擊 — 雖然他的攻擊能力不算高,但足以擊穿她的防禦,如果不是黑察覺到不對,在最後關頭收了力道,恐怕琥珀會整個人被擊飛出去。
「呃……小琥珀,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黑有點尷尬地問道。
「不……不是要訓練嗎?」琥珀一臉無辜負地回答,她沒有因為受傷而嬌嗔,雖然臉有點腫、痛楚的淚水也湧出來了,但她還是堅定地站在原地,這是作為防禦職的基本常識和操守。
「不許用治療。」正當琥珀想使用治療術時,黑突然阻止了她。「那為什麼不躲開?」黑繼續追問。
「?」琥珀百思不得其解。「……躲開?小黑說什麼?我是防禦職,為什麼要躲…—」「 不對!」黑否定了琥珀的想法。「嗯…看來還是得從理論課開始,一知半解的話,後果可是很致命的。」
「…」琥珀看著氣勢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黑,此時的他比起嚴厲的神殿教父還要嚴肅。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臉上的腫脹、火辣辣的感覺,此時的她如坐針氈。沒想到才剛開始,就已經犯了致命的錯誤。
「嗯,小琥珀,先坐吧。臉上的傷也治療一下。」黑又變回了溫柔的樣子,他來回踱步,苦苦思索著。
琥珀趁著療傷的期間也努力地回想著黑之前對她說過的話……突然,「靈活的身手」一詞出現了,而她當時所理解的「靈活的身手」是指她在使用「援護」技能支援各方的形象,難不成黑所指的真的是閃躲攻擊的「靈活身手」?可是她是防禦職又有發動「援護」的速度補正令她可以瞬間移動到受援方的前面,為什麼要閃躲呢?那樣豈不是根本守護不到隊友?
「咳咳!……」正當琥珀想到腦袋冒煙,徹底萌成一幅畫時,黑己經把「教義演講辭」準備好了。
「琥珀同學,基於種種原因,訓練前我們要約法三章 —
第一、能夠閃躲的攻擊都必須全部閃躲。以後訓練之前必須在林中來回跑上三十圈,不能把任何怪物帶回起點,不能攻擊牠們、也不能繞路躲掉牠們,給我直面衝過去。等下我會帶你跑一遍路線。
第二、除非遇到了危及生命的時刻,否則任何時候都禁止使用技能,包括治療。今天起會開始忍痛訓練,直至無法可以擊穿你的防禦值為止。請習慣受傷、痛楚的感覺。每天一起床必須清空魔力,只留一次治療魔法的魔力,晚上休息前可以治療自己一次。
第三、練習抛盾。所有拿得上手的東西,猶其是盾,都要練習抛擲。必須精準地命中目標,不能有絲毫差距,先從靜止物開始,然後是移動物。因此,每天和我的對戰練習以能打中我一次結束。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打不過就立即逃命。就算要抛棄隊友,包括我,如果對手是無法戰勝的,不要迷茫,立即全力逃跑。
除此之外,從今天起多吃肉。以上。」
琥珀聽完後只感到「不明覺厲」,黑講的每一樣要求都顛覆了她對戰鬥知識的認知:
首先,對防禦系的角色要求閃躲就很莫名其妙了。眾所周知,防禦職要求的就是自身硬度和保護隊友,如果擋在前方的人也閃躲了,那在後方的人不是死定了?
其次,肉體和痛感訓練是應該的,但禁止使用技能和療傷又是為什麼?這樣做不會讓人更疲倦嗎?這可會大大減低鍛煉的效率。
然後,防禦職訓練抛擲攻擊更是聞所未聞,而且抛出去的還是用作防守的盾。雖然琥珀的力量成長數值是紫色,比黑最低等的藍色要好多了,算是中等的水平。如果黑要她充當攻擊手的話,為什麼不直接用武器而是選擇只有防禦值沒有多少攻擊力的盾牌?
最後,明明是「約法三章」,為什麼有第四點?而且這還是琥珀打從心裏最討厭的一點 — 為什麼要她捨棄隊友先逃離戰場?防禦職不是最應該殿後留下的嗎?為什麼黑要她在生死時刻抛棄他?她做不到!為什麼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還有「種種原因」到底是什麼原因?
