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導致他只聽流川這麼短短一句話,心就徹底靜下來?櫻木沒有答案,他真的沒有。
或許是母語的力量,在這寒冷無比的夜,火車朝南駛去,每分每秒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以陌生的異國為背景,從耳機傳遞來的日語帶著暖意。透過破舊的窗,櫻木驀地發現火車外四處飄散著細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雪片非常細小,以極為安靜的姿態飄落。若不細看,幾乎會被誤認為綿綿細雨。
櫻木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流川,對方也沒有催促他。這種感覺既安心,又有些新奇。他凝視著片片雪花──太過細小了,落在窗頭立刻就化了。
「……Picard不打球了。」
不知道哪來的信心,櫻木知道他不需解釋,流川也能明白。
這跟櫻木和洋平長期培養的默契不同,他跟流川本質上是一類人,追逐同樣的執著。他們秉持類似的理想,甚至抱有不相上下的競爭心及執行力。
流川不會追問櫻木Picard為什麼不打球了?更不會試圖說出安慰的話語──無論那些話如何真摯、充滿善意。流川不會對櫻木說:每件事情都有代價,不是每個人都能從一而終地做自己喜愛的事。
事實上,流川什麼都不會說。
但在一片沉默中,櫻木能感覺到──就算一語不發,流川懂。
這對櫻木來說就夠了。
現實無比迫人,同在陌生土地摸索著道路,在追求卓越的過程,多餘的話語不被需要──那些不知道自己的付出能否獲得回報的未知和黑暗,那些說不出口的恐懼和不安,誰都不可能有答案。沒有人知道在追逐夢想的途中他們會不會溺斃,更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到靠岸的那一天。
但同時,櫻木仍需要被理解,被他知道能理解他的人理解。這份理解穩穩接住了櫻木急速下墜的情緒,就像在球場由信任的隊友看顧後背那樣──我知道,你在。
清了清喉嚨,櫻木欲蓋彌彰地遮掩瞬間暴露的脆弱。他換了個話題:「……10/29我有比賽。」
「喔,」流川這次回應了,聲音很淡:「跟誰?」
櫻木報了校名,流川的反應很快,立刻告訴櫻木那隊有好幾個已被球探看中的高中球員,能跟他們打球會蠻有趣的。被對方這麼一說,櫻木精神就來了:真的嗎真的嗎?是強隊欸!哈哈哈,他們即將見識本天才的實力啦,哇哈哈哈哈!
櫻木沒有留意坐隔壁他的中年人似乎覺得太吵,找了空位換到別的地方去了。櫻木更沒有留意他這麼跟流川一聊,就幾乎沒停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完沒了地聊著籃球,從喜歡的NBA球星一路聊到Malik說不定有控制狂的癥兆──等櫻木回過神來,半段旅程都過去了。
他盯著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們有聊這麼久嗎?他跟流川,竟然能聊這麼久的嗎?!
「……櫻木?」
「啊,抱歉我──」櫻木回神,他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流川有些困惑。但是,這真的很不可思議啊!他竟能跟那不是睡覺就是走神的死狐狸聊快兩個小時的語音耶!哇啊!
然後櫻木才突然想起,流川最初打給他應該有目的。是他接起電話提了Picard的事情,才把話題拉到籃球上,流川不是專程打來跟他聊籃球的。
「你那個、」帶了點歉意,櫻木抓了抓頭髮:「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喔,」流川應了一聲,說:「你感恩節有計畫嗎?」
「感恩節!」
櫻木先大喊了一聲,把四周乘客全嚇一跳,他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身子──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中毒太深。Bentley下令要在感恩節前看他成績,現在櫻木只要一聽到「感恩節」這個關鍵字,就直覺反應:大事不妙啦!
「……你幹麼?喊那麼大聲。」
流川的口氣帶著淡淡的煩躁,顯然他也被櫻木宏亮的嗓音嚇了一跳。
「沒、沒什麼。」櫻木很心虛:「你說,感恩節怎麼了?」
「感恩節,學長們要來。」
「誰?」
「三井學長和宮城學長。」流川的口吻很實際:「宮城學長叫我建個群組,比較方便討論……」
「你是說,咪嘰和小良嗎!」櫻木終於聽懂了,又興奮地嚷嚷起來:「他們要來嗎!」
「……我覺得我建完群組,我就退出好了。」流川語氣帶著嫌棄:「吵死了,大白癡。」
說是這麼說,流川非但沒掛他的電話,兩人竟接著聊上了。流川向他解釋,先是宮城學長要來,然後三井學長說他也要來,可是因為他有比賽,所以最可能的方案就是讓大家聚在他學校──
「你又有比賽!」櫻木很羨慕:「你們主場嗎?」
「對。」流川頓了一下:「……想的話可以來看。」
「當然想啊!」
櫻木答得很自然,心裡覺得流川話說得真怪:為什麼會不想看?流川又不是不上場,想看很正常啊──咦?
欸等等、等等啊。櫻木在心裡順了一遍,他的神經終於接上線,直覺性地偵測到了什麼。他猛吞了一口口水,順便把滿腹疑惑用力吞下去。
不可以亂問,不要亂問。櫻木嚴厲地告誡自己:集中注意力,櫻木花道!不要亂講話!
然而,直接揭開這層紙的人卻是流川。
「……我不一定上場。」
櫻木一口憋著的氣立刻吐了出來。太好了,他不用忍了,真是憋死他!
但不用忍耐是一回事,不可以亂說話是另一回事。櫻木笨拙地運作起他那比鋼筋還粗的神經,他應該怎麼跟死狐狸說比較好?「會有機會的」聽起來超級敷衍、「憑什麼不讓你上場」感覺又太針對性了,還是說難道流川也遇到像櫻木對上Zac那樣的狀況,可是如果這樣他還得先跟流川解釋Zac的事情──啊啊,好煩喔。而且這也太荒謬了吧?這可是流川耶,是進攻之鬼耶!是只差他這位天才一點點的……雖然實在很不想承認但真的很強的對手耶!教練團是有什麼毛病?總教練他難道瞎了嗎?
從耳機裡傳來一陣短促的氣音,很輕,如果不細聽根本不會留意。櫻木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流川在笑。
真神奇,流川他會笑耶──不對,流川他為什麼笑了?
「是,」流川的聲音很低,似乎按捺著笑意:「總教練他瞎了。」
天啊!櫻木大吃一驚,他難道把心裡想的事大聲說出來了嗎?
顯然如此,因為流川聽來十分愉快,不過他並沒有在這個話題多做停留,只簡短地提醒櫻木別睡過站,他要準備出門了,得掛電話。
櫻木的大腦還在短路,反射性地提問:「你要去哪?」
「接你。」流川仍帶著嫌棄,但口氣很輕快:「難道你知道宿舍怎麼走嗎?大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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