琥珀明顯的不情願,越想越覺得不能接受。正當她在糾結著要不要拒絕黑的「無理要求」時,黑看出了她的顧慮,他明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服一個人去改變他的固有認知。然而他並不打算好好地說服琥珀,他要求的訓練是講求身體的即時反應,不需要婆婆媽媽地講一大堆:
「琥珀,可能一時半會你還不太清楚我在說什麼,但不要緊,訓練的過程中你的身體會告訴你應該怎麼做。而且你現在要考慮的不是為什麼這麼做,而是你做不做得到。如果真要說的話,你覺得你還有餘裕可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嗎?」
言談間黑變了一張臉,來勢洶洶地一把拉住琥珀的手,一臉茫然的她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隨著黑的步伐邁開 — 這一趟的「叢林亡命跑酷」正式拉開了被後來的琥珀稱為「斷片(失憶)訓練」的序幕。
現今的某處林中,一名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正在指揮著一支全是女性的支援者隊伍進行搬運工作。
「嘿,『帥哥劍士』。聽說前幾天來了新貨是吧?」一名賊頭賊腦且長得抽象的持短刀男人突然從林中冒出說道。
「啊,是『森林之子』。消息真靈通啊!沒錯,來了兩個:一個高個子的黑色長髮美女,聽聞個性有點惡劣,應該是貴族吧,另一個是矮矮的黃髮幼女,不過是短髮,而且滿身是傷。兩個都是罕見的稀有品。你好像挺喜歡幼女的,或許你積極一點,說不定在上層享用時能讓你嘗點甜頭?」一個鼠頭獐目、嘴巴長了個毛痣的持劍中年男人回道,他奸笑起來惡心至極。
「哼!少揶揄我了。你連那幾個『垃圾』女都搞不定,也別肖想能有機會享用高級貨。像我們這樣的低層冒險者只能撿上層漏的,還是收起心思吧。」賊樣男子不忿道。
鼠頭男聞言,嘴巴咧得更開,醜得無與倫比。他緩緩道:「嘿嘿,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幾天我都忙得沒機會晾乾……呵呵,現在只剩一個灰藍髮的還在苦苦堅持。別灰心嘛,歐比。今晚來玩玩?」
「你這臭大叔,別喊我名字!作為賠償,那個灰藍髮的得先讓我……」歐比故作生氣,打著別的心思。
「那可不行!我都努力了這麽多天了。總不能你每次都來截道吧。其他的你儘管拿去。而且我還打聽到,那個黑髮的只是『全藍』的『無能者』。只要不是像『迷人瑪姬』那種會耍手段的妖女,墮落到我們手中也只是時間問題。」鼠頭男先抑後揚,他還有依靠歐比的地方。
「嚯… 還是納森大叔會玩。支援者都是靠我們冒險者才能活下去的『垃圾』,數量又多,老實說,不提供點特別服務都說不過去了。哈哈,真可笑!以為出點普遍勞力就妄想可以飽餐一頓用我們生命換來的美食真的太貪婪了,還是大叔想得周全:給她們點皮毛素材,餓著她們。想吃點好的,就必須爬進帳篷自己爭取。就算公會問起來,也大可說是她們自願的,只要不用強硬手段,我們還是名聲好好的。」歐比突然恭維起來,他可不想真的得罪納森,不能狩獵的晚上總得有點樂子。
「呵呵,你過獎了。那也是跟領主大人學的『紳士之道』。我啊,還是挺憐香惜玉的。」醜陋的納森用貪婪的視線望著在不遠處幹著苦活的污衣少女 — 她雖然瘦得有點形銷骨立且蓬頭垢臉,但只要仔細觀察還是看得出她娟好的樣貌和白晳的皮膚,怎麼看都不像是出身自窮苦人家的樣子。
少女感覺到了不善的目光,她蔑見了不遠處正用色迷迷的眼神望著她的噁心大叔,又審視了自己的骯髒的外表一番,確認無誤後接著又繼續埋頭苦幹,搬起了重物和石塊。但是她突然脫力了,便摔倒了。旁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無視她繼續幹活。
“ 她們以前還是古道熱腸的人,現在怎麼會這樣。” 少女望著地上的積水的倒影,驚覺自己已經跟奴隸無異了。
「小美人,如果還不幹活,今晚老子可不痛愛你了。」遠處的納森故意大聲喊道,他旁邊的歐比則是猥褻地笑著。
少女感覺到自己的偽裝被識破了,她心裏清楚這些色鬼惡人心裏在打什麼主意,這幾晚都有不少的女性支援者受不了饑餓而獻身給他們換取食物。像這樣子三不五時就要他們做無意義的重活來折磨她們、消耗她們的體力,都是在磨滅她們的反抗意識。
“ 不能再這樣子呆下去了。” 少女暗中決定今天便要退出這支隊伍。當初她也是一名冒險者,還和別人組成了旅團。然而旅團因為一直完成不了任務而違約並負了債,就像故意一樣,其他人還了各自的債務後就捨棄她了。少女無法獨力還債,也找不到肯收留能力低下的女性冒險者的旅團。後來她經另一名「好心」冒險者的介紹和遊說,為了生存才無奈以支援者的身份加入了另一支冒險者隊伍 — 一支只接受女性支援者加入的可疑隊伍,不虞有詐的她沒想到結果竟是受到了矇騙跳到了另一個火坑之中 — 被粗暴對侍、被剝削、被毛手毛腳……三餐不繼的她如果再不逃離的話,極有可能就如其他人一樣,徹底淪為一具行屍走肉,為了生存這一唯一目的,在晚上成了別人「榻上的食物」,任人魚肉。“ 可是我還要,我還要復仇!” 復仇的執念突然壓過對生的渴望。少女勞累的身體和疲倦的精神讓她無法好好思考,心中兩種思想的對抗 — 是去還是留:是為了自由和生存而不顧一切地逃離,但逃離後又能去哪裡?還是為了復仇委身邪佞然後伺機報復,這將是一條屍山血海的不歸路。饑餓的「鬧鐘」又再次響起,留給少女可以理智思慮的時機不多了,再不決定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將會做些什麼……
與此同時,臨時旅團「純潔之盾」的黑和琥珀正在同片的林中進行著采集任務。他們在幾天前便在離邊境村十天路程的「哈羅鎮」登記成為了冒險者。邊境村的村民一聽到他們要離村去當冒險者時一個個跟哭喪一樣,還好在琥珀的安慰和黑的保證下才勉為其難放了行。其實說是十天路程,黑不分畫夜地奔跑的話,只需一天就到了,而琥珀的話,全力奔跑算上休息時間也只需要三天。他們並沒有選擇「聖女鎮」,主要還是考慮到琥珀不久前的處境。
登記的過程十分順利,沒有受到過多的注目禮,黑就像帶著女兒去買「米老鼠樂園」門票一樣。然而因為人數不足,也沒有關係擔保,無法立即注冊為正式旅團(需四人或以上),因此需要定時完成公會任務賺取積分名聲,最後透過公會安排的試驗才能以低於建議人數成為正式旅團。如果與其他旅團拚團則無需經過這些程序,然而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人搭訕他們這對奇怪的組合,人人都只是稍微注視了一下。黑對此有點不滿,「一點都沒異世界的奇幻感,公會注冊時被找茬不是基本標配嗎?」可能像他們那樣的旅團太多了吧,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搭理新手。
「小黑,是這個嗎?」琥珀似乎采到了一個任務品,活潑地向黑展示成果。雖然她掛著一對熊貓眼,身上各處都帶著瘀腫,頭髮灰灰黃黃的,臉蛋髒兮兮的,但她似乎開始習慣了黑的非人訓練,陽光的氣息尚在。
「哈哈,小琥珀真利害!」黑微笑著回答,十分友善禮貌。該稱讚時,還是得用力稱讚。琥珀聞言喜上眉梢,學著黑那樣「Yeah !」了起來。「那個不是喔。」黑下秒機智地話鋒一轉,語調卻仍然是寵愛的語氣。
「喔~!」琥珀沒有半點沮喪,她習慣了黑講話的這種似是而非的陰陽調子,隨手把東西一丟,就又積極地翻找起草叢。
那團東西「嗖」一下被琥珀甩得老遠,大概也有百米遠,落在了倉皇逃跑的灰藍髮少女的道上,她不慎踩了一下滑倒了。此時,氣候突變,下起了冷冷細雨。狼狽的少女顧不得扭傷的足踝,奮力地想爬起身,幾次失敗後弄得一身泥濘。
少女如此的著急,是因為背後有追趕著她的一群怪物。正當少女艱難地於泥濘掙扎時,牠們就如同欣賞戲劇般慢慢地靠近、慢慢地觀賞獵物的最後演出。當少女終於站起身時,她發現自己早已被重重包圍。
「我…我要死了……」少女絕望地呢喃,她跑不動了,只能站在原地等待生命的結束。
「媽…媽……」少女自從離家出走後,無論經歷怎樣的苦難都未曾失聲痛哭、流過半滴眼淚。當初決意出走的那天,她為自己下了誓言 — 「下次哭泣的時候,一定是喜極而泣,是手刃仇人的時候。」如今無力救助自己、何談復仇的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展露出她故作堅強背後脆弱受傷的弱小心靈。她也是一個普通的渴望寵愛的孩子,因熾熱的淚水與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視線,少女背對著危險的怪物,本能地望向不遠處的光茫,或是祈禱著奇蹟或者接受她的結果:想重投母親的懷抱之中 —
一陣怪風極速呼嘯而至,模糊少女視線的眼淚瞬間被一掃而空,映入眼簾是一條條散開的白色布條,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張冷酷清秀的少年的臉 — 此刻,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少年那雙堅毅如剛的眼神正好和驚訝的她對視著,狂風的餘勁似是溫暖柔滑的手指般拭去了她眼角尚餘微溫的淚花,緩慢滴下的冰冷雨點要麽被勁風於半空中擊破拍散,徹底消失在風中,要麽被冷酷少年那長長的隨風飄揚的長髮所遮擋,激盪成更多更小的水粒,竟是沒有半點濺到她的臉上。突如其來的揮刀少年,果敢地斬斷了無助少女與死亡的連結 —
「姐姐?…」少女萬分詫異,無意識地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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